長安,魏宮。
在收到楚國使者入城的消息之後,當今魏帝魏雍,便立刻召集了群臣商議。
「諸位,楚國派出使者,欲邀我大魏一同出塞,兩國於河隴會師,一起掃蕩蠻夷部落。」
魏雍說了下楚國使者的目的,然後道:「大家議議吧,我大魏該如何回應?」
這位魏天子是今年三十三歲,登基已有五年。
從他的歲數就可以看出,魏雍正好是當初北極寒潮才降臨時出生,趕上了這麼一個糟糕的時代。
於是前代魏帝為了保存國祚,從魏雍出生開始,就不斷動員全國,失志南下。
為表決心,甚至將剛出生的小兒子,取名為雍,正是誓取雍州之意,可見其堅定。
最終經過二十年奮戰,在雪原蕃人的幫助下,魏國滅亡了周國,於其故都長安定都,兼併了雍東四郡基業。
而魏雍,也因此受益,被立為太子,於五年前登基。
不過他登基之後,過得也不怎麼順心。
首先是五年前,也就是魏雍剛登基的那年,因為年輕氣盛,想快速建立起威望,好在朝堂上坐穩位置,站好腳跟。
於是他不顧群臣勸阻,執意要聯合趙徐,發動一場對梁國的大規模攻勢。
恰巧,趙徐兩國那邊,也因為長年的戰爭,被耗的難受,漸漸難以支撐,迫切的想要對現今局勢作出改變。
就這樣,魏雍的提議一出,三方立刻一拍即合,決定約好時間,聯合起來,對梁國發動一次總攻。
結果嘛……
前面已經說過了,三國因為人心不齊,彼此保存算計,配合失措,輕敵冒進等等問題。
最終,不僅沒人擊敗梁國,反倒是自己因為主動出擊的緣故,讓梁國找到了破綻,來了個各個擊破,被打的損兵折將,元氣大傷。
一戰之後,三國損兵百萬,死傷先天七人。
其中出力最大的魏國,損失最為慘重,折兵五十萬,隕落先天三人,可謂元氣大傷了。
戰敗之後,作為一力推動此戰的皇帝魏雍,自然是要負主要責任,威望瞬間大減,險些都要禪讓出皇位了。
後面靠着他當太子時拉攏的關係,以及背後母族、妻族的死保,才總算沒被群臣聯合廢黜,勉強坐在了皇帝位上。
但就算保住了皇位,魏雍的地位也是及及可危,隨時有被人拉下馬來的風險。
於是為了挽回自己的地位,這些年來,魏雍一直在聯絡楚國,想和這個雄踞南方的鄰居一起,去南部草原與雍西打蠻夷,以解決魏國的西部邊患。
這個想法的來源也很簡單。
一個是近些年來,那些南遷的草原蠻人,和東遷的西域異族,在雍西合流之後,人數已經達到了三四千萬人,實力確實強大。
這些蠻夷年年都發動上百萬人,不斷襲擾魏國西境,連長安都不得安寧,嚴重的威脅到了國家安全。
雍西的蠻夷,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了。
二來則是,我打不過梁人,還打不過你區區蠻夷嗎?
好吧,剛打了些敗仗的魏雍還有些後怕,所以不是為了穩妥起見,還不斷派人去楚國,想拉這個鄰居一起出手嗎?
只是楚國太過高冷,對於魏國的這個提議,一直愛答不理,始終拒絕。
不過現在不同了。
高冷了許久的女神,終於給出了回應,竟然主動上門來找我了。
她真的,我哭死……
咳,描述有些奇怪,但這正是魏雍心中的寫照。
「皇上,此前數年,我大魏一直向楚國提出聯合請求,可始終被其拒絕。如今楚國主動派人來聯絡出兵之事,這正合我意,是大好事啊。臣以為應該應之。」
下方,魏國名將,上將軍,蘭心侯孟成林站出開口。
嗯,他的姐姐,正是魏國當今太后,也就是魏雍的母親。
作為舅舅,孟成林當然知道自己侄子的尷尬處境,所以對於聯楚出兵這件能漲皇帝威望的大事,自然是一力贊成的。
「陛下,臣以為上將軍此言不妥。」
另一邊,向來與孟成林不和,宗室出身,代表了國中保守貴族、以及一部分宗室的左丞相,皇叔,漢陽王魏陽,站出反駁道:「楚人一直推拒與我聯合出兵,今次卻主動上門,前後態度大為反轉,只怕其中有詐。」
以魏陽為首的魏國保守勢力,向來主動穩健、息戰,保全國力。
其核心主旨,就是守好魏國現如今佔據的河南、南陽二郡,然後好好過日子,讓國家休養生息,恢復國力,別再去發動什麼戰爭,胡亂損耗國力了。
畢竟,魏國已經取得了中州二郡,靠着這片基業,足以在未來安身立命,沒必要去拼了。
就算真要拼,那也不應該是現在。
魏國已經打了三十年戰,為此死傷的士卒不下五六百萬,死傷的百姓更是以千萬計,流的血實在太多了。
而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片容身之地,結果皇帝不想着休養生息,罷兵休戰,恢復已經嚴重損耗的國力。
反倒還在想着連興大兵,這是想要魏國步上周國的後塵,被人亡國嗎?
難道皇帝就看不到,魏國國中一半消耗的糧食,都是從楚國進口,生存命脈已經被人掌握在手了嗎?
難道就看不到,五年前,他們三國聯軍被梁人慘敗,國家危亡就在一時之際。
結果同樣被人掌握了糧食命脈的梁國,因為楚國的背刺,切斷江南的糧食供應,國中陷入了斷糧的窘境後,是有多悽慘嗎?
在這種前車之鑑,國家危亡的時候,皇帝要做的是罷兵休戰,放軍中的男子青壯回家耕種,以恢復地方的正常生產,解決國中糧食受制於人的現狀。
這才是君王正道。
其他什麼征討雍西蠻夷,根本就是不知所謂。
那些蠻夷再厲害,難道還能從本朝手中奪走關中不成?
當初的雪原蕃人那般拼命了,不也沒能從周人的手中奪走河隴嗎?
如今我大魏國勢正盛,難道還不如一個已經滅亡的周國,連國都都守不住了嗎?
什麼西境邊患,不過是蘚疥之疾,杞人憂天罷了。
皇帝拿這個做藉口,也就是想通過戰爭勝利,來挽回自己那已經及及可危的威望,好坐穩皇帝寶座而已。
魏陽對於自己那位侄子的心思,看的那是透透的,對於這種為了一己私利,而爛興戰事的做法,更是深惡痛絕,厭惡不已。
「左丞相此言差矣!」
魏陽出聲反對出兵,旁邊立刻就有人站出來反對他,只見右丞相,宣夏侯邱師言,立刻反駁道:「近年來,不僅我大魏飽受雍西蠻夷侵擾之苦,楚人同樣深受其害。
臣聽說在隴西之地,在十年前,僅有數十萬蠻人居住放牧,而到了如今,該郡蠻夷之數卻已有了三百餘萬。
同時楚國在隴西的軍塞,十年前有十七座之多,至今卻僅餘九座。
而漢中之地,十年前從未聽聞過蠻夷作亂的消息,但今日卻聽行商言,其臨近隴西的郡內山道,已經有小股的蠻夷游騎出沒。
以上種種,皆可說明,楚人對於隴西的控制,在蠻夷大舉入侵的現狀下,已經被不斷削弱壓縮,漸漸有些維持不住,開始影響其漢中本土安全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楚人坐不住,來找我大魏一起出兵,共同掃蕩雍西蠻夷,以解決西境邊患,又有什麼奇怪的?
至於有詐,難道左丞相還擔心,楚國放着與之友好的大魏不要,冒着背信棄義的風險,去轉而與那些蠻夷,來謀害我三帝苗裔嗎?
況且,就算真有詐,我大魏在西境雄師數百萬,又有上將軍這等名將,楚國即便和蠻夷聯手,我還怕了不成?
還是說左丞相你不相信我大魏強兵的實力,不願見到我大魏之師掃平蠻夷,解決邊患?」
邱師言說到最後,意有所指的反問,語氣絲毫不客氣。
嗯,說這麼多,其實主要還是其妹為當今皇后,他和天子是一家人,本人自然也是支持魏雍的。
「你……強詞奪理!」
魏陽見邱師言竟然公然污衊自己,氣的發抖,然後轉身對着皇帝道:「陛下,臣一切皆是為了公心,絕無私意。非臣不願戰,而實在是我大魏年年征戰,已經國力荒廢,府庫空虛,真的打不起了啊。
我大魏一國四郡,三千八百萬生民,雄踞雍州,號稱霸主。
可就是這麼一個霸主,四郡墾田不過一億二千萬畝,每年產糧剛剛一億石,僅夠兩千萬人吃用,這才全國人口的一半而已。
國內剩下的一千八百萬人,想吃糧,想不被餓死,就不得不每年從楚國購糧,以濟國用。
而我國中這些年來,為了維持戰爭、移民的開支,已經連年向百姓徵收重稅。
地方百姓一年產出,朝廷三收其二,僅給百姓留一。使其不被餓死罷了。
但就算是課稅如此,我大魏一年稅收,也不過是一億五千萬兩銀子。
這些銀子裏,每年為了向楚國購買一千八百萬人份的糧食,還有每年用兵的軍糧,就要用去五千萬兩銀子。
我大魏養兵兩百萬,這麼多大軍,哪怕不打仗,一年軍費也要用去一億兩千萬兩銀子。
如果打仗的話,還要額外支出兩三千萬兩銀子。
而國內的官員俸祿,朝廷、地方官府的開支,維持官道、水利,過往戰死將士的撫恤等等用錢的地方,每年最少也要三千萬兩銀子。
以上這些用錢的地方加起來,就維持現狀,不打仗的話,我大魏一年的用錢就需兩億兩銀子。
可朝廷的實際歲入,不過才一億五千萬兩銀子,每年赤字五千萬兩銀子。」
說到這裏,魏陽痛心疾首道:「臣是左相,主管政務,所以對國中的情形清楚萬分。為了維持朝廷、地方、軍方、百姓的生計,已經是拆東牆,補西牆了。
可就算如此,也只是在湖表匠。
為了省銀子,臣先是砍了給歷年陣亡將士的撫恤,讓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家屬短衣少食,家破人亡,餓死街頭。
後又剋扣前線將士的軍餉,每月發放的餉銀,僅有應發的七成,讓那些將士連家都養不起,妻女老小不得不去尋野菜果腹。
上將軍,你是國之名將,你說說,現在軍中是不是這麼個情況?
那些將士得知自己為國賣命,結果卻是這麼下場,如今軍心如何?
前線可還有人願意打仗?」
魏陽看着孟成林,質問道。
後者迎着前者目光,下意識避讓開來,不敢直面。
作為上將軍,孟成林能不知道地下士兵,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他曾經也對此感到憤怒,認為國家朝廷苛待士卒,那些後方的貪官污吏實在太過分了,找魏陽對峙過。
但等對方拿出賬本,一項項對峙下來,孟成林才是知道,朝廷是真沒錢了。
所以最終面對這個現實,面對士卒的苦難,他也只能沉默,視而不見起來。
見孟成林不說話,魏陽又看向邱師言,問道:「宣夏侯,你是右相,主管財政,當也清楚,為了省錢,從五年前開始,國中的各級官員,俸祿已經是開始只發一半了,去年甚至是只發了三分之一。
他們沒有俸祿,又這麼養家?
最終還不是要落到百姓頭上。
而且地方的水利、道路,也是十年沒有維護了。
同時地方官府、朝廷的日常用錢,也是能省則省,或者乾脆不批。使得官員們為了辦事,不得不拖欠地方百姓、商戶的錢,令他們苦不堪言。
官員、百姓、商戶,已經民怨沸騰,活不下去的百姓入山為匪,地方開始盜匪橫行,這些你不知道?」
魏陽又是質問。
然而邱師言卻不像孟成林,面對質問,毫不避讓,冷笑道:「我當然知道。」
說完,他朝皇帝一禮:「皇上,正如左丞相所說,我大魏已經連年赤字,朝廷拖欠士卒、官員、商戶、百姓不知多少錢。
軍心因此不穩,地方民怨沸騰,官員也為此怨聲載道。
可正是因此,朝廷才更是要答應楚國,跟他們一起打這場大戰。」
邱師言越說越大聲:「不打仗,我大魏怎麼解決西境邊患?
不解決西境邊患,我大魏關內、朔方二郡,怎麼能安穩?
此二郡不安穩,我西境就不得不常年維持一百五十萬大軍,又怎麼去裁撤大軍,削減軍費?
不削減每年開支最多的軍費,又如何來扭轉赤字?
士卒無法裁撤,我大魏有哪來的壯勞力生產耕種,又怎麼種出足夠糧食?
還有,那些蠻夷遷徙,哪個不是拖家帶口,拿着全副身家的。
西討蠻夷,只要取勝,就能盡掠其財富,以滋國用。
這難道不是錢嗎?」
邱師言不斷發問,然後也盯着魏陽,問道:「以上這些,左丞相有想過嗎?
還是說左丞相只會叫苦,說國家沒錢,朝廷沒錢,只知道罷兵休戰,卻沒想過實際允不允許我大魏休戰。
啊,左丞相以為本相說的如何?」
邱師言說的正義凜然,理直氣壯,倒是魏陽被問的吶吶無言,無法回答。
因為對方說的的確是事實。
魏國想要休戰,的確不是張口一說,就能輕易做到的。
想辦成此事,似乎正如邱師言說的一樣,非打雍西這一戰不可了。
最起碼打完此戰,若真能打痛、打贏那些雍西蠻夷的話,那沒了邊患,魏國少說也能裁撤六七十萬大軍,每年減少四五千萬兩銀子的軍費。
只此一項,魏國的財政就能結束赤字了。
另外裁撤的六七十萬兵馬,還有服務他們的數十萬徵召民夫,回歸地方之後,也能提供百餘萬的壯勞力,展開生產耕種,又能進一步緩解魏國的糧食壓力。
等糧食產出多了,能夠滿足自身需求,魏國自然不用繼續向楚國購糧。
省下來的買糧錢,就能存下來了。
如此財政有了盈餘,慢慢就能發足士卒軍餉、官員俸祿、傷亡撫恤,還上拖欠的地方商戶、百姓錢,重新興修道路、水利,一切也就漸漸走回正軌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相輔相成的,少一個都不成。
而發動雍西戰事,解決邊患,就是這一連串得到開始,是怎麼也繞不過去的。
面對這個事實,哪怕再是不甘,魏陽也是不能否認的。
眼看着魏陽這位左丞相,被右丞相邱師言駁的啞口無言,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在上面看了好一會戲的皇帝魏雍,這時總算是開口了:「好了,王叔、右相,你們都是國之良臣,所言所行,都是為了我大魏好,何必彼此拆台生氣?
朕在這裏做個好,此事就這麼過去了。」
魏雍打了個圓場,然後看着三人,道:「既然三位已經商議出了結果,那麼關於答應楚國,出兵雍西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上將軍,你是國之柱石,此戰該調派哪些兵馬,就託付於你了。
王叔、右相,明日朕會召見楚使,和他說明此事。
這後續的接觸,和楚國的盟約等等細則,就有勞你們多費心了。」
見皇帝這麼說,魏陽、邱師言、孟成林齊齊躬身,應道:「是,臣謹遵聖命。」
魏雍滿意點頭,而後宣佈散會,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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