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多疑的余寇站在黑暗處,定凝片刻,便叫旗手燃火照明,戰事已經鼓擂響起,便不必再潛夜鬼祟。
一排排火把如長龍連貫成線,黃澄澄的豆大火光在這一片大地上,渺渺微小,更因風勢太大,獵獵朝西,難以將潮湖白鷺那邊的鄴營披映清晰。
但如此已經夠了,余寇仔細一觀察,只見鄴營壁壘處,鏡亮的甲衣反射出片片光澤——這的確是一隊穿甲戴盔的士兵,而非什麼稻草假物,其餘再多,由於距離跟光線的緣故,就瞧不太仔細了。
「準備——」
巨鹿國再次準備發射第二波的弩箭,講究的就是一個趁其病要其命、趁勝追擊的目的,同時將鄴營外那一堵堵叫人瞧了便覺礙眼的壁壘,盡數轟碎。
「射——」
破風聲,如同薄帛被撕裂的聲音被放大無數倍,那一陣穿刺而來的強大嘯冷聲,重重沉落下之時,揚起的氣波衝力,一切都將被夷為平地,轟廈傾倒。
二輪,六百支這種巨箭,一箭五尺三寸長,說是弩箭,倒更像是鐵槍一般,是以這種多弓床弩不僅體型大,更需要多達幾十人一道絞軸,用上幾張弓的合力一同發箭。
眼下這三百張三弓床弩,至少需要多達三千多人共同來開弓發射,其中還需要專人瞄準,再以臂力驚人者以巨斧擊發床弩。
所以別看這三百張弓威力驚人,但一旦運用這類大型器械進攻,並非將其擺上機械就能夠簡單順利完成,只當是威力越巨大,便越損耗人力、物力來供應。
所謂物力,便是巨箭的造價不菲,搬運途中的損傷,使用過程的折損,畢竟要製造這麼一張複雜的床弩,可不簡單。
之前在六國試兵展演之時,鄭曲尺遠遠瞟見過一眼,但看不仔細,只觀察個大概,如今加上柳柴嵇的描述,實物箭矢的大小重量,倒可以大概反推回去床弩的相關數據。
三弓床弩一般前兩弓是射力,反弓是加速度的,前兩弓一弓的弓力大概能夠達到一百多千克,後反弓是一百四、五千克,運用的弩箭是五尺三寸長,床架暫不知數據
鄭曲尺扯下一支弩箭回去,仔細觀察,長箭尾部加上鐵環加尾重力,這樣設計主要應該是為了利於平射時加大殺傷力。
她手上在運算,腦子裏更是精密測算射程,最終得出射程距離為四至六百步,也就是五到七百米左右,五百米內威力更為巨大,哪怕射中馬匹都能將其飛出三米開外。
在對方兩輪射擊過後,鄭曲尺猜測,他們應該要停了。
依她所見,一連二輪射擊應當是他們前期心理預設的極限了,想來一支弩箭重約二十來斤,成千上萬支箭矢,承載越多便越難運輸,依她心中設想,他們備下的弩箭定然不會特別多。
又不是打算對付北淵國,就他們這些人對鄴軍的藐視輕慢態度,這樣猜想才最為合理。
是以,接下來巨鹿國的每一次對鄴營發射三弓床弩,都將是至關重要,不會肆意妄為。
希望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這樣一來,她將可以爭取到一定的時間來觸底抵抗,而並非不堪一擊。
隨着一聲「轟隆」沉悶巨響,鄴營築建的壁壘終於不堪重負破碎倒塌了下來。
此時,天空接連閃現幾道銀白電鏈子,光線大作,眾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只覺得黑夜仿佛被照亮通明,前方的陰暗角落、犄角旮旯,全都能夠一覽無遺。
佘寇與沐金猛一看地面,發現那「數千人」被碎裂的泥塊壓倒在地上,然而這麼多人倒地,地面竟無一絲鮮血從中流淌出來,地上好似就散落着一堆甲衣頭盔,不見手腳,更不像是有人穿着
視線內的某些畫面,隨着亮光一瞬,又再度陷入極夜黑暗當中,一切不再能夠仔細看清楚了。
然而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也察覺到了異樣,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好像是意識到了一件事情——被耍了。
他們都被鄭曲尺給狠狠的耍了!
佘寇不信,立即指揮人前去查探,一辨真偽。
「去探個究竟!」
「是——」
他派遣了一隊士兵過去,他們舉着火把,稍微剛一湊近,卻已經看到不遠處滿地都是散落的盔甲,挨挨都是,可在那一片泥塊渣滓下面,卻不見一具屍體的存在
媽蛋,真上當了他們!
一探知到這一則震驚的消息之後,他們人都怔傻住了,下一秒,便是趕緊拔腿回去稟報實情。
「報——並、並無鄴軍駐守,那些全都是一些脫下來的盔甲,並沒有人穿着。」
佘寇一聽,瞪大了眼睛:「什麼?!」
探子繼續說道:「鄴軍應該是用兩根木頭杆子將衣服穿戴上,再加上今夜多雲無月,遠遠看去便像是站着的士兵在防守,實則全都是假象,他們鄴軍一個真人都沒有被射死,全都遠遠的躲了起來!」
佘寇只覺火氣從肺腑直衝天靈蓋,人氣得全身止不住的發抖:「好一個鄭曲尺,竟如此狡猾多詐,弄這麼些玩意兒來欺騙本將軍!」
他半夜出兵,悄無聲息擺上重型器械來突襲鄴營,本以為這一遭可以給鄴營造成致命性打擊,卻沒想到,她卻給他玩了這麼一出故弄玄虛的把戲,讓他白忙活了一整夜!
沐金此次與佘寇同行,或許是因為之前已經被鄭曲尺愚弄夠了,這一次再發生這種情況,他好像也不意外。
他冷聲道:「沒關係,如今將他們的壁壘毀了,亦算了卻一樁事,她鄭曲尺不是最擅長搞陰謀詭計嗎?那行,我等便不與她在黑暗處較量,等到天亮之時,全兵出擊碾壓上去,屆時他們鄴營盡數暴露在我等眼前,料他們也再耍不出什麼花樣來了。」
沐金的話,正中佘寇心坎。
鄭曲尺的心計的確不一樣,若非有走一步想十步,提前預料到敵人的每一步計劃,今夜便會是他們鄴營數千人的埋骨之時。
或者說沒有足夠的警覺與謀算,便不能提前偵察敵方偷襲的行為,那麼鄭曲尺與她的士兵,也將殞命葬身於不久之前。
她這一次又一次的佈局,終於叫佘寇心生遲疑,不敢再貿然發動進攻了,萬一那鄭曲尺還有什麼其它詭計在前方等着,那他們巨鹿國豈不步入了與宏勝軍與南陳軍的後塵?
人自大可以,但不能盲目自大,他瞧不起鄴國,但顯然他不能小覷了這個能拿下宏勝軍與南陳軍的鄭曲尺。
她倘若是靠幸運苟活至今,那她的幸運也能算作實力的一部分了。
她倘若是靠着自己的聰明才智保存鄴營至今,那她就不該被輕閒視之,哪怕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思前想後,黑暗能滋生出邪惡想法,亦能滋生出以弱勝強的陰謀陷阱,比陰,他們看來的確是比不過想法超前佈局的鄭曲尺,那便一切等到天光白日後,以絕對強盛的軍力來論一個勝負輸贏。
不過還有一事,佘寇沒想明白,他與沐金道:「他們鄴軍何來如此多的盔甲擺在外邊?」
「一人脫一件不就成了?」
「那他們現在豈不都只穿着一件單衣袍在身?我們若是進攻,刀槍相拼之下,取其性命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兩人一番討論之下,總結:「婦人再擅計,卻依舊只是耍些不入流的手段罷了,那宇文鄭氏終究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一番猜想之下,他們更加堅定等天亮就直接正面進攻,本來擔憂會有其它人來攪亂,可是據剛收到的消息——
西澤國派了部分兵力去了宏勝營地,而北淵國那邊亦派出了一小支軍隊前往了西澤營地,而此時元星洲的隊伍還滯留於宏勝營地清算物資,只怕會與西澤軍相撞到時,元星洲與他的殘餘部隊只怕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所以之前的擔憂如今已不復存在,他又何必冒進,選擇今晚便鋌而走險
突地,佘寇忽地臉色一變,他方才腦中竟閃過一句「鋌而走險」的想法,他雙目陰沉沉的盯着前方,一如那陰霾密佈的天空。
他不會承認,他竟會對一個女人心存了忌憚之心。
——
巨鹿國停止了攻勢,一如鄭曲尺所料,但她卻沒有片刻放鬆了繃緊的神經。
此時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她身後跟着一隊人,疾步走至深坑陷阱,命人將上面的遮蔽物揭開,露出底下被藏的數千人。
由於人數龐大,他們在下面幾乎站立不穩,人壓人,人靠人,人擠人,乍一看,還以為這坑裏面是埋人的屍坑。
鄭曲尺手舉一根火把,映亮了一雙星輝螢潤的眸子:「你們還想活嗎?」
她清亮的嗓音清晰明見,但此時卻比白鷺湖的湖水更加透心涼。
底下的人驚惶般睜開了眼睛,抬起臉茫然望上,薄薄的雨水落在身上,星芒般微弱的火光映入眼中,他們只覺渾身冷得瑟瑟發抖。
春末的氣候便是這樣變化莫常,白日可高達三十幾度,晚上卻也可能只有幾度,再加上這潮濕陰涼的環境,湖畔寒雨瀟瀟。
可憐他們彼時一身威風凜凜的軍盔甲不復在身,只單薄穿了一件寒衣,更是難以承受。(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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