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生活,簡單而充實。
在正旦大朝的暴風雨來臨之前,京城恢復了短暫的寧靜。
朱祁鈺每天的任務,就是接見立功將士,安排軍隊調動。
轉眼間便又過去了數日。
十二月十五日,到今天土木堡之變整整過去了四個月。
朱祁鈺已經接見完了立功將士,這日一早,便召集大臣們前來參加小朝會。
早朝第一件事,就是處理兩位吏部尚書。
王直已經是第四次上書,請求致仕。朱祁鈺早就想讓這位老尚書回家去了,但還是維持了基本的體面,溫言挽留了三次。
現在到了第四次,朱祁鈺對陳循吩咐道:「既然王愛卿心意已決,那內閣便擬吧,將王愛卿由太子太保晉為太子太傅,許其以原官致仕。」
朱祁鈺和王直之間也沒什麼個人仇怨,體面也給到了。王直以原官致仕之後,依舊可以領一份吏部尚書的俸祿,加一份太子太傅的俸祿。而且正式進入景泰朝之後,百官的俸祿還會年年上漲。
至於王直為什麼非要堅持請辭,也是因為最近在大同審查貪官,越查越心驚。
王直心裏也非常清楚地明白了皇帝想說而沒有說出口的話:山西官吏種種惡行劣跡,你們這吏部尚書和山西巡撫不應該負責任嗎?但只還要點臉的話,你們就自己請辭致仕。非給臉不要臉的話,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就在數天前,王直拿到朝廷的邸報認真翻了翻,上面赫然寫明了皇帝對羅亨信的處理意見:
前有瓦剌大軍『無聲無息』進入山西設伏,後有宣府防區守將『無緣無故』棄城而逃。巡撫大同宣府、右副都御史羅亨信失職失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然而巡撫山西十幾年的重臣,都未必能夠撫定山西。羅亨信接任巡撫僅一年,重治其罪無異於代人受過。
朕之賞罰,功過分明,羅亨信以堅守宣府之功,升左副都御史;以失察之責,改為專任巡撫大同。
王直看到邸報就徹底看明白了,皇帝對重臣們把山西治理成這個鬼樣子,一直都是耿耿於懷的。只不過出於某種原因,硬克制着沒有發作。
所以王直決定不要再去考驗皇帝的耐性,趕緊跑路算了。
對於王直這種知情識趣的行為,朱祁鈺表達了高度的讚賞,給足了該有的待遇,以前的事情也統統不再追究。
至此,出現了第一位完全退出歷史舞台的正統重臣。
接下來是王翱。王翱的資歷遠沒有王直深厚,朱祁鈺也沒有那麼多顧忌,直接便對陳循說道:
「湖廣、貴州那邊在鬧苗亂;我看廣西、廣東那邊的瑤民,也不怎麼安分,說不好哪天也得鬧起來。
舊的這些叛亂就已經很讓人難堪了,如果進入景泰元年,再出些新的叛亂,那也實在太不體面了。而且之前廣東已經有黃蕭養這個逆賊作亂了,我們一直沒顧得上去管。
就改王翱為南京吏部尚書,總督兩廣軍務,前去撫民平亂吧。
之前廣西歸五省總督王驥管,現在廣西改歸王翱總督。將江西劃入王驥的管轄範圍,以後王驥依舊是總督五省軍務。「
大明前期,皇帝的權力還非常的大。再加上大勝瓦剌獲得的威望,如今朱祁鈺輕描淡寫地送走兩位吏部尚書,竟然毫無阻力。
當然,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皇帝的決定對在場的大臣們都有好處。前面走了兩位重臣,那在場大臣在朝廷上的排位,就又都可以往前挪挪了。
大臣們心中甚至希望:皇帝乾脆把胡濙也徹底送回老家算了,就光剩下皇帝的親信以及一小部分中立大臣,然後大家一起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共創景泰朝中興盛世。這不比天天鬥來鬥去的強多了嗎。
朱祁鈺又對何文淵囑咐道:「明年就要鄉試了,後年會試,這是景泰朝第一次科舉考試,一定要辦好。
要公平公正、要選拔出一大批國家柱石,這樣才能為天下展示出新朝新氣象。
愛卿勉之,把這次科舉辦得圓圓滿滿,你就接任吏部尚書。出了紕漏,伱也出京參贊軍務去吧。」
這就是皇帝的賞罰分明,動不動就要人去參贊軍務。
上任皇帝喜歡動不動將臣子下大獄,這任皇帝喜歡動不動罰臣子去參贊軍務。
何文淵連忙表態,有當吏部尚書的機會,那肯定是要賣死力氣幹活的啊。
接下來,朱祁鈺要安排石亨大軍南下平定苗亂事宜。對於石亨、孫鏜、劉永誠這三位大將,朱祁鈺實在不想讓他們回北京了。他們和他們手下這六萬大軍,一旦回到京城,絕對是不安定因素。
但是朱祁鈺剛要開口,吱呀一聲,西花廳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平素西花廳議事時,極少被人打擾。所以正聚精會神聽皇帝講話的眾人,都被突如其來的推門聲嚇了一跳,連忙循聲望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再一跳,竟然是平時極少在大臣面前露臉的齊王妃。
本來穩穩坐着的大臣們連忙站起身來,林香玉站在門口也不往裏走,只是抱歉地朝大臣們點頭示意,然後悄悄地招招手,示意朱祁鈺出來說話。
朱祁鈺同樣是招招手,示意自己的小王妃進來說話。歪在軟榻上,暖暖和和的,朱祁鈺並不想出去吹涼風。
林香玉無奈只得走到近前。如今王翱已經被踢走,在場重臣里再也沒有不知情趣的了,紛紛躬身向齊王妃行禮。
林香玉客客氣氣地回了禮,一臉抱歉地對眾人解釋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斷大家,大家都坐都坐,我就和夫君說幾句話就走。」
林香玉特意強調是和自己夫君說幾句,跟眾臣們表達明白自己是要說私事家事。
眾人紛紛表示理解,各自坐回了座位。
朱祁鈺也很好奇,什麼事情就非得要現在說。於是身體微傾,往前湊了湊。林香玉附在耳邊,悄聲嘀咕了幾句。
「啊?!」
朱祁鈺聽完,面露驚詫之色,一臉的不可置信。
之前還好好的,突然之間,錢皇后就眼瞎腿瘸了?
雖然朱祁鈺知道會發生這件事情,也有心理準備。但這件事情發生的毫無徵兆,朱祁鈺是真的有點驚詫。
堂堂皇后,眼睛哭瞎了還有那麼一絲合理性,把腿哭瘸了是幾個意思呢?
後宮之中你死我活的鬥爭,可比前朝大臣之間的爭鬥殘忍多了。
文臣之間雖然也經常斗得臉紅脖子粗,像一隻只的烏眼雞似的,但是極少極少對同僚進行人身傷害。斗輸了最多不過就是回家養老而已,再了不起也就是發配充軍,直接搞肉體消滅的,幾十年出不了一例。
像後宮這種,動不動就栽贓、陷害、下藥、墮胎,實在就有點不人道了,偏偏一幫女人還你來我往、樂此不疲,真是可怕。
難怪自家的寵妃們連給太后請安都省了,一步都不肯踏足紫禁城。寧可讓人說自己不懂規矩禮儀,也不去那個爛泥坑裏親身涉險。
見自己的夫君還在驚愕走神,林香玉悄悄扯扯朱祁鈺的衣袖。朱祁鈺回過神來,連忙起身下榻,對眾人揮揮手:「今天就到這裏了,都散了吧。」
望着皇帝和王妃勿忙離去的背影,大臣們面面相覷。
這很明顯是發生了大事,不然皇帝和王妃也不可能如此的失態。
陳循重重地嘆了口氣:「哎呀,好不容易要過上好日子了,這又是怎麼了?」
王文回道:「我們趕緊回內閣吧,既有大事,早晚會有消息傳出來。我們在內閣守着,還能早些得到消息。」
於是眾人都回各自衙門等消息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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