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走進剛剛的巷子裏,蘇成意方才壓下去的疑慮又浮上心頭。
雨衣怪人個子和自己差不多高,大約一米八左右,而且很瘦。
如果能看到臉的話,估計是瘦得很不健康的那種類型。
他對於橄欖區的地形非常非常熟悉,不需要光線也可以行動自如,說明他很有可能是就住在附近的土著。
陳錦之說她一直在原地沒動,是他倆又跑了回來。
被帶着跑的時候來不及思考,現在回想起來,他只是帶着自己在這附近繞圈,有可能他只對這一片區域比較熟。
剛剛扯爛雨衣的那一瞬間能看出來裏面穿的是白色襯衫,紅色馬甲的搭配。
陳錦之腳踝上的傷口很深,一定是尖頭皮鞋才能踢得出來的。
這樣的穿着搭配很像是酒店的服務生。
這下把得到的信息整合到一起之後,蘇成意心裏就大約有了個模糊的人物畫像。
知道大概體型以及工作之後,想找到他就不算難了。
蘇成意回到家之後的第一件事是洗了個澡。
他一直覺得自己運動能力算是一般般,雖然比不上徐洋那種四肢發達的類型,但還算是過關。
之前當社畜的時候也是,到周末就會抽空去跑跑步,練練拳擊。
今天這一趟跑下來他卻實實在在是感覺有點累了,還出了一身汗,渾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不知為何,他腦子裏突然響起來之前商場碰見的那隻玩偶熊的聲音:
「帥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這樣看來,高考結束之後或許是應該辦張健身卡。
今晚居然讓那位雨衣怪人跑了。
雖然很大程度上,責任要歸咎於自己的夜盲症和橄欖區錯綜複雜的地形。
手上拿着手電,但奔跑的時候光源晃來晃去的,忽明忽暗,更加影響了自己的視線。
小巷裏擺放的雜物和忽然冒出來的岔路口,非常耽誤時間。
儘管最後靠着陳錦之突如其來的暗算,還是把他抓住了。
但當時按住他的時候,蘇成意還真怕自己一不留神給他掐死了,他的呼吸聲聽着簡直就跟快斷氣了似的,所以才下意識鬆開了手。
雨衣怪人看上去瘦骨嶙峋,就跟幾根骨頭架子堆起來的似的,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兩人追逐戰的時候,自己不講武德隨手抄起來的那根晾衣棍都打斷了,他愣是一聲沒吭。
蘇成意不禁有點懷疑自己就算把鋁合金的手電筒砸他後腦勺上,他也能堅持到先逃走之後才暈過去。
而且他被陳錦之絆倒在地之後,自己也沒有按他的腦袋,只是按住了肩膀。
他自己卻死命地把臉往地上壓,壓得都五官扭曲了,以水泥地面的粗糲程度,他的臉絕對已經被刮蹭得全是血痕了。
這麼拼命,就像是有什麼執念,就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臉一樣。
難道是兩人認識的人?
蘇成意在腦子裏搜尋了一下,想不到符合這種特徵的熟人。
洗漱完畢之後,蘇成意就靠在沙發靠墊上,開始在本地的服務軟件上搜索酒店信息。
一路關掉不知道多少個彈窗廣告,他幾乎要把棠安市區所有上榜的酒店都瀏覽一遍了。
相似的紅白服裝倒是有,但是細看之後發現款式都並不像。
嘆了口氣,蘇成意站起身來,換下來的衣服還得洗掉。
拉開洗衣機的一瞬間,他愣了一下。
壞消息:前兩天換下來的襯衫丟進洗衣機里之後一直忘記按開始清洗了。
好消息:修好的助聽器恰好放在襯衫口袋沒拿出來。
好像那天是因為楚傾眠上車之後忽然沒頭沒腦說的那句話,搞得他做事情都心不在焉的。
把助聽器拿出來放回抽屜里,蘇成意仰倒在床上,慢慢閉上眼睛。
疲累讓他幾乎無法再思考些什麼,即將陷入混沌的睡眠中時,他耳邊忽然又響起了迴蕩在小巷子裏的皮鞋跟摩擦敲擊地面的聲音。
「嗒,嗒,嗒。」
為什麼會發出這種拖沓的聲音呢?
——因為皮鞋很不合腳。
如果是酒店裏長期的、正規的服務生的話,服裝應該都是按照身高體型訂做的。
即使不是訂做,至少也需要合身得體。
像這種鞋碼嚴重不符合的情況,說明他很大概率是臨時兼職的。
那麼,在什麼時候酒店會需要大量的臨時工呢?
——在舉辦大型活動或者宴會的時候。
想到這一點,蘇成意睡意全無,思路跟着清明了起來。
他重新打開了瀏覽器,搜索最近承包了生日宴、婚宴之類的酒店招臨時工的公告。
這下還真的讓他搜到了一個符合要求的。
橄欖區的得月酒樓,最近承接了一位老人的百歲宴,宴席連擺三天,今天是第二天。
蘇成意點開酒樓的評價,頓時有些想笑。
「今天來這邊辦事,進店裏等半天了,服務生就跟沒看見我似的,也沒人拿菜單上來。操**不想做生意早點**關門得了,給你臉了!」
這看上去是一位暴躁的電報老哥。
「姐妹們避雷這家酒樓,這也配叫酒樓?環境極差,都不如路邊蒼蠅館子!」
這位阿姨有圖有真相,配圖拍下了店內環境,看上去地板十分油膩,至少倆禮拜沒拖了。
「同事的婚宴訂在了這裏,我的建議是不想結婚可以不要結婚,磕磣。」
這位兄弟應該是給了不少份子錢,最後吃得很不爽。
「爆炒腰花腥得像是在生吃,廚子手藝極差!」
這是一位注重口味體驗的老哥。
總共十來條評價,只有一條是默認的好評,其他全都是一星差評。
應該就是因為評分太低,系統自動把它刷下了酒店排行榜,導致蘇成意第一輪排查的時候,翻了幾十頁都沒翻到這個酒樓。
而在酒樓自己公佈的圖片裏,服務生所穿的就是雨衣怪人身上那件紅白的襯衫馬甲。
招臨時工的公告上寫了,要連續上三天的班才能結算工資,否則白干。
生日宴還有一天才結束,不出意外的話,明天雨衣怪人還得去上班。
那就好辦了,蘇成意在地圖上標註了一下得月酒樓的地址。
像這種宴席,混進去吃一頓,一般來講別人是不會發現的。
大不了到時候給點份子錢。
懷着勢在必得的心情,蘇成意蓋上被子入眠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午休時間,他馬不停蹄地就趕往了昨晚在地圖上標註的位置。
三十來度的天氣,為了掩人耳目,蘇成意今天也特地在校服t恤外面加了件薄外套。
從出租車上下來,映入眼帘的就是鑼鼓喧天、喜氣洋洋的場面。
門口站着迎賓的女服務生,服裝也是紅白色,看起來是配套的。紅毯兩側依次擺放着錦簇的花籃,上面有卡片寫着贈送人的姓名。
這間總分五分,評分高達零點九的得月酒樓,至少外表看起來還是不錯的。
蘇成意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大紅橫幅上寫着的「恭祝吳老: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好,記一下壽星姓吳,免得等下露餡。
這種氣氛讓他想起來小時候各種走親戚的記憶。
他真的很討厭吃席,被迫跟一群根本不認識的人聊天、吃飯,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所以這種場合蘇成意都是能逃就逃,小時候因為這個沒少被蘇澤朗訓斥,他堅定地認為男人不懂酒桌文化必定難成大器。
拋開童年陰影,蘇成意跟着人群慢慢順着紅毯走,目光無意間掃過花籃上的姓名。
這一掃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敬賀吳老生辰。」
下面的落款是:侯玉乾。
說實話,自從侯玉坤進去踩縫紉機,候小宏退學之後,蘇成意都快忘了侯家這群人了。
但是看到與他們相關的東西,心裏還是莫名有點不舒服,有不好的預感。
暫且壓下疑惑,在迎賓小姐的歡迎聲中,他踏進酒樓。
內部構造看上去就跟評價里那位阿姨拍的照片差不多了,看來並不是惡意差評。
只有大廳里擺了十來張餐桌,二樓上面都是空的。
或許因為現在是第三天了,所以賓客減少了吧。
不然看起來確實有點磕磣。
蘇成意打量了一下周圍,想看看在哪裏交份子錢,他早上出門前特地帶上了一百塊錢現金。
沒想到上上下下都看遍了,壓根找不到,他只好先隨便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人並不多,坐得也很散。
直到開始上菜的時候,蘇成意坐的這一桌也只有四個人。
每個人都很有默契地坐得很遠,形成了一個正方形,並且沒有人開口說話。
和外面敲鑼打鼓的喜慶氣氛不同,內部居然是一片寂靜。
沒有主持宴會的司儀就算了,連接待客人的主人家都一個沒出現。
宴會總體呈現出一個非常詭異的氣氛。
服務員沉默地上菜,賓客沉默地吃飯,只能聽到酒樓外音響播放的歡慶音樂。
蘇成意心裏覺得奇怪,但臉上表現得很平靜。
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宴席。
但這跟他沒多大關係,所以他還是把心思放到了在場內遊蕩的服務生身上。
經過一番觀察,高高瘦瘦的也倒是有,但是都沒有瘦到雨衣怪人那種程度,臉上也沒有在地上剮蹭留下的傷痕。
難道他不負責上菜這個流程?是在後廚打下手的?
菜品一盤盤地端上來,菜色就如那位爆炒腰花老哥所評價的一樣,看上去令人毫無食慾。
雖然沒胃口,但是來吃席,一筷子都不動好像有些奇怪。
蘇成意抬起眼睛觀察了一下本桌的其他人,他們都低着頭,偶爾吃一口面前擺放的菜。
大多數時候都在喝剛剛服務生拿上來的罐裝啤酒。
蘇成意面前的菜是一盤涼拌豬耳朵,他拿起筷子嘗試着夾了一塊。
廚子真的可以開除了。
這種涼拌菜都能拌得這麼難吃也是一種本事。
蘇成意放下筷子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確定了大廳的服務生沒有他要找的人之後,小心地拉開椅子站了起來。
桌上其他的三個人忽然都猛地抬起頭盯着他。
那種眼神完全不像是陌生人會無緣無故對其他陌生人展現出來的。
「各位慢吃,我去個洗手間。」
蘇成意頓了一下,語氣平緩地說道。
聽了他這句話,幾人又重新低下頭去。
蘇成意儘量讓自己的腳步顯得自然,實際上他心裏的疑慮已經更深了。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剛剛自己站起來之後,不光是同桌的人,其他桌上的人也都盯着自己這邊的動靜。
太奇怪了,像是誤入了什麼不該來的場合。
蘇成意走向有衛生間標誌的走廊盡頭,恰巧碰到雙手捧着一箱啤酒罐的服務生從旁邊的房間裏走出來。
「你好。」
蘇成意伸手攔了他一下。
服務生放下手上的啤酒,露出一張年紀不大的面孔來。
「你好,有什麼需要嗎?」
他說話的語氣很輕快。
「請問伱是看到公告所以來這邊兼職的嗎?」
蘇成意看了一眼空曠的走廊,確認沒有其他人在這裏。
「是啊!馬上幹完下午的活就能領到工資了。」
服務生摩拳擦掌,看上去很高興。
「恭喜。和你一起來兼職的人有多少?」
「十來個吧,怎麼了?」
「裏面有沒有一個一米八左右,很瘦的人?」
蘇成意用手比着自己的頭頂劃了一下。
「嗯我想想啊,有一個。」
服務生很快就回答道,
「但他不在大廳幹活,負責搬貨的,而且今天早上集合的時候,也沒看到他。」
「那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我有事找他。」
蘇成意很上道,他直接從兜里掏出那張原本準備做份子錢的一百元,遞到服務生手裏。
對方立馬眉開眼笑:
「好說,好說。當時我們來應聘的時候,拉了微信群的。而且備註都要改成名字加手機號,我找給你。」
他點開群聊里一個人的資料,遞給蘇成意看。
「何悟非」
蘇成意打開手機相機,把微信資料拍下來,順嘴道了句謝。
服務生賣個聯繫方式就能得一百塊,白得一筆飛來橫財,正美滋滋地對着吊燈驗別鈔票的真偽。
蘇成意朝着外面走了兩步,忽然又站定,轉過身來。
服務生以為他反悔想把錢要回去,趕緊把錢塞到了口袋裏,警惕地看着他。
「請問,後門在哪兒?」
從廚房後面倒垃圾專用的狹窄通道走出來之後,蘇成意立馬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不對勁,這個生日宴和這個酒樓,渾身上下都透着不對勁。
但不管怎樣,他想找的信息還是在這裏找到了。
雨衣怪人的名字叫做何悟非,這名字看上去屬實很正經,本人居然是個跟蹤犯。
算了,蘇成意又想到侯玉坤候玉乾這兩兄弟,身體力行地證明了名字不能代表什麼。
上車之前他含蓄地提醒了一句剛剛的服務生,不知道他有沒有意會到。
僅僅兼職三天,酒樓所給出的工資是兩千塊,差不多等於同行一個月掙的,這就已經代表了很多問題了。
這錢肯定不是那麼好拿到的。
不知道雨衣怪人是不是和他一樣察覺到了什麼,所以今天才跑路沒來上班的。
出租車的目的地並不是一中,距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有一會兒,蘇成意下車的地方還是在橄欖區。
小飛小賣部。
蘇成意發現一個定理,無論什麼時候來這裏,煙霧繚繞的屋裏永遠都有一群光着膀子打牌的男人。
他嘗試着往裏面走了兩步,就被嗆人的煙味又熏了出來。
賣東西的櫃枱里擺着瓜子,泡椒雞爪,方便麵之類的,一看就是為了牌友們服務。
但是櫃枱里沒人,估計是有事走開了。
蘇成意決定站在門口等一會兒。
現在進去煙味嗆人不說,裏頭的人都忙着鏖戰牌場,估計沒空理他。
午休時分的小巷看上去佷祥和,不少人搬了椅子出來,在房檐下的陰涼處午睡。
蘇成意往旁邊隨意一望,就望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一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手裏拿着一塊繡繃,也就是刺繡時常用來繃緊白布的那個木圈。
蘇成意會知道它的名字是因為楊柳有段時間很痴迷於刺繡,買了一大堆道具回來,最後因為不小心扎破了手指,一怒之下讓道具全都魂歸垃圾桶了。
從入門到放棄總計只用了兩天。
林知婉正坐在老太太旁邊的小矮凳上,笑盈盈地幫她穿針引線,側臉十分恬靜溫柔。
啊,對了。
楊柳之前給自己發了消息,說這幾天和姐妹們組團出去旅遊了,有事打電話。
估計是順帶着給林知婉也放了假,所以她今天也在家休息。
從蘇成意的角度看過去,屋檐下的畫面像是一副古畫。
林知婉身上總是有一種不屬於這個快節奏時代的柔和感,周遭的一切都在快速發展,只有她總是停留在過去,在原地。
就像是無論你在什麼時候回頭,都能看到她站在那裏,沖你溫溫婉婉地一笑。
「喲!你小子怎麼來啦?」
忽然被人一把攬住,蘇成意轉過頭去,看到嬉皮笑臉的小飛哥正腳尖沾地,十分費力地勾住他的肩膀。
蘇成意笑了笑,剛想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說:
「哦~是不是來找林家姐弟的?不對啊,你不是跟桐桐一個班嗎?懂了,找知婉的,我幫你叫她!」
「不是。」
蘇成意連忙打斷他。
「不找林姐姐,我有點事情想跟你打聽打聽,不知道方不方便。」
「什麼事兒啊?」
蘇成意看了看街邊的林知婉,她要是一抬頭就能看到自己站在這兒了。
小飛哥人很機靈,看到他的眼神,立馬心領神會。
「走吧,咱們進去說。」
感謝書友low power的打賞,感謝大家的投票和訂閱~
(本章完)
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1s 4.021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