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尾巴,蘇成意收到了楚遠江的短訊。
「面談。」
不用說就知道是周岩的事情,只不過比約定的時間延後了兩天。
蘇成意沒有進行催促,因為知道楚遠江做事,延遲一定有延遲的原因。
只不過在等待的期間,內心多少還是有些煎熬的。
他知道把事情交給手眼通天的楚遠江去辦,效率是肯定比自己單打獨鬥要高出不少的。
但承諾了要幫忙之後,卻又只能原地等待的滋味,實在也難熬。
尤其是想到周阿姨這段時間的心理,就讓人更是覺得焦躁。
她也很知趣,這幾天裏,只發來過一次短訊詢問有沒有消息。
蘇成意對着屏幕思考了半天,最後還是只能給出了模稜兩可的答案,讓她再等等。
這樣的回答其實和直接說沒有消息沒什麼區別,但周阿姨還是對他千恩萬謝,說真的很感謝他願意幫忙。
說實在的,這幾天因為這件事,蘇成意都沒怎麼睡好覺。
因此收到楚遠江短訊的下一秒,他就匆匆翻身起床,裹了件大衣三步並作兩步地下了樓。
本來還在打車的,但邁巴赫已然停在了樓下巷口。
鄰居們似乎對這條很有年代感的老巷子裏總莫名出現各類豪車的事情司空見慣了,一時間挎着菜籃的鄰居們匆匆而過,竟然也沒有人為此駐足欣賞一會兒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靠在車門旁抽煙的高叔看起來太社會了,有種「你瞅啥?再瞅拔刀斬」的氣勢。
蘇成意步子邁得很快,很快走到了車前。
「高叔。」
高叔點點頭,順手捻滅煙頭,又替他拉開車門。
坐在邁巴赫的副座上,蘇成意忍不住想開口問問情況,又覺得不該問。
像高叔這種副手,應該是秉承着「少說話多做事」的原則。
替老闆說話是不折不扣的大忌。
因此縱使心下着急,蘇成意也沒有開口,只是看着窗外變換的景色。
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高叔已經選了紅綠燈最少的那條路線了,還是每次都碰到紅燈。
蘇成意看着緩慢倒數的紅色數字,幽幽嘆了口氣。
「人找到了。」
高叔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扣着。
蘇成意猛然回頭,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猶豫着發問:
「是還活着嗎?」
「嗯。」
高叔點點頭,面色波瀾不驚。
「人是我帶回來的,活的。具體的事情,你和老闆談。」
就像一塊懸着的大石頭驟然落地,蘇成意一下鬆了口氣。
還活着,活着就好。
雖然猜到情況大約不會太好,但至少人還在,對於家屬來說,這已然是最最好的消息了。
這樣想着,蘇成意想見到周岩的心理就更迫切了些。
邁巴赫停靠的位置讓人有點意想不到,居然是市中心的一棟大廈,位置很顯眼,幾乎和另一邊的地標建築差不多了。
蘇成意跟在高叔身後,乘坐的是內部人員專屬的電梯。
數字變換,在五十二樓停下。
這一層似乎都是私人辦公室的構造,深灰色調,看起來嚴肅又冷清。
走廊末尾的房間,高叔按指紋確認,門緩緩開啟。
有點像是在拍諜戰片似的,蘇成意忍不住想。
楚遠江坐在書案後,手邊疊着幾份文件,聽着他們走進來的腳步,頭都沒抬。
高叔站着沒出聲,於是蘇成意也沒做聲,只是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內部的構造。
這裏很寬敞,但佈局簡單,也沒什麼生活氣息,恐怕不是楚遠江平時常呆的辦公室。
半晌,楚遠江簽完了手上的文件,開口道:
「來了?」
蘇成意點點頭,內心暗自吐槽來了都有五分鐘了。
「你托我辦的事辦完了。」
楚遠江旋上手上鋼筆的筆蓋,站起身來,遞給高叔一個眼神。
後者立刻點頭,並往辦公室後的暗門走去。
「人找到了嗎?」
雖然已經知道答案,但想到高叔,蘇成意還是又重新問了一遍。
「有時候,好消息不一定是好消息。」
楚遠江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
於是蘇成意心裏很快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但高叔剛剛明明說了人是活的。
「咔噠。」
書案之後的暗門被打開,高叔站在門旁替他們擋着門。
「走吧,親眼看看就知道了。」
楚遠江慢悠悠地說。
蘇成意稍作思考,步伐不再猶豫。
答案就在眼前,何必胡思亂想呢。
暗門後是一條長走廊,蘇成意跟着走在前面的高叔左拐右拐,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個房間的構造簡直像是間牢房似的,蘇成意起初還覺得有些不人道,但看到消失幾個月的周岩之後,登時知道了為什麼他會被鎖在這裏。
印象中的周岩是個留着寸頭,眉眼之間頗有朝氣的年輕人。
而現在眼前的人,髒兮兮的頭髮凌亂,身上穿着一套極不合身的藍色工作服,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生了不明紅疹,被久未修剪的長指甲抓起道道血痕。
像是脫離現代社會的野人,又像是走投無路的流浪漢。
除去這些個人衛生相關的問題,更讓人不舒服的是他的眼神。
那是一種失焦的,呆滯的,毫無生氣的眼神。
一見到蘇成意站在窗前的身影,周岩立刻嘶啞着聲音,扯過床單裹住了自己,劇烈地顫抖着。
雖然不明原因,但蘇成意依然覺得心下不忍,後退了兩步,讓自己消失在他的視線外。
「.他經歷了什麼?」
蘇成意在心裏反覆措辭,但最後也只能這樣問道。
楚遠江和高叔對這樣的場景似乎沒什麼感覺,兩人都司空見慣的樣子,只有他有點難以平靜。
「出去說吧。」
楚遠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蘇成意喝了一口熱水,皺起眉頭。
「像他這樣被騙去打黑工的年輕人不少,所以想撈出來,也不難。我遣人編了個由頭,花了點錢就找到了。」
楚遠江指尖的昂貴紙煙燃燒着,蘇成意垂眸看着煙灰缸里逐漸堆起的粉塵。
「當然了,前提是人還活着。人要是挺不住死了,那早就不知被丟哪去了,骨灰是神仙都找不回來的。」
「多少錢?」
蘇成意問。
像是被他這個問題逗樂了似的,楚遠江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伱覺得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
蘇成意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要是說不好,至少他人還活着;可要是說好,那肯定也說不上,他顯然是精神上受了極大的刺激。
「說實話,我覺得算是好的。」
楚遠江按滅手上的煙頭,接着說道:
「至少人還算是完整。而之所以能完整,還得多虧他是這樣個情況。」
他這話說得彎彎繞繞,蘇成意卻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周岩的精神狀況在某種程度上保全了他身體上的安全。
「如若不是,恐怕他現在不是眼瞎耳聾,就是缺胳膊少腿了。」
楚遠江語氣平靜,像是在聊手上的煙多少錢一支一樣。
「這就是你想調查的那群人的手段。你走錯一步,隨時就會變成房間裏那小子的模樣。」
「.」
蘇成意想過幕後黑手會很難對付,但也沒想過是這樣的一群人。
說到此處,楚遠江又嘆了口氣。
「哎,我這個人不愛管閒事的。但要是你出了什麼事,眠眠那關,我是真不好過。
所以呢,我今天再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你對他們的了解就停留在名字就夠了,很多事情不是你現在的能力可以管的。
我知道你小子的確聰明,但有時候聰明會反被聰明誤。」
他這話說得認真,像是前輩的勸解。
蘇成意安靜聽着,沒有反駁。
「楚叔叔,吳紹波和侯家是什麼關係?」
良久,他慢慢問道。
猜到他肯定想到了這一層,既然他開口問了,楚遠江也沒打算遮掩。
在之前侯玉坤的事情上,兩人也算是達成了一次頗為成功的合作。
「你可以理解為老闆和打手的關係。」
打手蘇成意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高叔,對方有點尷尬地推了一下墨鏡。
「此打手非彼打手。」
楚遠江很快就為自家員工開脫。
「吳紹波作為打手,沒有保護的性質,而是替侯家處理一些礙事的人,干一些違法的勾當。然後在必要的時候,背一些甩不掉的鍋。
當然,侯家也會想方設法地保全這位非常好用的打手。」
蘇成意想到吳紹波檔案里那些踩縫紉機的經歷,大致能猜到背後被掩藏的那些罪行一定要嚴重、觸目驚心得多。
「關於這位,我們能了解到的信息並不多,他就像是從墳堆里爬出來的人似的。」
煙霧繚繞中,楚遠江的神情看不太清楚。
「你看過那部電影嗎?《月光光心慌慌》,就很經典那個恐怖片。」
他的話題很快又轉移得很無厘頭。
但蘇成意還恰好能接得上,他點點頭回答道:
「看過。」
手持主廚刀,身穿技工服,白色套頭面具。
美式殺人狂經典三件套。
但是這一部里的殺人狂邁克爾邁爾斯的風格比起其他電影裏的又有些不同,他鍾愛的是通過神出鬼沒來給予受害者巨大的心理壓力。
當然了,這對於觀眾來說也是巨大的心理壓力。
「噔噔噔噔噔~」
楚遠江甚至哼起了邁克爾出場的那段經典鋼琴曲BGM。
蘇成意忍不住想,如果半夜楚遠江在家裏彈的話,楚大小姐絕對能被嚇得連夜扛着私人飛機跑路。
而某位同樣神經質的葉橘葉小姐,這時候估計會跟着一起歡快地唱起來。
「吳紹波給人的感覺就類似於這種。」
楚遠江的語氣重新變得嚴肅。
「很多年前的一樁懸案,我始終猜測跟他以及侯家有關,奈何一直沒有證據。
一家四口,兇手殺死了三個,然後縱火燒毀作案現場。唯一的倖存者是個小女孩,可惜同樣精神失常了。」
蘇成意光是聽着就覺得足夠驚心,更加難以想像那位小女孩該如何自處。
「.現如今法治社會,難道真有人能這麼猖狂?」
「你不是學法律的麼?想來應該比我更懂。」
楚遠江輕輕搖頭,像是嘆了口氣。
「總之,我把話都剖開挑明跟你說到這裏了,你應該懂得。
這世界上最不該招惹的不是什麼財閥,也不是掌權者。
而是亡命之徒。
說的更清楚點,就是有手段的亡命之徒。」
「你或許覺得自己有能力與其對抗,可是你跟他不同,他是孑然一身連命都不要的人。
這樣的人早就知道自己會下地獄,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在下地獄之前拉上更多的人與他陪葬。
他或許拉不下你,但是你的家人,朋友,愛人呢?你能保證他們百分之百的安全嗎?
倘若不能,你就得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你是高考狀元,可學過《唐雎不辱使命》?」
蘇成意沉默了半晌,輕輕開口道:
「若士必怒,伏屍二人,血流五步。」
楚遠江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這小子大約是聽進去了。
勸犟種回頭還真難啊。
離開之前,蘇成意拜託了楚遠江最後一件事。
那就是幫周岩做一下創傷護理。
否則周阿姨見到他變成現在這副樣子,非得崩潰不可。
而專業的護理人員來到現場之後,因為人多,周岩的情緒狀況變得更加糟糕,一度想用頭去撞牆,幾個人都摁不住。
無奈之下,醫護只好給他注射了鎮定劑。
藥物作用使得周岩安靜下來之後,護理人員才終於可以幫他剃頭,洗澡,修剪指甲,給皮膚上的紅疹塗抹藥膏,最後再換上乾淨的衣物。
蘇成意在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膝關節有些扭曲,想來應該是被鈍器狠狠擊打過。
以後走路一定會歪歪扭扭的,受影響。
而之所以會受這樣的傷,多半是試圖逃跑被抓住之後的毆打。
蘇成意輕輕嘆了口氣。
不論如何,經過這一系列的處理,周岩看起來至少比剛剛的模樣好得多了。
沉睡的側臉甚至有幾分平和。
蘇成意舉起手機拍了張照片,然後點開和周阿姨的聊天窗口,一時間卻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深吸了一口氣,他先把照片發了過去。
幾乎只過去了幾秒鐘,電話就打了過來。
周阿姨的聲音發着抖,聽起來完全不可置信,但又帶着抓住救命稻草的哀求。
「是,人找到了,您先冷靜一下聽我說。事情.有點複雜。」
蘇成意聽着覺得很心酸,可這時候他必須得保持冷靜。
儘管周阿姨心情迫切,但該說清楚的情況,還是必須得說清楚。
周岩現在的情況顯然是需要進一步的心理治療干涉的,待在家裏,情況說不定會惡化。
而把周阿姨帶過來楚遠江的辦公室見面顯然也不科學,所以得先聯繫合適的療養院。
雖然蘇成意說可以由他來安排,但周阿姨堅持不願讓他再破費,很快就把找好的療養院地址發了過來。
不看也好,一看蘇成意簡直有種想扶額的衝動。
「巨山療養康復中心」
怎麼又是這地方.
不過也正好,蘇成意想,他可以順道去看看徐婆婆。
於是他搭了楚家私人醫護團隊的車,將還在睡眠中的周岩送了過去。
和上次來這裏的時候比較,這座療養院顯得更加蕭條,藏在深山裏像是被廢棄掉了似的。
不過,以周阿姨的財力,這裏大約是能找到的,唯一一所她能支付得起的地方了。
畢竟這幾個月的四處奔波,可能已經把積蓄花得差不多了。
只是,縱使她再如何傾盡全力,也大約還不如楚遠江隨口一句話的作用大。
想到此處,蘇成意垂下眼睛,掩蓋住波瀾起伏的思緒。
周阿姨早早就等在了門口,終於見到失蹤幾月之久,已經大變樣的周岩時,瞬間就潸然淚下。
如果不是林桐和林知婉一左一右攙扶着,幾乎要跌倒在地了。
怕吵醒擔架上的周岩,她的哭聲壓抑,更是聽得讓人心酸。
蘇成意靠在車門旁,忽然也有種想抽煙的衝動。
可惜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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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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