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萬邦朝賀,四海賓服。讀字閣 m.duzige.com
唐高宗李治風眩發作,皇后武則天垂簾聽政,同朝並稱二聖。
此後,天下大權,悉歸中宮。
隨武后口諭,擬於洛陽操辦佛事祈佑聖上龍體安康,一時洛陽城周,湧入大批住民,商賈趁此大攬錢財,舉辦各色節慶店慶。
城中百姓遊走於各處商賈中吃喝玩樂,不亦樂乎。
七月初上,赤烏撒盡余金,西沉。
青石路間,蒸騰暑氣,難泯汝州縣民對胡氏葡萄美酒的鐘愛。
晚霞漫天,甜酒入喉,歌鶯舞燕,肆意歡愉,至夜幕降臨,宵禁長鐘敲足百餘,人群方才散去……
然也不乏有人仗酒勁兒,鋌而走險。
汝河邊,垂垂柳葉飄蕩過水麵浮起漣漪,推動幾隻被石縫卡住的許願燈來回晃動。
忽明忽暗間,暗柳下的男女面容模糊,交疊雙影纏綿悱惻間,陡然,男子似面前女子成了洪水猛獸,臉色煞白的往後爬,大喊道——
「鬼!鬼!」
女子回頭掃了一眼更是一聲尖叫,直接暈了過去。
夜巡領兵正逢帶隊巡查,直奔此處,怒斥道,「宵禁已到,何人……」卻抽出長劍所指,聲頓,手顫,口呆——
河裏,浮動的斑斕艷女,隨水波蕩漾,「清透雙眸」亮出火光……
夜巡領兵揉了揉眼後,忽然手抖個不停,「快!快去稟告縣尉!縣令!」
喊完,他不想看那河裏的「人」,偏越不想看,越忍不住看…
河裏哪裏是人,分明是張薄人皮繪製的艷女圖!
無發,帶妝,仿若妖艷的姑子,可眼臉勾勒的妖冶暗紅牡丹,又絕非姑子所有。
眼眶位置挖空,憑河燈點綴着暗波流轉,生出雙火焰赤瞳。
赤瞳的廟姑,在水下用水汪的眼窺伺人間,恍惚,河水流動聲都變得像笑聲般瘮人。
路旁秀才早已面無人色,慘白着臉在重複,「鬼!光頭的女鬼……」
巡差被這句光頭女鬼,徹底勾起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閉,閉嘴!」
當朝武后就是姑子出家。
傳聞,武后曾殺死親女謀害王皇后蕭淑妃,而蕭淑妃臨死前發誓要化作貓妖,日日入武后夢中撕咬她的骨血……
因此,武后還在宮中做法驅魔…
如今,武后才要來洛陽,這河中的女鬼,莫非就是妖貓化身?見長安不成了,要在這裏報復?!
念頭微動,巡兵便聽長街遠處馬蹄聲動,轉頭看去,長街空曠,一人一馬一長劍,人馬劃破長風,轉瞬即至的來人,飛身下馬,利索扯下帶銙上銅腰牌,待鴉藍人影持牌晃過,眾人只見一人抱拳行禮,快步流星地走過——
「蒲州參軍徐有功查案,拜過各位!」
清冷平穩的語畢,來人已至河邊。
整個過程,禮數周全而飛快。
汝州巡差眼裏,就——
什麼鬼東西划過去了?
夜色沉寂。
眾人不約而同看河邊,那與蒼茫夜色融為一體的雅青瘦削身影,正蹲在岸邊,手插入河流中,正凝視那張令人色變喪膽的人皮!
或許梁冠高聳,身形頎長,那本該狼狽的姿勢,都看不出絲毫不適,瀰漫開的只有嚴峻,沉穩。
有人回過神,嘀咕:「那位大人剛說什麼?誰聽到了?」
「我聽到了,蒲州參軍!」
「我聽到徐有功……」
「蒲州徐有功,莫非他是名震酷吏,打臉長安的……「徐無杖」?」
嘀咕之中,河邊的徐有功只是面色沉冷,紋絲未動。
可昏沉月色下,眾人面色各異,近來當差者對「徐無杖」之名,可謂如雷貫耳。
所謂「凡人之有過嫌者,無論大小罪責,均過堂刑審」,動刑審訊,過堂杖責,合法合規,天經地義!
尤以自天后參政,更放寬條例,縱容酷吏嚴刑拷打,剷除異己,諸衙門司趁機把堆積的案子去大半,把街頭混吃等死的廢物流氓一類,統統抓來拷打畫押認罪,即便心知肚明這些人死的冤枉,可總也算為民除害。
偏這檔口,蒲州出個「徐無杖」,過手案件,數百近千,樁樁件件,有理有據,且最難得是——
所有罪犯在認罪後都稱他是用仁義道德感化啟迪到自行招供,非屈打成招,乃至——
被審訊過的……都說「好」!?
不少案犯更是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近日,都說他任期已滿,「無杖」之名傳開,卻——
地方縣都不想要。
原因麼…
「我聽說他在蒲州翻了無數的陳年舊案,一洗當地風氣,這要是弄到這邊來……」
「別烏鴉嘴,可他這架勢……該不會真要來我們這吧?」
「沒接到信啊……」
「先不管他?」
嘀咕的幾位無一不是害怕,怕這位徐大人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他是任期三年間,未動一次棍棒刑法,可諸位大人們可都仰仗着打板子收回扣的小利,養家餬口呢…
「諸位,宵禁後的嫌疑人員除了這二人,還有旁人麼。」
逆光處走回的徐有功,似沒聽到這些嘀咕,無聲的出現,如同剛才突然出現在長街,嚇了眾人一跳,他自己反倒語調聽不出起伏,「罷了,也無用了。」
到人前的徐有功,低眉注視他們踩踏的腳印,馬蹄印。
一路來都在下雨。
空氣里留有白日灑落的酒,蒸騰出特有的葡萄味。
想來此處應舉行過某種酒慶,人煙火氣和酒氣複雜,人員眾多根本不必問,然而逆流而上去推算,這些泥濘腳印和酒氣,恰恰可證明——
此處就是投皮處!
不然,白日人眾多,早該發現河中人皮,輪不到這兩個偷吃禁果的男女嚇成此狀。
瑟瑟發抖的秀才男子及他旁側凌亂的衣衫的昏迷少女,徐有功只掠過一眼,眉間一派清冷,錯開視線,凝視那幾位離得近的幾個差,目不轉睛,盯到他們咳嗽回頭。
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壓下眼底後,徐有功才再道:「可還有關於此案的細節,還請告知。」
眾人對視,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地沉默!
完了完了,來真的?他要在這裏留下辦案?
驚悚下,無人應答,徐有功則拿起腰牌再往前一步,聲色轉冷,「大唐律法有定,協助破案是大唐子民,官員職責義務……」
濃眉雋瞳掃過來時,伴隨瘦削麵孔抬起,那完全不符年齡的凌厲視線,直撞上眾差視線時,眾人齊刷刷發抖!
老天爺,傳聞從來沒講過——
徐無杖,長這模樣…
瘦削臉廓,膚白透青,刀削般的鼻,唇,無一線條不嚴峻不鋒利,是那種瘦,卻絕不好惹的角色。
一整個刻薄冷肅,與傳聞中用「道德感化罪犯」的徐無杖,根本南轅北轍,不搭邊!
傳聞是假的吧?
眾人面色迥異,心思卻相同的瞧那手——
巨大,跟臉一樣的青白瘦削且長。
更別提骨節佈滿繭和疤痕,配上毒蠍子樣的涼薄長相,他才合該是那鬼手持鞭笞,刑罰惡毒的嗜血酷吏!
反正——
絕非傳聞中散發慈悲光環的徐無杖…
眾人退後,徐有功神色也微沉,陰鬱臉,往前走一步,眾差就再退一步,至退無可退的花壇邊,大熱酷暑天,眾差直接被迫擠在一起……憤怒看向他,卻見他低沉厲喝道——
「都站着別動!」
徐有功步步往前,眼瞳愈發冰冷。
眾人一動未動,一息不敢出。
靜謐中,眾人身後的草叢一絲淺呼聲入耳,徐有功烏皮靴輕轉,大掌一翻,探入深草,便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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