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生萬狀,苦也是萬狀,那女孩兒們必是這萬狀之一吧。
對於白茶的請求,陸羽自是答應。
一道白光自老嫗家房頂升起,白衣仙人捧着息壤中的茶,已經飛升雲端。
老嫗的兩個女兒嫁得不算遠,但不在城中,而是在郊區。
仙人落地的地方有一片竹林,月升東方,但屋頂的煙囪里才吹起裊裊炊煙。
一個年輕婦人正領着兩個年幼的娃娃出門抱柴。
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從遠處走來。
「爹,爹——」
兩個娃娃抱着柴,站在年輕婦人身邊沖那醉漢喊。
醉漢走近了,一把推開兩個娃娃,滿嘴酒氣地說:「聒噪,擋着路了!」
小女娃嘴一扁,委屈地哭了起來。
年輕婦人彎身抱着女娃娃,另一手將兒子也攬了過來,目送醉漢走進家門。
醉漢的腳跨進了屋門,又退了出來,退到年輕婦人身邊,醉笑着說:「一天到晚一副委屈的樣子給誰看?別他媽給我甩臉色!你以為你是誰?你是被你娘賣掉的一頭豬!」
男人還在為那年因為娶親被丈母娘連哄帶騙帶威脅恐嚇拿走的那些聘禮錢耿耿於懷。這聘禮是致使他家貧的原因,而那丈母娘極盡羞辱的言語是男人自暴自棄的導火索。
男人剛娶妻時,也曾想過勤勞致富,積極向上,想着憑藉自己一雙勤勞的手,夫妻齊心,還完了債務,日子就能一天天好起來。
但男人發現自己的丈母娘像個吸血鬼,只要見面必索要錢財。
起初,男人也想用些錢財物資換取丈母娘的另眼相看和好顏色,但丈母娘的胃口大得像個無底洞,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心滿意足。她那一張嘴張開便沒有好話,總是尖酸刻薄,羞辱得男人暴跳如雷,只能將氣撒在妻子身上。
久而久之,男人早已成為一個醉漢,懶漢,打老婆的壞漢。
男人想起妻子曾經也是他一見鍾情,並深深愛過的,不然他也不能忍受丈母娘慘無人道的刁難,和獅子大開口的聘禮,而硬要娶了她回家。
當她的丈夫容易,當那老嫗的女婿,如此難。
當不好那老嫗的女婿,也就當不好妻子的丈夫。
他越來越發現妻子長得和丈母娘好像,剛硬的性子也像,丈母娘是個勤勞的老婦人,妻子也是。
寒冬酷暑,她都辛勤勞作,將一雙兒女養得知書達理。
面對男人的打罵和醉酒,她總是默默忍受。
他們平日裏已經幾乎不說話,不交流,哪裏像是一對夫妻。
左鄰右舍,方圓十里誰不夸男人娶了個賢惠的妻子?
她越賢惠,越襯托出男人的十惡不赦。
他的口碑越差,越讓他的丈母娘有了討伐他的理由。
那老婦人總是有事沒事找上門來,指着他的鼻子陰陽怪氣,罵他如何做不好丈夫和父親,如何叫人看不起。
那老婦人何曾對她的兒子如此這般態度?
男人心裏的天平極度不平衡,男人心裏的怒火蹭蹭蹭的。
男人不能對老嫗動手,只能動手打自己的妻兒。
響亮的巴掌聲響起,男人的酒勁醒了些。
他又對他妻子動手了。
男人挺懊悔的,但男人心頭一團亂麻。他活成了老嫗口中亂糟糟、十惡不赦的人,就這麼着吧,破罐子破摔吧。
男人搖搖晃晃,腳踩棉花,走進屋裏去。
「怎麼這麼晚還沒有飯吃?」屋內傳來男人的怒吼聲,但很快又傳來他的鼾聲。他喝醉了睡着了。
這麼遲煮飯,當然不是因為女人偷懶,而是她和她的孩子們在山上幹活到這個點。
男人已然靠不住了,兩個孩子還要撫養,娘仨只能自食其力。
好在家裏還有地,還可以種田,還可以維持生計。
女人揩了把臉,半邊臉頰熱辣辣的,因為剛剛被男人打過。
女人也沒有多少傷悲,甚至都沒有流淚,因為習慣了。
丈夫偶爾的打罵,與母親長年累月的謾罵,哪個更難以忍受呢?這是女人跟着男人,日子再難熬,也不願意被男人休棄回娘家的原因。
「大姐!」
竹林那邊有人提着燈籠而來。
兩個小娃娃扔下手中的柴,撲向那人:「大舅!娘,是大舅!」
女人打起一點精神來,迎上去。
「大弟,這個時辰,你怎麼來了?」女人向着她大弟笑臉相迎。
竹林上空,息壤內的茶樹兒搖了搖枝葉。
「神醫,這不是那老婦人的大兒子嗎?」
陸羽也認出來了。
「白茶好眼力。」
「他怎麼也來了?」
陸羽也想知道。
地上,木屋前,青年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包裹塞到他大姐的手裏。
沉甸甸,硬邦邦的一塊。
「是什麼啊?」大姐奇怪。
她大弟卻不叫她打開。
「你且收好,不要叫姐夫看到了,你用這些去還了債,帶着兩個孩子好生度日。」
青年人從前勸過他大姐,過不下去,就帶着孩子回娘家。
但大姐說,女人是沒有家的,在婆家是外人,在娘家又何嘗不是?
女人已經猜到包裹里裹着什麼,一定是貴重之物。
女人說:「我不要。你也有自己的家庭,養家餬口也不容易,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
青年人只好向她解釋:「這錢是娘的,原就有你和二姐一份。」
女人明白了,這是大弟用爹娘給的錢來接濟她,那她更不會要。
「娘的錢我更不要,她的錢她愛給誰給誰,她愛給你和小弟,我也不妒忌,她不肯給我,我不怨她,橫豎她的錢她作主。她年紀大了,我雖是女兒,原也該贍養她,但我自己日子艱難,只能獨善其身先。」
女人的話,叫青年人聽了唏噓不已,而女人已經將那包裹了金條的包裹塞回他手裏。
「這大姐心腸真好,又剛正不阿,這樣的人應該要過上好日子才對。」
息壤內,茶樹兒下了決心:「神醫,我們幫幫她吧!」
「送她金子她都不肯接受,該如何幫呢?」陸羽倒是覺得這女人太過清高,倒也沒有必要。
白茶卻說:「她喜歡自食其力,我便助她自食其力,何嘗不是成全我自己的修行?」
次日,天蒙蒙亮,女人便起床幹活。
給丈夫和孩子煮了早飯,便扛着鋤頭上山了。
清晨的山間鳥鳴啾啾,萬物復甦,風景宜人,但女人無心欣賞。她不是吟詩作賦的文人,就是個干苦力活的農人,哪有心情附庸風雅?
她每日裏最大的心愿便是種下的莊稼有收成。
可是女人來到地里,看到眼前景象,忍不住哭了:
她辛苦耕種了一季的番薯,卻被野豬刨了個精光。
女人抱着鋤頭坐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我可以幫你,但是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女人抬頭,看見不知何時,面前站了一個穿着白綠漸變色衣裳的少女,少女將手掌伸到她跟前,那上面放了幾顆圓溜溜的黑色種子。
女人帶着哭腔問:「這是什麼?」
「茶籽。」少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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