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信重不僅僅是口頭上承諾,更在於行動。
在陳望領兵準備返回漢中府時,孫傳庭從繳獲之中分出了一千五百餘領布面甲,以及配套的遮臂,頭盔。
甚至在最後,孫傳庭還為其補發了兩個月的軍餉。
有時候真是命運弄人,在高迎祥死後,雨水便就此停止。
崇禎九年陝西省多地不僅再度陷入了旱災,還爆發了蝗災,可謂是雪上加霜。
但是偏偏高迎祥卻是在七月之時,遭遇了一場連綿了近十日的大雨。
陳望帶領着麾下的軍隊從子午道返回漢中,一連十多日的時間,再沒有遇到一場雨水。
等到抵達漢中府、石泉城外之時,已經是八月的第四日了。
漢中府被流寇攻陷的城池一共有四座,其中三城都是在漢中府的東部,興安城的臨近地帶。
石泉是第四座被流寇攻陷的城池,高迎祥正是從石泉進入了子午道內,而後一路向北深入棧道之中,最後轉入了儻駱道。
此時的石泉縣境內已經是初步恢復了秩序。
陳望領兵抵達石泉之後,剛下令紮下營地,還沒有下馬,石泉城內便有一隊騎兵快速的飛馳過來。
來人正是石泉城內如今守軍的統領,漢中衛百戶張康。
「漢中衛下百戶張康,叩見參將。」
陳望牽引着韁繩,騎乘在馬上,看着跪在馬前不遠處,身穿着紅色箭衣的中年壯漢,抬了抬了馬鞭。
「起來吧。」
張康身上的衣服洗的有些發白,陳望注意到張康的下裝還打着一個補丁。
渾身上下佈滿了風塵,只有腰間那一把腰刀還算乾淨整潔。
聽到陳望讓其起來的聲音,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而後陪着笑臉迎了上來。
「石泉城內如今有多少人。」
陳望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石泉縣城,而後將目光又移到張康的身上。
「城內的百姓差不多有兩三千人的樣子,具體的人數卑職不太清楚。」
「城內百姓多少不歸我們管,是知府老爺派了專人來管。」
在流寇撤離了之後不久,石泉縣陷落的消息也被漢中知府林道權獲知。
確認了流寇確實是真的離開漢中府後,林道權便派遣了官吏前去收攏石泉城內的鄉民,重新建立了秩序。
兵荒馬亂的,負責收攏災民,重建城池的官吏自然不可能就帶着少數的衙役赴任。
因此張康便被派了過來,帶着所內的人前來守衛石泉。
張康偏頭想了一想,而後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千戶大人讓我們看着城池,管一下偷盜鬥毆的歹人。」
能被調到這剛剛被闖軍攻破不久,城防都沒有補齊的石泉城。
張康在衛中自然是沒有幾個撐腰的人,也沒有什麼背景,畢竟這是一項苦差事。
此刻面對着身為參將的陳望,自然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了事,說錯了話。
「我暫時會在這裏再駐紮一段時間,這裏暫時沒有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從張康的口中,陳望得到了石泉的不少消息,對於石泉如今的情況也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陳望擺了擺手,隨後便下了逐客令。
張康自然沒有二話,再行了一禮後,便帶着幾名家丁返回了石泉城內。
石泉的城牆大段損壞,城中大部分的屋宅也或多或少的有着不同程度的損壞。
損毀最為嚴重的地帶是縣衙所在的位置。
石泉縣的知縣在城破之際投水而死,縣衙被闖入城中的闖軍一把火點燃,現在大半都化作了焦炭了。
縣中的官吏基本也都被闖軍斬殺殆盡,石泉縣內大部分的百姓被裹挾入軍,只有極小部分倖免遇難。
守城的衛軍一部分投賊,一部分戰死,找到屍體有一百多人,其餘的不見蹤跡,也難以分辨,索性便暫時擱置了下來。
石泉縣內大部分的富戶豪紳都被流寇給宰殺,流寇的目標明確,就放在他們的身上。
這個時節,一般的老百姓生活基本都是困苦不堪,從他們的身上又能搶得到什麼。
普通的百姓遇到流寇基本上不會遇到生命危險,流寇會將他們裹挾入軍,流寇劫掠主要還是針對富戶豪紳和官吏商賈。
流寇大部分都是窮苦出身,因此對於這些富戶豪紳、官吏商賈也頗為仇視,在擄掠走錢財之後,基本也不會留下這些人的性命。
因此石泉縣境內,富戶豪紳大部分都沒有活下來,唯一活下來的兩三戶人家,還是提前逃入山林之中,沒有被搜山的流寇發現僥倖得活。
也就說,如今石泉縣內大部分的土地都是無主的狀態。
陳望下了戰馬,走到一處臨時搭建起來的草棚之下,此時營地的雛形已經搭建的差不多了,眾人都在熱火朝天的忙碌着。
陳望坐在草棚下的座椅之上,趙懷良正在安排紮營,跟着陳望的人只有陳功還有周遇懋和杜武剛。
陳功和周遇懋兩人隨着陳望一起坐了下來,杜武剛則是站在草棚的旁側沒有進來,沒有跟着一起坐下。
杜武剛是興安千戶所的千戶,當初興安被圍城時,在城中統領衛軍,兼管民兵。
陳望決定出城追擊高迎祥的時候,杜武剛主動請纓想要一同前往。
當時在經過了短暫的思考後,陳望答應了杜武剛的請求。
杜武剛就這樣跟着陳望一路北上,最後一路進往了黑水峪中。
黑水峪之戰,襲擊峪口闖軍後隊的騎兵就是由杜武剛和周遇懋兩人帶領的。
周遇懋是游擊自然能坐,但是他只是千戶,級別不夠。
至於陳功的級別和他差不多也坐了下來,但是陳功是陳望的親弟弟,兩人有血緣上的關係,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樣。
「過來坐吧。」
陳望看破了杜武剛的心理,知道他不敢坐,於是抬手指了指近前的坐椅。
杜武剛連忙垂首行禮,先是愣了一愣,而後面色一喜,小步跑進草棚,恭恭敬敬的坐了下來。
軍中等級森嚴,陳望能允許他坐在近側,就是代表着認可。
杜武剛當了多年的副千戶,身處內地的衛所,沒有軍功,關係背景也並不強硬,晉升幾乎無望。
流寇到來是危機,但也是機遇。
他選擇主動請纓,冒着危險也要加入追擊的部隊,就是不想當一輩子的衛官,眼下終於進入了陳望的眼中,自然是難掩激動。
陳望沒有過多的在意杜武剛的激動,他選擇接納杜武剛的原因有二。
一是杜武剛並非是像普通的衛軍軍官一般不堪,雖然也吃空餉喝兵血,但是起碼麾下的軍兵還算能打,而且自己也敢戰能戰。
二則是因為杜武剛如今是興安千戶所的千戶,掌管一處千戶所。
漢中府東部除去興安之外,平利、洵陽、紫陽三縣皆陷,連遭蹂躪,大部分的百姓都被裹挾入軍,殘存着寥寥,大片的土地的荒廢無主。
漢中府東部如今只有興安千戶所一座千戶所,這些土地到時候自然都是劃歸到興安千戶所中。
「軍功雖然暫時還未輪完,但是對於我的封賞基本已經確定。」
陳望靠坐在座椅上,目光從幾人臉上一掠而過,略微壓低了些許的聲音。
「高迎祥雖亡,但是勛襄兩地仍然盤踞着數十萬的流寇。」
「流寇威脅與日俱增,漢中府身為重關要地,預備設鎮,漢中鎮的首任鎮守副總兵,不出意外的應當是由我擔任。」
周遇懋的身軀下意識的向前傾了一傾,眼神之中多了一絲熱切。
陳望這一路的升官,可謂是平步青雲。
二十六歲的副總兵,放到什麼時節都不多見。
不過想到陳望身上的軍功,一切又都能夠想得通了。
有軍功,會打仗,本身的背景還不差。
陳望曾經是曹文詔的家丁,而曹文詔正是如今關內的援剿總兵官,曹文詔就是陳望的靠山。
而曹文詔在朝廷之中和眾多要員皆是關係不斐,原先巡按御史吳生就一直替曹文詔說話。
現在曹文詔更是深得洪承疇之意,洪承疇現在就是曹文詔的靠山。
這麼算來,其實陳望算得上是洪承疇的嫡系人馬。
周遇懋心中嘆了一口氣,他是武進士出身,如今三十七歲,但是還只不過是個游擊。
區區的一名游擊,連站隊的資格,他和陳望之間根本沒有辦法相比。
不過周遇懋沒有妒忌陳望的升任,因為他現在就在陳望的麾下任游擊。
他很清楚,自己只要一直跟隨着陳望的步伐,只要跟上陳望的步伐,他絕對不會永遠當一名小小的游擊。
杜武剛和周遇懋也是一樣,眼露熱切,周遇懋不想一直只是當一名游擊,他又何嘗想終老於興安城內。
天下廣闊,風景無限,他想要躍出興安這座巨大的牢籠。
陳望將兩人的表現都盡收於眼底,心中也多了幾分定計。
「漢中府內近年來屢遭兵禍,漢中衛軍平叛期間屢遭損失。」
「所以除去任鎮守副總兵外,我還會兼領漢中衛指揮同知一職,負整頓衛所、清屯增課、訓練軍卒之事。」
陳望抬起頭,目光灼灼,凝視着不遠處殘破的石泉城。
石泉位處漢中府的中央地帶,處於差不多中心的位置,無論是漢中府的東面還是西面出現了危險,都可以及時的趕去支援。
他準備就以石泉為中心,輻射整個漢中府。
而且石泉縣境內遭受破壞嚴重,大部分的富戶豪紳都被闖軍所殺,地多人少,發展所受的制約將會極小。
這一路走來,幾經生死,歷經萬難,兵戰不休,幾乎未有一刻歇息。
現如今,他終於收穫了一塊可以安穩發展的地域,翻入了新的篇章,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一舒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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