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將近一個月的風平浪靜中,後宮眾人都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和諧。
膽小怕事者不敢吭聲,心裏有鬼者不好發聲,就連皇后這個立志要做賢后的人,也因着心中的那點忐忑,不敢勸阻,只能任由弘曆胡鬧般的將高曦月拘在養心殿養病。
太后心裏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重,這些天都沒能除掉齊汝,還隱約讓他有了防備,再加上高曦月竟真的有了讓皇帝上了心的苗頭,一時間更是惱怒非常。
思來想去,她還是忍着滿腔怒火,把弘曆叫來了慈寧宮敲打一二。
*
弘曆甫一進了正殿的門,就瞧見她面色沉沉、故作高深的坐在軟榻邊上,手中還拿着她那個幾乎沒有離手的水煙袋,有一搭沒一搭的吸着,就是不出聲。
心裏大致知曉她的意圖,他眸色微沉,面上不動聲色的行了一禮。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讓兒子前來,所為何事?」
太后吐出了一口煙霧,煙霧繚繞中,她緩緩睜開了眼,目露寒光,看着已經坐在一旁且面色如常的皇帝,沉聲問道。
「皇帝近日政務繁忙,哀家怎敢打擾?」
弘曆垂眸應道:「皇額娘言重,豈不是折煞兒子了?」
看出他口不對心的樣子,太后在心裡冷嘲一聲,她眉頭微蹙,佯裝沉悶的嘆息一聲。
「皇帝忙於政務,是大清的幸事,也是臣子和百姓的幸事,哀家怎會無故責怪?可終究還是不能太過兒女情長啊!」
聽出她話里話外皆是意在貴妃,弘曆眸色微冷,並沒有作聲。
「你身為皇帝,後宮嬪妃們全都是你的人,個個都是花兒一樣的面孔,不說雨露均沾,也不該對某一人偏聽偏寵」
瞧着他始終不接話茬,太后冷哼一聲,深覺自己占理,端着長輩的架子循循善誘道。
「那慧貴妃究竟得了什麼磨人的病症?怎的皇帝如此給她臉面,養了整整一個月還不見好?」
「若真是這般,那更得搬出去了,若是有朝一日損傷了皇帝的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高氏向來嬌縱跋扈,在後宮裏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也就前一段時間抱了病,才消停了下來,皇帝你可要當心」
聽到這裏,弘曆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唇邊的笑意也變得無比陰冷,不辨喜怒的抬眼問道。
「那皇額娘以為,朕該如何做才最合適?」
太后好似沒有瞧見這一幕,將手中的水煙袋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發出「啪嗒」的輕微響動,她眉頭一皺,冷聲道。
「依哀家的意思,自然是狠狠的罰上一頓這等恃寵生嬌的嬪妃,才可彰顯後宮的宮規法紀,可她到底是皇帝你的新寵,你既喜歡,倒也不必太過苛責,褫奪封號,遣送回咸福宮,小懲大誡即可。」
太后能從先帝的後宮中全身而退,自然不是個蠢人,依着她往日裏的心機謀算,必定不會這麼直白了當的與皇帝嗆聲,畢竟弘曆不是她親子,往日裏二人的母子情分也多半是試探博弈,互相防備着對方。
可如今她自己心裏先亂了分寸,那高氏的阿瑪高斌是造成她的朧月和親的最大推手,憑什麼她的女兒要去那荒蠻之地受盡苦楚,而高氏就能富貴加身、榮寵一生了?
原來高氏失寵病重,她指使齊汝調換了藥方,眼看着就要讓她悄無聲息的死在咸福宮裏了,誰承想那女子倒是有幾分運道,又入了她這個薄情寡性的養子的眼,重又得了恩寵。
她本還坐得住,畢竟弘曆向來就是個多情的性子,卻從來都不會專情,恐怕也只不過是找個樂子罷了,不值得上心。
可如今整整一個月過去了,高氏竟還住在養心殿中一動不動,弘曆也沒有絲毫厭倦的意思,就連她舉薦的葉赫那拉氏都被冷落了,她不由得有些驚疑不定,難不成,事實與她所想的有太大的出入?弘曆轉了性子?
她心思轉圜間,卻依舊冷着臉,左右她與弘曆本就關係淺淡,她好歹也佔着輩分大義,並不覺得他會為了區區一個高氏就與她這個養母撕破臉皮,左不過是心裏不痛快,憋着氣罷了。
良久的沉默中,弘曆分外冷淡的聲音自一室沉寂中響起。
「皇額娘何以對貴妃偏見頗深呢?」
聞言,太后心下一緊,擰眉看了過去,不可置信的問道。
「哀家對她有偏見?」
「這般不顧規矩體統之人,皇帝覺得,難道不該施以懲罰嗎?」
弘曆面上好似無波無瀾,唇邊的笑意卻是沒什麼溫度,眸中更是泛着冷意。
「朕倒是沒有覺得貴妃有越矩之處,她向來體弱,氣血虧損,只不過留她在養心殿休養幾日,便有不長眼的狗奴才來皇額娘身邊說嘴了嗎?真該拉下去杖斃。」
太后神色一滯,對着他明晃晃的威脅意思,她出奇的憤怒了。
「皇帝如今當真是威儀無雙啊!連哀家的慈寧宮都能喊打喊殺的,來日豈不是還要着手廢了哀家這個太后?」
「兒子不敢。」
他嘴上這麼說着,卻活像一個笑面虎一般,不緊不慢的與她打着太極。
「您是兒子的額娘,是大清的太后,還是弘曕和姮緹妹妹與和親在外的姮娖妹妹的額娘,更別說前朝還有鈕鈷祿氏的幫持,兒子如何會有這般大不敬的念頭呢?」
自他開口,太后就咬着牙面色緊繃,如今聽着他並不隱晦的敲打,更是險些氣了個倒仰,卻又只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沉聲道。
「果真還是哀家眼光好,皇帝你,當真是個天生就該做皇帝的料子。」
薄情寡義,忘恩負義,不敬不孝,哀家怎麼當初選了你這麼個狗東西!
「皇額娘過譽了。」
弘曆揚唇笑了笑,沿着窗外透過來的陽光,他清俊的輪廓好似也蒙上了一層光暈,看起來頗為捉摸不透。
「兒子能有今日,與您的扶持脫不了干係,您大可不必自謙,兒子還要好好的孝敬您呢。」
換賽道了就得服輸,皇阿瑪死了,老老實實的養老吧,老太太,多活幾年,看看朕究竟是怎麼寵愛貴妃的。
太后本是着手敲打一二卻反被養子敲打,弘曆本就防着養母卻又被置喙內寵,兩人相看兩厭,不過須臾間便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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