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亡命
「李滿倉,出來吧,談一談。」
後院兒的院牆並不高,其實就是樺木籬笆,不過主家收拾得很齊整,做得非常細密,看着很舒服。
三面都是人,人不多,但都來者不善。
直接穿堂過戶到後面來的漢子摸了一包煙出來,沒有多看小木屋,而是撕開煙盒,慢條斯理地抖了一支煙出來,沒有直接上嘴,只是站在那裏磕着過濾嘴。
「你們是誰的人!」
小木屋裏,當家的男人慌了,他一手攥着獵槍,一手扯着旅行箱,想要重新塞回去,但是聽到外面漢子說的話,他停止了動作。
「我是誰的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老闆吩咐過了,你要是識相,佟月娥和李平安都可以活。你那點兒家當,也還是他們的;你要是不識相,都得死。」
說到這裏,那漢子終於將煙叼在嘴裏,然後摸出一包酒店用火柴,比一般的火柴要粗大一些,擦燃之後,緩緩地點上煙。
啵滋啵滋……
抽了兩口,這小小的後院兒,安靜得可怕。
來者很有耐心,完全沒有催促的意思。
「老子他娘的怎麼信得過你們?!」
「你能信得過韓康那狗日的,卻信不過我們?」
「你們……」
李滿倉頓時明白了過來,今天來的人,都是贏了韓局長的狠人。
「動動腦子,李滿倉,李平安今年十八歲,可以活夠本的。你給伱兒子取名平安,難道不就是想讓他平平安安嗎?而且,你都瞞了你老婆孩子那麼多年了,做什麼勾當現在抖出來,讓孩子知道了,抬得起頭嗎?」
「這位兄弟,能不能讓我做個明白鬼?」
「前幾天,你帶着你兄弟,給誰通了風報了信?」
「……」
嘴唇微微顫抖,李滿倉瞳孔都在劇烈地變化,他帶着兄弟確實給人說了事兒,但當時他以為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兒,不過是跟之前的客戶說一下山裏的動靜,匯報一下有人來這兒轉悠。
他沒想到過會有如此嚴重的性質。
「想明白了?」
外面漢子彈了彈煙灰,「我姓張,跟『東海龍王』有點兒交情,回頭讓你老婆孩子每年擺一桌的時候,記得捎一份給龍王爺。別的呢,就不多說了,要麼你走,要麼全家都走。」
「老四呢?」
「他已經提前去了圖們江。」
「……」
熊瞎子溝並非只有李胖子村在「非法狩獵」上有營生,實際上軍馬場那裏的客戶,什麼地方的都有,討生活只要勤快點,真遇上虎豹熊羆,一單就賺別人十年的苦力錢。
冰城混死工資的雜工,一年拿不到五千塊錢,但要是捉了一隻熊,十萬八萬那都是起步。
光熊膽都不止這個數,還不算熊掌、熊皮……
尤其是定製的熊皮大氅和熊皮帽,後者能賣給國外客戶。
但是有一點,李滿倉是熊瞎子溝周圍所有做一行的裏面,為數不多手頭沒有人命的,他兄弟手上有,他沒有。
他要給兒子積德。
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說自己真的積到了德,還是說沒有。
「當家的……別,滿倉!咱們報警,咱們……」
「別想美事兒了。」
一口氣卸下來,整個人便沒了反抗的痕跡,像極了等死的獵物,只能親眼目睹天敵慢條斯理地吞噬着自己的血肉。
柴門開了一條縫,一把獵槍扔了出來,張浩程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繼續抽着煙。
「我跟你們走。」
「請。」
張浩程點點頭,沖屋外揚了揚下巴。
跟李滿倉的談話,讓張浩程起了惻隱之心,但是他只是有這份心思,卻不敢顯露出來。
張浩南要當天通風報信給中牧公司的人都去死,那就沒得選。
否則死的就是他張浩程自己。
而且大概率張浩南會親手做掉張浩程。
「我能跟我家這位最後說句話嗎?」
「可以。」
李滿倉微微點頭,嘆了口氣,然後轉頭對扶着門的佟月娥說道,「回頭就跟孩子說我去山裏放夾子讓老虎給叼了,自己整點雞血,把衣裳戳幾個窟窿,抹勻實了就成。錢呢,自己攥着,留着養老,別傻乎乎的就給孩子用了。往後手裏攥着錢,孩子找了媳婦兒也不會忘了娘。我他媽的……唉!」
如果自己再機靈點兒,不去多那句嘴,不去討那最後一點兒辛苦錢、報信兒的打賞,興許……也就沒這麼一出了。
栽就栽在這最後一把上。
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個叫張浩南的,要他死的人,正是這個張浩南,但是既然能把韓康那種人攆着跑,這跟山里出了東北虎,沒啥區別。
「當家的,孩兒他爹,咱再想想辦法,咱把錢都給……」
啪!
「人家要的不是錢,是命!」
李滿倉咬着牙,抽了老婆一耳光,這時候不能再犯渾。
躲不過去的。
一切都很順利,康耀祖弄出來的「花名冊」全部勾對,幾乎沒費什麼勁兒。
原因就在於有些干髒活兒壓根沒想到他們這種「小蝦米」,竟然也會被盯上。
很多人都是這屯那溝的混混,一般人逮着他們,也就是當個屁放了。
只是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他們的想像。
「兄弟!如果我不想死,有法子沒?!」
當看到圖們江的時候,有人知道完了,場面一度跟地獄眾生像沒有區別。
一向靈醒的李滿倉做了最後的一次掙扎,他希望張浩程能指條路。
「我,說了不算。」
張浩程給自己燒上一根煙的時候,給化了妝的玄重根也發了一支。
兩人是第一次碰面,不過聊得不錯。
玄重根主要是問問看弟弟在南方讀書的情況,有些事情,從自己人那裏了解未必有多麼精準。
張浩程長期走船往來大阪和崇州或者郁州,回家自然就曉得玄振宇的情況,他雖然不刻意去打聽,但因為張然亮的緣故,也是知道不少。
正聊着,最後要被押上船的李滿倉幾人,竟然粘嘴的膠布掉了。
被綑紮成粽子的李滿倉,做了最後的自救。
不過他問完這句話,就被一棍子敲蒙了過去,然後迷迷糊糊之間,又一次被封住了嘴。
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看到的依然是忽亮忽暗的火光,那是張浩程抽着的煙。
李滿倉再次醒來已經是一個白天,他不知道現在是哪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他在船上,而且是條不算大的船。
起起伏伏的感覺,讓他本就不舒服的腦袋,更是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山里跑慣了,有些不習慣在海上漂。
是的,他在海上。
因為他一眼望去,看也看不到盡頭。
眼睛重新適應了光亮,跪在甲板上雙手撐着,海浪聲不絕於耳,太陽很曬,甚至有些毒,他舔了舔乾癟的嘴唇,想要開口說話,卻因為許久沒喝水,嗓子像是啞了一般,半點動靜都沒有。
只有粗糲的喘息聲。
終於,他看到了一個人坐在船頭手握釣竿,似乎是在釣魚。
太陽帽、墨鏡下面是張浩程專注的表情,不過他對魚的興趣,顯然沒有李滿倉大。
「把那邊幾個全做掉,你能活。」
張浩程說罷,扔了一把匕首過來,「挨個兒殺,殺完了,你就活了。」
聽到這句話,李滿倉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然而,他並沒有殺過人,幹過這種活兒的,是他兄弟。
他兄弟就在旁邊,依然被捆得嚴嚴實實,嘴巴貼着膠布,纏了一圈又一圈。
「老四!」
「你沒多少時間。」
張浩程摸出一隻秒表,按下之後,便道,「老闆只給一次機會。」
「那是我兄弟!」
李滿倉扭頭看着張浩程。
咚咚咚咚……
張浩程突然扔了魚竿踩着甲板衝過來,掄起胳膊就給他一耳光,然後取下墨鏡指着他罵道:「我艹你娘的!老子看你是條漢子,這才想要把你留下!你他媽知不知道我這麼做擔多大風險?!」
不等李滿倉回復,張浩程突然掏出一把槍,衝着他兄弟連開三槍。
砰砰砰!!!
緊接着在李滿倉震驚錯愕的眼神中,自己兄弟就被扔進了茫茫大海。
整個過程連十秒鐘都沒有。
「老四——」
啪!!
張浩程反手又是一個耳光,「你他媽要麼跟着下去,要麼幹活——」
幾乎是用咆哮的方式,張浩程盯着李滿倉,「別他媽讓老子第一次招工就鬧笑話,你他媽最好聰明點!」
滴答滴答滴答……
秒表還在走動,李滿倉撐着甲板,然後摸向了匕首,這裏等死的人裏面,除了他兄弟,還有同是熊瞎子溝的朋友。
「我……」
沒幹過「髒活兒」的李滿倉竟然帶着哭腔。
「入娘的,殺了他,扔下去。」
張浩程沒了耐心,揮了揮手,已經說上了方言,他沒時間去說服李滿倉,因為船上還有人盯着,他的所有決定,最後都會被張浩南知道。
他的失態和「無能」,會讓張浩南不滿,然後毫不猶豫換個更有能力的堂兄弟替了他的位置。
嗤!!!
李滿倉提起一人下巴,反手就是一刀。
他只當自己是在給傻狍子放血!
這茫茫大海,就像是茫茫大山。
規矩都是一樣的。
只有東北虎才能想吃肉就吃肉!
嘩!嘩!
扔進大海的軀體就像是石頭一樣,濺起的水花並無區別。
李滿倉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個狀態,但是當他幹掉第三個人的時候,整個人都平靜了。
沒有恐懼,沒有猶豫,甚至沒有一絲絲雜念,就像是在做一件稀鬆平常的家務活兒。
他從來都是勤快的,也願意冒險,但他為了老婆孩子保留了最後了一絲底線,即便能賺得更多,最終也沒有像兄弟老四那樣幹上「撕票」的買賣。
他只是想要最後積點兒德。
然而現在,簡直就像是在補上過去二十年拖欠的惡賬。
李滿倉最後吐了個天昏地暗,也不知道是因為噁心還是暈船,他已經放棄了思考,也不想去思考。
許久沒有再睡着,他甚至想要找人再給他一棍子,暈過去拉倒。
不過,他終究是睡着了,然後從噩夢中驚醒。
再次醒來時,已經聽到了各種完全聽不懂的言語,他本以為是張浩程老家的方言,等出艙看到點頭哈腰忙着做事的倭奴人,以及隨處可見的倭文漢字標識,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究竟經歷了一場何等瘋狂的旅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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