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寂寞把飲杯雪醉,繾倦繞指美人風
有個故事是這樣講的。
從前有個人,他不相信天使的存在。
有一天,當那人在散步的時候,天使來到了他的面前。
好一會兒令人尷尬的沉默後,那個人和天使一起走了一段路。
那人突然說:「我知道了!你並不跟我們一樣現實!」
天使表示疑惑。
那人說:「剛才路上有一塊石頭,我繞過去了,但是你卻從石頭中直接穿過去,就像一個影子,或者一個幽靈!」
天使溫和地說:「你穿過空氣,是因為你的密度比空氣大許多。我穿過石頭正如你穿過空氣一般啊。」
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應道樞從背後伸了兩隻翅膀出來,上面看上去沾滿了鵝毛。為了加強喜劇效果他又變了十七八對不同風格的翅膀出來,蝙蝠翅膀機械翅膀劍刃翅膀能量翅膀……看上去很像是某種三流玄幻小說里出現的角色。
八雲紫當時不是很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到現在也不是太明白,不過她今天倒是第一次體驗到「穿過石頭」這種神奇的感受。
騎在白鯨的身上潛入冰層,聽上去像是童話里的情節。
鯨魚的身上傳來一種柔和而冰涼的力量,八雲紫伸出一隻手去,堅硬的亘古玄冰似乎變成了有些粘滯的空氣。手在冰層中揮動能感受到逆風一般的阻力,但是並不強,可以容易地穿過去。
用眼看去,四周是水晶一般的冰岩,陽光朦朦朧朧地折射下來,像是一絲絲滲入冰下的檸檬汁。白鯨靈活地向更深處潛入,如同封在琥珀中的一隻昆蟲。
越往下,陽光的力量就越小,這是一種非同尋常的體驗,從光明的世界逐漸下沉、下沉,沉入絕對的黑暗世界……就像墮落,讓光明和希望一點一點流失,進入絕望和死寂的界限。八雲紫揮了揮手,試圖留一縷溫暖的痕跡在手中,但是失敗了,觸手可及的只有嚴酷的冰寒。有點像她所見識到的這個世界。
但是,她想,世界上還是有着數不清的燦爛光明,再長的夜晚也會過去,太陽總會升起。
【我會成為這個世界的太陽。】
這是誰說的話?她暗自思索,這一塊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倏忽閃過,無來無往,卻擁有着不可逼視的耀目光芒,能說出這句話的人一定是個非常強也非常偉大的人。
不問可知,他已經失敗了,因為到現在為止,地球上的太陽依然只有一個,就是四百八十光秒外那顆無限燃燒的恆星。
那個失敗的人現在在何方呢?他是已經從世界上消逝,不在時光中留下一點痕跡,還是蟄伏在某個地方,為下一次的升起而積蓄力量呢?那樣堅定的承諾,本身就有着誓言的力量,就算到了時間的盡頭也不會被抹去。
最終,白鯨潛入了深黯之底。
不知為何,明明身處的冰域越來越深,八雲紫卻突然覺得自己能看清東西了。某種未知的光源從下面柔和地照射上來,令她好像來到了凌晨五點半的夜空。她好奇地向下觀望,仔細地凝視着海底光明的來源。
「神啊。」八雲紫低聲嘆息道。
這是世界上不該有的瑰麗魔境,在最為黑暗的北極冰層深處,是一片星空。
數以億萬計的閃亮銀星鑲嵌在至為黑暗的世界,熒光閃爍的礦石被切割為指甲蓋大小的星沙,被排列成一個個星團,安放在冰層各處。一片片光明的細小碎片組合在一起,成為了某種宏偉而驚人的圖像。星辰安靜地散發着柔和的光芒,靜謐的無邊星河,在這裏,哪怕是呼吸都會變得溫柔。
白鯨暢遊在星海中,發出了輕快的鳴叫,銀河也被這純潔的喜悅感動,億萬星辰共振起來,唱起了一陣沉脆的音韻。這是宇宙的歌吟,卻被一個人擷取下來作為只有自己獨享的景色。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它能夠一覺睡到天荒地老了。」商薇藍說,「這真是歷史上最奢華的一次臥室裝修。」
「去吧,帶我們去星河的中心。」
商薇藍拍拍白鯨光滑的背脊,這頭巨碩的精靈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鳴叫,擺了擺尾巴,向着銀河的深處游去。
往前行,就能看見一團瑩亮的冷光。光團中有一個略暗的淡影。漸漸地,暗影開始變大起來,最後可以看見那是一個圓柱形的透明冰棺。
冰棺空置已久,孤零零地凍結在冰底。
「要不要進去躺一躺?」商薇藍問八雲紫,八雲紫一開始以為她是開玩笑,但是商薇藍的表情很認真。
「不是開玩笑?」
「不是。」
冰棺看上去完整無缺,但是仔細觀察可以發現表面有些細細的龜裂,像是曾經被某種巨大的外部力量擊中。
八雲紫伸出手指小心地摸了一下,手感細膩光潤,帶着霸道凌厲的凍氣,將靈力凝聚在指尖才能抵禦。
「…………有意思。」商薇藍摘下手套,同樣撫摸了一下,微露驚容,「不光是狹義原子靜止,在內部空間中連時間都被凍結。我打開看看裏面有些什麼。」
又是那種感覺,八雲紫的心跳突然跳快了一拍,她想起了以前遇見過的事。
「小心!內外時間不均衡造成的時空壓衝擊會……」
商薇藍的手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棺蓋,洶湧的時間震盪在她的指縫間化作清風。隨着被囚禁的光線再次開始流動,原本透明的冰棺終於吐出了深藏千年的秘要。
是一頭毛絨玩偶熊。
這頭玩偶熊一米多高,棕色的絨毛看上去軟綿綿的,正適合女生抱着睡覺。漆黑的眼珠烏溜溜地瞪着二人,好似遊樂園**射擊遊戲裏的終極大獎。
二人被震懾了好一會兒。
玩偶熊說話了,聲線溫柔優雅:
「兩位美麗的小姐,我的名字是凱伊·邦邦,一頭英俊瀟灑的狗熊。請問您們中間哪一位是蓋爾達小姐?」
沒人說話。
「好吧。」凱伊·邦邦沮喪地垂下了頭,然後又充滿希望地抬起頭,「那二位小姐你們覺得蓋爾達這個溫柔美妙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有沒有興趣改個名……」
「我們走吧。」
「等等!等一下!名字只是個符號嘛,從小說象徵手法的意義上來講就算你們的名字不是蓋爾達也不能證明你們不是蓋爾達蓋爾達小姐的名字也未必一定就真的是蓋爾達總之怎樣都好二位請幫忙把我帶出去……」
「帶你出去?你是被誰困在了這裏?」八雲紫問道。
「冰雪女皇說,會有一個名字叫蓋爾達的小姐把我從這冰雪的國度裏帶出去,在這之後她就是我新的主人……這位美麗的小姐,看到您我的心——啊我的心是主人從一個鐵皮人的胸膛里摘下來的所以它跳得特別慢——都被震撼得撲通撲通跳,好像有個鬧鐘在裏面敲一樣,這真是命運的夙緣啊,就請您收下我,將我抱在您的懷裏,對,就是那個看上去很擁擠但又很柔軟的地方……」
「但是……你看上去太大了。」八雲紫歪頭想了一下,「我只是個路過的遊客,就請你繼續在這裏等待你的蓋爾達小姐吧,說不定下一刻她就會來啦。」
「不,下一刻來的不是蓋爾達小姐,而是一個很強又很可怕的東西!」
「啥!?」
「來得真快。」商薇藍細長的眉毛絞在一起,纖巧的耳朵因為巨大的危險而本能地豎立起來,「他太危險,可控性和可預測性極低,最好不要被他追上。我們要出發了。」
「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二人轉向英俊瀟灑的凱伊·邦邦。
「……咦?我說過什麼嗎?呵哈哈哈一定是幻覺啦,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毛絨玩偶,既不會感知也不會說話。如果看到無生命物質突然擁有生命那您一定得去看一下腦神經科醫生……」
「變小。」八雲紫輕叱一聲。
「好吧,變小就變小。如果您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只是出奇英俊的毛絨狗熊玩偶突然體積發生了大幅變化那您要不是看見了二十二世紀的科技造物要麼就是您的腦部神經受到了淤血或腫瘤的壓迫……」
說話之間,英俊的凱伊·邦邦真的縮小到了手掌那麼大。八雲紫一把揪起它,身上沒有口袋,只好塞進乳溝里。
「走了。」商薇藍緊緊抱住八雲紫,用雙臂環住她的纖腰,靈敏的鼻子埋進她金黃色的長髮,輕輕吸了幾口。
八雲紫似乎聽見她在耳邊嘀咕了些什麼,接着就看見億萬點銀星拖出無數明晰的流線,一切都模糊起來,光線漸漸變暗。兩人好像變成了一枚在極寒北海永凍冰獄中穿行的子彈,以極高速在北極冰蓋底部穿梭。
「為什麼……我們要從海底走呢?」八雲紫試着用靈波溝通。
「因為他已經來了,從海底走更安全。」
商薇藍的靈波強度比平日高了許多,但是令八雲紫感覺不大穩定。
「來了……?」八雲紫下意識抬頭望去。頭頂的冰層暗沉沉烏壓壓的,沒有一點光。
「我已經能聞到他身上的黑血味兒,那種腐朽的甜香和地獄的硫磺硝石煙氣混雜的香味已近在咫尺。他就是黑夜與未知的恐懼,代表死亡的黑色星辰,在瀆神的腥膻中自得其樂的撒旦。」
全身微微一震,八雲紫突然覺得身周的壓力迅速減小,她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身體內外的靈壓差,接着頭頂的光明突然大亮,再睜眼時自己以站在了北極永古的冰原上。
蒼穹已有一半被黑暗籠罩,露出了燦爛的銀河。不像是平日裏落日時漸漸沉黯的漸變,而是白晝與黑夜涇渭分明地從中分割,一半黑,一半白。
而莫里亞蒂·斯卡雷特就站在黑與白的交界處。
他依然戴着那副咖啡色的墨鏡,穿着一套修身的條紋西裝。海藍色的長髮束在腦後,看上去很得體,整潔得像是一本嶄新的書。
「冰洋的遺蹟是你們必來的地方,我終於在這裏截住你們了。」莫里亞蒂·斯卡雷特說,「回來我這裏。回到你的父親這裏,我是你的監護人。」
「不,她的監護人現在是我。」商薇藍上前一步,擋在八雲紫身前。
莫里亞蒂·斯卡雷特微微皺了皺眉,他摘下眼鏡,用那雙命運之眼凝視着商薇藍單薄的身軀,語氣並不嚴厲,甚至很溫和淡然:「得到了元天之核的凡物,你覺得你能夠違逆我的意志嗎?竊取了神祗權柄的庸人,你覺得你的命力能夠駕馭超越世界的偉大嗎?一粒微塵,就算能夠奪得小小的力量,又怎麼抗拒席捲天地的風暴?在命運之前,就算是真正的神祗也不得不俯首,而你這樣的偽神,卻怎敢有勇氣站在我的面前?」
「守護不需要力量,只需要意志。」商薇藍的回答簡潔明了。
莫里亞蒂·斯卡雷特細薄的唇角抿成一個危險的角度,他說: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意志吧。」
在那一瞬間八雲紫幾乎無法呼吸,好像在那一刻全世界都向自己壓迫過來,脖子像被緊緊掐住,但是商薇藍伸出了一隻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一層無形的球狀護罩將她牢牢保護在中心。
從外表上看風平浪靜,什麼都沒發生,只是莫里亞蒂用雙眼凝視着商薇藍,而商薇藍吃力地用雙手在空中畫着符文。她額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指尖鮮血如泉般湧出,鮮血沒有落地,而是在虛空中凝結成一個個符號。
就算是用靈力去探測也探測不到半點波動,從靈波探測來看,只能看見商薇藍身上的靈力指數在不斷大幅波動,每一滴鮮血流出都會令她燃燒得更劇烈。
根本不用看八雲紫就知道,面前兩人正在進行着世界根源級別的對抗。在因果操作的領域,商薇藍根本不是莫里亞蒂的對手,她只能勉力停止周圍空間的活動,將球體護盾外殼的曲面空間固定,停止,以空間籠效應造出一個與宇宙隔絕的小空間,以此隔絕因果力量的侵蝕。
「只能做到這樣嗎?令我略微有些失望啊。」莫里亞蒂·斯卡雷特好整以暇地說,「概念級以上的向量控制,如果是琪露菲亞諾在此,起碼可以反制世界的侵蝕。如果再狠手一點,就直接將時間逆流,令我的軀殼灰飛煙滅。要知道,我的能力是最不適宜一對一決鬥的核心之一啊。」
商薇藍面色陰沉,他說的一切她都知道,但是如果以她現在的能力層次,要去窺探因果層面的「方向」還是太勉強了。她摸出一塊紅色的石頭,丟進嘴裏咽了下去,臉上頓時血筋繃起,浮凸在皮膚表面。
「世界,給我停止!」
莫里亞蒂點點頭:「能夠阻斷因果,這才是該有的水準。不過你居然有賢者之石,看來應崑崙當初擊敗太陽聖子的時候藏了不少手。這東西副作用很大,對自我意識損傷很大,雖然你獲得了天之核,不過這東西依然少用為好。」
商薇藍再也支持不住,一指點在了自己太陽穴上,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兩耳和鼻管中流出了鮮血。
八雲紫鼓起勇氣,問道:「莫里亞蒂先生……請問藍小姐……」
「她沒事。」莫里亞蒂彈彈手指,「賢者之石是用活人的靈魂做成的東西,像她這樣服用雖然能夠得到最直接的靈魂力量來驅動天之核,不過數萬人的執念和怨念還是會衝擊她的精神。若是普通的精神體恐怕一秒鐘都擋不住就崩潰了,好在她修持的是幻術,可以在自己的意識中創造幻境驅逐和封鎖外來的念力。不過這些招術也只能延緩爆發的時機,之後還得用自己的定力去降服那些外來的靈體。能想出這麼個法子,她對自己還真是狠。」
「阿紫,我不會傷害你。」莫里亞蒂走近八雲紫,伸出手來撫摩她的臉頰,「你是我至親的人,就算為了你要將大地毀滅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那些難道不是你編織的命運嗎?」八雲紫避開他的手,倔強地反瞪回去,「你不是我的父親,你也不是我的親人,我在世上的親人只有一個。」
「應道樞。」莫里亞蒂點點頭,「他自然是你的……至親。但是我所指的也不是那些編織出來的命運,我指的是某種更超越血緣的……靈魂上的聯繫。我已不能再說下去了,等你跨越神之門的那一刻,你就會明白的。」
「我來到這裏是為了告訴你,不要再跟着商薇藍繼續走了。回到我的城堡去,你將會過上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為你滿足,你會是世界上最有權勢、財富、力量的人。但是如果你繼續走下去,變數很多,但最終都將導向一個我們都不想看到的結局。」
「是什麼……?」八雲紫問。
「不能說。」莫里亞蒂徐徐呼出一口氣。
「你的話實在太多了,先知。」商薇藍擦了擦鼻子裏的殘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歷史上先知的故事那麼多,你見過哪一個故事的結局是快樂的?這就是先知的宿命,知曉未來的雙眼只會令他們痛苦,他們想改變故事的走向,但是命運總會將他的努力擊敗。這就是先知的宿命,不是人們沒有智慧去理解先知的預言,只是有些事不是想不想做的問題,而是必須去做。」
八雲紫在雪地里呆呆地站了很久,然後她終於說話了。
「謝謝你們。」
「能遇見藍小姐和莫里亞蒂先生,我都感到由衷的幸福。世界上還有誰能夠有你們這樣的人來全心全意地對他好呢?也許我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從我有意識到現在,遇上了那麼多友好的人,遇上了這麼多有趣的事,懂得了許多道理,也見識到了別人可能一生都見識不到的事,我真的感到由衷的幸福。」
「但是,我降生在這世上是有一個原因的。雖然我不知道是誰給予了我生命,但是我知道,我降臨在這個世界上有着我自己的使命。我的本能就告訴我,我的使命就是去走到旅途的終點,去迎接我的終點。是的,我的靈魂在冥冥中知道,旅途的終點就是我生命的終點,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令我的這段旅途格外精彩吧。」
「莫里亞蒂先生,我能夠明白你的心意,你對我的愛是那樣的醇厚,就算你看上去如此從容淡然我也能用我的心靈讀出來,但是很對不起。在回應你的心靈之前,我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段旅途的終點,是我必須去的地方。這是我的責任,這是我存活於世的意義。」
「師兄現在不在我身旁,但是我好想對他說,我的生命請隨意使用吧,因為你給我的已遠遠超過了我所能承受的了。就像商薇藍小姐一樣,你已經買下了我的生命。」
莫里亞蒂佇立在雪中,像石像一樣一動不動。然後他低沉地說:
「元天之君是不能有心的,因為有了心就會寂寞,就會愛上別人。而寂寞與愛,就是我們最大的毒藥。除非,愛上的是另一個元天之君。應道樞,你能聽到這些話嗎?你也有心了嗎?」
「你怎麼突然什麼都不說話了?傻了嗎?」風見幽香嘟起嘴不高興地問。
「不是傻了,我這麼聰明怎麼會傻。只是……我突然覺得心好痛。」應道樞若有所思地說,「沒理由啊,一定是幻覺吧。強力如我,心臟比鋼鐵更堅硬千百萬倍,就算連發一百萬匹海虎爆破拳都不用喘口氣,怎麼會……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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