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甘棠拼盡全力的奔跑。
她的嘴裏已經嘗到了劇烈奔跑的血腥味,春末的冷氣侵入肺中,那種令呼吸也變得困難的痛苦無不折磨着她。
可她不敢停。
她聽着身後隱約可聞的動靜,她看着兩側快速後退的山石盆景,她任由過速的心跳一次次敲擊她的理智。
快些,再快些,絕對不能停下。
長公主府是典型的江南園林造景,山石滿目,亭台閣樓,曲徑通幽。
這樣的景色自是美的,但對於第一次進去這裏的人而言,是一份難言的折磨。
葉甘棠迷路了。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只依稀能夠得到個大致的方位,她現在距離正在舉辦宴會的右花園應該很遠了。
這對於葉甘棠而言,說不上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她的耳邊是自己越發粗重的喘息,手心被鋒利的刀片割破,或許流血了,但葉甘棠不敢鬆手,這是她活命的可能。
她的面前是一道橫穿湖面的木橋,木橋的對面應該是前院,穿過去或許就能看見長公主的護衛,雖然護衛也有可能和他們一夥兒,但總比直接被剛才那兩個人抓回去強。
就在踏上木橋的瞬間,那矮灌木背後突然竄出來一個綠衣服的人,那人撲向葉甘棠,葉甘棠只來得及揮起銀簪,那簪子從那人的背部劃了過去,下一瞬便被撲倒在地。
那人按住葉甘棠的腦袋和脖子,整個人坐在葉甘棠的背上,她掙脫不開,不僅起不來,甚至連轉身看清身後那人是誰都做不到。
葉甘棠剛剛抬起手,就被輕而易舉的抓住,那人手上用力,葉甘棠的手腕便傳來一陣劇痛,刀片和簪子都從手上滑落。
葉甘棠掙扎的厲害,那人的力氣似乎也沒有葉甘棠想像中大,劇烈的掙扎讓葉甘棠險些脫困。
那人坐在葉甘棠的脖子上,將葉甘棠的手背在身後捆了起來。
待綁好,那人起身,葉甘棠用盡全身力氣側了側身體,正好看見那人的下巴和脖頸,那人下巴正中心有一顆黑痣。
下一瞬,她似乎也知道葉甘棠在看她,葉甘棠只覺腹部一陣劇痛,下一瞬「噗通」一聲,葉甘棠被踹進了湖中。
湖水無孔不入,侵入肺腑口鼻,土腥味籠罩葉甘棠,她感覺自己在下沉,在膨脹,在死亡。
呼吸被扼殺,清醒在沉睡,黑暗籠罩了葉甘棠,寒冷在啃食她的軀體。
葉甘棠張開了嘴,氣泡從嘴裏吐出,帶走她無聲的呼救。
沉降中,袖中的絲帕脫離了衣衫的束縛,飄飄蕩蕩的向上。
湖泊,木橋之上,兩個人正從此路過。
走在前頭的是個高大的青年,身高八尺,寬肩細腰。頭戴玉冠,青絲垂腰,穿交領暗紅寬袖長袍,腰間懸一方青玉牌。
若葉甘棠見了,定能認出,他是嘉王秦知宴。
去年九月,四皇子秦知宴殿前請命,南下平叛,朝堂之上大多官員皆是冷眼旁觀,南方的戰事早就糜爛成了一灘爛泥,多得是朝臣躲着走,沒想到還有人硬要往裏去。
也不知道皇帝怎麼想的,竟然同意了。
秦知宴帶着二百親兵南下,除了這二百親兵,就只有一則皇帝的手令,令秦知宴為虞玉泉副將,領兵五千。
眾朝臣都等着看秦知宴的笑話,各皇子更是等着落井下石,沒料到秦知宴真有點領兵的本事,帶着這五千兵馬,如有神助,連克數城。
啟泰帝龍顏大悅,一揮手,又給了秦知宴五千兵馬。
臘月,天寒地凍,秦知宴帶着麾下一萬兵馬,深入敵營,蹤跡全無。
皇子生死未知,是何等大事,前頭主將立刻飛馬傳書,字里字外無不再說秦知宴貪功冒進,咎由自取。
啟泰帝強壓怒火,命副將尋找秦知宴的蹤跡,不料,消息剛剛抵達前線,秦知宴那邊就傳來了震驚朝廷的好消息。
秦知宴深入敵營,以少勝多,生擒叛軍領袖,斬殺為首者十餘人,一舉擊潰敵軍,結束了這場長達將近兩年的叛亂。
消息傳到朝廷,上下震動。
據說,啟泰帝直接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連說了三聲好。
接着,更是連下三道聖旨。
第一道聖旨,封四皇子秦知宴為嘉王,一品親王,食邑萬戶。
第二道聖旨,封四皇子秦知宴為從四品宣威將軍,麾下士兵一萬。
第三道聖旨,追封張良材為男爵,封號勇毅,追封為從五品游騎將軍,其女張音瑤封以欣縣主,食邑三百,賜封地圖柳縣,不可世襲。
三道聖旨打破了京城的沉寂,讓這個新年過的尤為熱鬧。
嘉王秦知宴雖然在年前大勝,但反叛地區群龍無首,一片混亂,故而新年未能回京,直到今年一月底,黔興府基本穩定,啟泰帝大手一揮,秦知宴方才回京。
那日,秦知宴凱旋歸京,打馬街前。
那是兩人的初見。
彼時,秦知宴騎着高頭大馬,單手持韁,身姿挺拔,英姿勃發,身後跟着的百人小隊煞氣逼人,使得路過之地落針可聞。
待他走進,酒樓之上的葉甘棠才看清他的長相。
秦知宴五官線條分明,輪廓清晰,高挺的鼻樑之上是明亮深邃的眸子,若你仔細看,會發現秦知宴的眼型並不凌厲,是含情脈脈的杏眼,只是眼尾微微上挑,這上挑的眼尾配上他殷紅的薄唇,偏偏生出幾分妖冶和輕佻。
那時,他渾然一體的血氣和森然又沖淡了這份妖艷,讓人不敢直視。
因為一些意外,葉甘棠的手絹在秦知宴路過時飄落下去,正好被秦知宴接到,葉甘棠至今都記得那一瞬的對視。
那是極兇惡冷酷的眼神!
而今,秦知宴應邀前來參加長公主的宴會。
走在他身後的年輕男人正在欣賞長公主府的園林景觀,忽而他輕咦一聲。
「湖裏飄起來的是什麼?」
秦知宴朝不遠處看了一眼,有一方透白色的東西在朝這邊飄來,湖面上有風,那白色偏透明的東西漂的很快。
秦知宴和他身後的男人幾乎一前一後的看清了東西,那是一方攤開的絲帕。
陽光正好,光線打在絲帕上,使得橋上的人看清了絲帕上的東西,是一支半開的粉色海棠,絲帕的一角還寫着一個「棠」字。
秦知宴眼神一凝。
「從什麼地方漂來的?」
「似乎是前頭。」
兩人抬腳過去,橋邊,湖面的泛起陣陣漣漪,像是湖底有什麼東西,思及剛才那方絲帕。
秦知宴回頭看向身後那人,道:「你下去看看。」
那人也不矯情,三兩下脫掉外裳,一頭扎進了湖裏,他是游泳的箇中好手,順着漣漪,很快便找到了目標,向下游去,伸手拽住葉甘棠的衣袖,將人往上帶去。
葉甘棠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她似乎又進入了夢中的世界。
夢裏是光怪陸離的世界,是繽紛的色彩,有稜角的方塊,是灰藍的天空,明亮的教室,嬉鬧的少女和呼嘯而過的鋼鐵怪物
她突然感覺有人在拉扯她,那人帶着她向上游去,她迷濛的睜開雙眼,扭曲的光線爭先恐後的進入她的眼帘,下一瞬,是失而復得的空氣。
葉甘棠雙手被縛,無法自救,被水中的人推出湖面,還未清醒,便被橋上的人拽住了衣領,提了起來。
葉甘棠濕漉漉的趴伏在木橋之上,大口大口的吐着湖水,接着是劇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她身後傳來了上岸的聲音,那人身上三兩下割斷繩子,葉甘棠穩住那股強烈的咳意,回過身,看向同樣狼狽的男人。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那人抹了一把臉,沖葉甘棠擺擺手,道:「是王爺讓我下去救你的,你要謝就謝他把。」
葉甘棠愣了一瞬,轉身,看向站在身前一語不發的男人,抬頭,對上他那雙不含情緒的眼睛。
「多謝嘉王爺」
秦知宴低頭打斷葉甘棠的話,「你是誰?」
葉甘棠不顧黏在身上的髮絲和衣物,規規矩矩的跪在原地,沖秦知宴道:「民女是太常寺少卿之女,葉甘棠。」
秦知宴抬腳便走。
葉甘棠幾乎是下意識的本能的一把拽住了秦知宴的衣擺,濕漉漉的手心使得暗紅色的衣裳氤氳着一抹濕意。
嘉王的視線停在了葉甘棠那隻不知死活的手上,葉甘棠也是一滯,她的動作猛地僵硬。
可她不敢鬆開,求生的欲望擊敗了她對秦知宴天然的恐懼。
「你找死?」
葉甘棠瑟縮一瞬,可為了活下去,她揚起脆弱瑩白的脖頸,抬頭望着秦知宴。
「王爺救我,求您。」
她知道,這個姿勢,這個角度,能最好的體現她的脆弱和柔美,而男人最見不得的便是脆弱易碎的美人。
秦知宴忽而揚起了一個笑,笑容里好似帶着諷刺,配合他說出的話,只讓人覺得這四月的暖陽卻如十二月的寒風,凍徹骨縫。
「本王為何要救你?」
他的視線從葉甘棠的臉上掃過,最後停在了葉甘棠的眼眸。
他盯着葉甘棠的眼睛,將她此刻的難堪、脆弱、恐懼和那份似乎即將被無情的風雨摧折的破碎都納入眼中。
「妍姿俏麗,暖床尚可。可惜,本王身邊從不缺美人。」
說着便要抬腿,看那架勢是要直接踹倒葉甘棠離開。
葉甘棠拽着衣裳的手越發用力,蔥白的指尖更是用力到發白。
「我有用!王爺,我有用!」
秦知宴眉宇間已經帶上了一點不耐。
他彎腰掐住葉甘棠的脖子,將人從地上拔了起來。
較常人更為精緻深刻的五官此刻卻裹着一層令人顫慄的戾氣,那眼角上挑的更為厲害,裏頭帶着的卻不是笑意,而是殺氣。
「我沒什麼耐心。」
葉甘棠雙手握住秦知宴掐住她脖子的右手,男人用的力氣很大,她再度感受到了窒息,可此刻她沒有掙扎,當秦知宴的雙手按在她的脖子上的時候,她一瞬間心頭傳來一陣戾氣,那抹狠戾之氣險些衝散她的神志!
她心中突然一緊,窒息感忽而加重,那戾氣卻詭異的消失。
她對上了秦知宴越發冷酷的視線,瀕臨絕境或許真的會激發人的潛能,她的手猛地伸向了秦知宴,一隻手抓住了秦知宴的衣襟,將月白色的內襯也染上了她的水漬。
秦知宴不知葉甘棠到底要做什麼,詫異之餘,也鬆開了錮着她脖子的手。
葉甘棠落入了秦知宴的懷抱里。
她一手虛搭在秦知宴的肩頭,另一隻手還抓着秦知宴的衣襟。
她心頭再度生出不屬於她的情緒,有些疑惑和審視。
電光火石之間,葉甘棠似乎懂了。
她墊起腳,仰着脖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落在秦知宴的耳中,親昵的,虛弱的,不為他人所知的,足夠讓秦知宴也驚訝的。
「我有點石成金之術,我有春風化雨之能。」
她能感覺那些人已經越來越近了,她倚靠的這具身體沒有一點動靜,也不帶半點情緒,這份無動於衷讓她恐懼,讓她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慄。
她的唇瓣在顫抖,她的眼尾不知何時染上一層薄紅。
「天佑十七年,工部郎中葉景山獻上改良水車,能逆勢運水,澆溉農田,帝大喜,葉景山官進三品工部右侍郎。殿下,那是我的。」
葉甘棠覺得等待的這段時間,心跳的速度或許已經超過了剛才逃跑時了。
她等待着,等待着秦知宴的反應,從期待到絕望,她的指尖從溫熱到冷素。
還是不行嗎
忽而,她縈繞心頭的壓抑散去。
秦知宴抬手摟住了葉甘棠的腰,她後退兩步,對上了身前人的視線。
他第一次低頭湊近她,劍眉星眸,薄唇挺鼻,俊美的讓人恍惚。
恍惚中,秦知宴的唇靠近葉甘棠的耳朵,低啞的聲音改變了葉甘棠的命運,讓她走向了一條從未期盼過的道路。
他說。
「你想本王如何救你?」
葉甘棠的腦海里走過了無數畫面,定親又退婚,父親的薄涼,繼母的奸惡,祖母的冷眼旁觀,親妹的孤苦無依,繼妹的得意和嘲諷
以及面前這人如視螻蟻的神情。
她搭在秦知宴的手臂用力到顫抖。
她在那人漠然又得趣的注視下,顫抖着說道:
「求您,給我一個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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