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目來了。」
范目是碭郡的監御史。
朝廷下令,讓其率領相關官員,嚴查巨鹿發生的盜賊事件。
若僅僅如此,魏咎等人尚不會如此驚慌失措,也依舊會如過去一般,設伏襲殺范目。
哪怕范目是范雎的孫子。
令魏咎等人意想不到的是,秦廷這次似乎對此十分的鄭重,不僅派了地方的監御史,還從朝中派了人手。
蒙毅也來了!
與此同時。
跟隨蒙毅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千名秦卒,另外在函谷關附近,還有三千名秦卒等候,若是關東出現狀況,這些將士會立即趕赴關東,鎮壓可能引起動盪的魏地。
在始皇頒佈的政令下。
明確要求了一點,朝廷今後以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為今年的主要任務,若是地方膽敢有違背,朝廷定會雷霆出擊,將一切引起動盪的不穩定因素給徹底剷除掉。
這次派人為的便是踐行此事。
范目,魏咎等魏地貴族,並不放在心上。
范雎當年就是落荒而逃,家道更是中落,若非始皇念及昔日助秦有功,范目根本就沒可能出任地方監御史,而且范目是從漢中調來的,對碭郡的情況了解不多,而且也沒有太多的幫手。
殺掉范目,在魏咎等人看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然蒙毅就不一樣了。
他是蒙恬之弟,扶蘇的多年好友。
此行更是帶了上千名士卒,明顯就是有意在提防着。
殺范目,栽贓到張耳頭上,已差不多了,若是殺蒙毅,依舊栽贓到張耳頭上,這明顯是不夠的,至少張耳的分量,在秦人心中是不夠的,秦廷大怒之下,只怕整個魏地都會出大事。
到時。
他們不僅不能得利,恐還會如喪家之犬,連忙逃竄,根本不敢在魏地多逗留。
一時間。
魏咎、酈食其、申屠嘉都猶豫了。
他們只想攪亂魏地的局勢,好在亂中獲利,並不是想成為眾矢之的,將秦廷的注意力,從過往的江東,轉移到他們身上。
他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過去他們本就在魏地過的有些艱難,若是再將秦廷的注意力再吸引過來,只怕日後真的要東躲西藏了。
這又豈是他們想見到的?
酒舍內。
幾人圍坐一團,臉上佈滿愁思。
張良同樣來了。
他的手中拿着一卷竹簡,在逐字逐句的看着,看的十分着迷,對於魏咎等人的爭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似也根本不在意。
張良喃喃道:「范目召集碭郡官吏,對這次的劫掠事件,進行嚴查。」
「這是早就料到的。」
「而這明顯也不是秦廷真正的目的。」
「秦廷的目的在後面。」
「派蒙毅前來。」
「而這只是其中一部分,此外還有派遣士卒壓陣,然這同樣不是全部,更關鍵的其實是後續的政策,讓各地郡縣鹽鐵之事,悉數交予相關官員,若是日後再出差池,朝廷便會直接問罪這些官員。」
「這是在勒令切割。」
「將原本鐵板一塊的地方官員,直接通過鹽鐵切割為二。」
張良目光微動,眼神很是凝重。
他知道。
嵇恆恐真的算到了。
也早就想到了反制手段。
無論是他提出的『劫掠』,還有後續將事情鬧大的『殺人』,都在嵇恆的算計之中,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應付,所以秦廷在聽聞巨鹿生出變動時,能這麼快就下達政令,蒙毅更是直接率領相關官員前來。
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而從秦廷頒佈的政令中,張良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秦廷的確是『唯利』。
根本沒想到對地方進行徹底整頓。
只是想將經濟大權,徹底的收歸到朝廷手中。
不容外界再染指。
更不容地方上下其手,隨意貪墨。
所以在巨鹿的事情後,秦廷主動給地方郡縣支了一個招。
就是勒令地方進行切割,將鹽鐵的問題,直接推到相關的官員身上,讓這些相關官員全部抗下,繼而讓雙方都能得到體面。
只是張良有些不解。
秦廷當真以為地方官員會聽信?
而且地方官員又豈會甘心到嘴的肥肉飛了?
鹽鐵可非是小利。
在田地早已為各方勢力的把持下,鹽鐵而今是地方官府難得的謀錢出處,這麼大的利益,地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鬆口?而且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這個道理地方又豈會不懂?
今日秦廷能夠讓他們切割出鹽鐵相關的官員。
那日後呢?
會不會繼續勒令他們切割?
長此以往,豈不真就任人魚肉了?
地方各方勢力,又怎麼可能同意?大秦又沒真的完全控制住關東,他們怎麼可能引頸待戮?
張良一臉疑惑。
不過以他的猜測,只怕秦廷還有後續。
只是還未公佈出來。
一切都要等到關東『穩定』之後。
這時。
魏咎等人爭論不出結果,也是將目光看向了張良,想讓張良給個主意。
張良收回心神。
他笑了笑,平靜道:「諸位擔心的,無非是禍及自身,秦廷勢大,我等勢小,若是為秦廷盯上,恐難以逃脫,甚至是在以卵擊石,諸位不想這麼早跟秦廷圖窮匕見。」
「但事情還是要做的。」
「有的事,既然已決定去做,便不能再回頭。」
「而且諸位或許沒有想過,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其實都在秦廷的預想之中,若是我們真就因此生出怯意,不敢再多生事端,此事恐也就真這麼結束了,那樣,單父縣及這次參與的相關縣不僅會出事,還會連帶着其他觀望的郡縣,不敢再搖擺,這就真的中了秦廷的算計了。」
「只是按你所說,我們現在殺了那范目,同樣是中了秦廷算計。」魏咎道。
張良搖頭。
他沉聲道:「的確是為秦廷算計到了。」
「但效果卻不一樣。」
「若是秦廷只是發了兩道政令,就將我等唬住了,那地方勢力,恐更加畏手畏腳,不敢生出任何搖擺之心,若是我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意義可就不一樣了。」
「一來,告訴其他的貴族,我等反秦之心未死。」
「二來,則是讓秦廷不得不暴露更多舉措,這也能讓地方勢力,更加看清秦廷的真面目。」
「不過.」
「殺了范目之後,我們必須立即撤離。」
「此後,魏地將會陷入到一片動盪之中,若是繼續身處此地,恐會波及到自身。」
「至於地方官員、豪強、士人,他們恐是在劫難逃了。」
「秦廷不會放過他們的。」
「他們也必死!」
「這同樣是告訴其他郡縣,若是日後惹得秦廷不滿,秦廷同樣會如此對他們,也是告訴他們,開弓沒有回頭箭,既已經跟秦廷大政背道而馳,就要始終考慮,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淪落到單父縣的下場。」
「難道真就沒有一點扭轉的機會?」魏豹滿眼不甘。
他們為這次的事,做了很多努力,就這麼草草收場,終究是不甘心。
而且他們也沒達成想要的目的。
魏地沉寂太久了。
張良搖了搖頭,他看向魏豹,冷笑道:「諸位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這次的事,從始至終都是秦廷在收攏權力,也是一次擺在明面上的算計,秦廷就這麼明目張胆的告訴你,他要收回關東控制鹽鐵的權力。」
「但在始皇巡行餘威的震懾下,以及秦廷突然宣揚出的『不懈怠、不折騰』的理念,都很容易讓關東勢力生出搖擺。」
「而秦廷稍微表現的強勢,就很容易震懾住天下。」
「這是勢!」
「這次的事,秦廷謀劃良久。」
「或許是會生出不少亂子,但大局勢並不會因此改變。」
「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儘可能讓秦廷的『醜惡』面目,顯露在天下人面前,讓世人看清秦廷的陰險狡詐,秦廷對這次的事越重視,就會顯露出更多的細節,從這些細節中,也更容易讓地方勢力明白,秦廷早就在算計他們了。」
「雖然我等未必能從中獲益太多,但對整個天下是大有裨益的。」
「這未必是壞事。」
「我等越堅決,做事越狠辣。」
「秦廷就越忌憚,為了避免事態擴大,也會做出更多針對跟反制,這無疑是在給地方官府上枷鎖。」
「地方官府身上的枷鎖一旦重了。」
「就很容易引得不滿。」
「到時.」
「我等的機會就來了。」
張良目光深邃幽遠。
在聽聞蒙毅來了那一刻,張良就沒有繼續算計的想法了。
再怎麼算計,也算計不過的。
嵇恆暗中謀劃多時,豈是見招拆招能應付的?
做的越多,只會讓魏咎等人愈加危險,也會讓魏地的反叛勢力,愈加削弱。
不過原本謀劃的想法卻要做完。
這是『餵』給嵇恆的。
為的是讓嵇恆以為自己依舊被他算計的死死了,也依舊沒能找到相應的反制辦法,從而讓嵇恆放鬆戒心。
但實際上。
他不準備再見招拆招了。
他也不準備再被嵇恆牽着鼻子走了。
他要跳出去。
自己佈局,自己入局,從而破局!
嵇恆維穩,他則主亂。
秦廷頒佈的一切政令,他都不會再上心了。
都是些零敲碎打。
真正的機會是暴動,是揭竿而起,而不是在地方滋事鬧事。
在地方鬧再大的事,都會為秦廷輕易化解,沒有跟秦廷抗爭到底的決心,沒有跟秦廷搏命的鬥志,只會為秦廷一步步蠶食。
他欲效仿蘇秦。
再行昔年的合縱之事。
聯合昔日的六國貴族,暗中積蓄力量,拉攏各方勢力,在時機合適時,直接登高一呼,揭竿而起,徹底打亂秦廷慢慢蠶食的想法,直接將天下拖入到戰火之中,讓天下萬民自己去做選擇。
這也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聽着張良的話,魏咎等人面露猶豫。
這是在慷他人之慨。
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不然他們花了這麼大力氣,謀劃了這麼久,就這么半途而廢,終究有些不甘心,只是這一逃,恐就不知歸期了,也不知最終能試探出秦廷多少底細。
良久。
魏咎沉聲道:「既然張兄如此力薦,那就按張兄所說去做。」
「我等的確難從中獲利。」
「但地方官吏同樣要遭受重創。」
「唯有讓他們真的見了血,才會明白,跟隨我等,才是最好的選擇。」
「仕秦,就是死路一條!」
酈食其遲疑片刻,也是點了點頭。
他說道:「也只能如此了,可惜蒙毅有大軍護衛,不然將蒙毅殺了,效果只會更好,對秦廷的打擊也更重,但秦廷明顯是預料到了,根本就不給我等太多機會。」
「但范目必須死!」
酈食其眼神很是冷冽。
這是示威,也是在向其他貴族搖旗。
他魏地貴族血未涼。
這幾年,六國貴族屢遭重創,尤其是江東楚地,更是損失慘重。
而今貴族大多蟄伏不出,士氣低落消沉。
若是能殺了范目,在很大程度上,能鼓舞六國貴族之士氣,也能重新激起天下反秦之心。
這是無論如何都要做的。
這時。
魏豹突然問道:「張耳現在怎麼辦?」
他們前段時間,通過傳信的方式,將張耳騙了過來,如今更是綁上了。
但現在局勢已跟不上形勢。
如何處理張耳,反倒有些棘手。
魏咎冷哼一聲,不屑道:「既然無用,那就殺了。」
「這次的事,以我等貴族之名行事,他這般的人物,已不足再聲張了。」
張耳的死活,魏咎絲毫不放心上。
他乃魏國王氏出身。
自是看不起張耳這落魄貴族。
張良目光微動,也是沒有開口,張耳沒什麼價值了。
甚至死了比活了有用。
畢竟
張耳是貴族。
是他傳話彭越,引起的這事。
如今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自也要為此『攔責』。
何況若是沒有貴族死,秦廷恐不會輕易就此罷休,也不會激起貴族的同仇敵愾。
所以張耳還是死了好。
幾人寥寥數語,就定了張耳生死。
幾人又商量了一下設伏之事,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出了酒舍。
張良主動找上了魏咎。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了魏咎。
聽到張良的話,魏咎瞳孔微縮,臉色不由一變。
「張良,這是不是有些太衝動了?秦廷眼下還沒到那種地步,若是一個處理不當,我等恐全都要喪命。」魏咎一臉不安道。
張良冷聲道:「魏公子,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來嗎?」
「秦廷步步為營之下,正在不斷蠶食天下。」
「我等沒多少機會了。」
「若不趁着秦廷還未將地方徹底控制時,拼命一搏,恐再難扭轉天下局勢了,我等早就退無可退了,原本我以為,秦廷並未算計的那麼深,但從這次的事便能看出,秦廷算計的比我們深,也更周全。」
「我們只能兵行險着。」
「這次,我也是來向伱告別的。」
「我意欲前往其餘幾地,說服其他貴族,聯手行動。」
「徹底攪亂天下局勢。」
「這個天下,需要一些變數,我等身為貴族,又豈能不引動大勢?若是連我等都不敢出頭,天下還有何人敢冒頭?等到秦廷將地方官府徹底收復,又跟匈奴百越緩和了關係,到時我等真還有還手餘地?」
「不在沉默中消逝,就在沉默中爆發。」
「我張良尚有一腔熱血。」
「願捨身一搏!」
魏咎目光微凝,他緊緊的盯着張良,最終咬牙點頭道:「好,我可以按你說的去做,不過,若是其餘五地貴族不同意,我同樣不會去冒這個險。」
「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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