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跟在皇帝身後轉述了靳貴的那一番想法。燃武閣 m.ranwuge.com
朱厚照背着手沉思,其實張璁的問題提的很現實。
大明朝已經一百多年了,土地兼併尤為嚴重,這裏面的問題根本就是一團亂麻,複雜的不得了,一旦清丈田畝,就相當於把這個盒子打開。
這得是多少的問題?
光是想想朱厚照就覺得心驚,可惜他歷史不算精通,只知道張居正搞過清丈田畝,但不知道他具體是如何做到的。
「秉用,朕思來想去,你這個只丈田,不問事的法子,大概是不行的。」
張璁略微震動,「陛下……」
朱厚照的打斷了他,「你先聽朕說。朕明白,你是覺得天下士紳力量太強,若是朝廷強行丈量,翻出了裏面的問題還要進行追究,那必然處處遭到反撲,丈田本身也進行不下去了。是不是?」
「陛下聖明。」
「哎。」皇帝嘆了一聲氣,「可伱覺得民告則管,民不告則不管這有意義嗎?」
「臣不解皇上之意,為何沒有意義?」
「朕身在九重,都聽人說過皇權不下鄉。地方豪強劣紳在鄉間稱王稱霸那麼多年,除非是完全活不下去,否則有幾人敢告官?」
張璁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到最後,朝廷就是助紂為虐,認了豪強之家所侵佔的土地,還將這些土地編在了新的魚鱗圖冊之上,幫助他們進行了確權,丈一次田,反而是將過往的違法行為全部合法化。」
「皇上,大明疆域萬里,全國上千個縣,各類兼併行為不知凡幾,其中善惡也不一定好分,若不如此,臣只恐反民四起。」
「民是不會反的,豪紳才會反。」
但是『小資產階級』是有軟弱性的。
這最後的一句話朱厚照沒講,講了這些人也聽不懂。
「還好你今日來見了朕,朕話說在前頭,這個辦法萬不可用,你要麼堂堂正正,這樣一來總算為普通的百姓謀了利,豪紳就算不滿,但百姓得利,他們便起不了勢,似你那樣,百姓有苦不敢言,豪紳對於丈田又心懷不滿,反而是兩頭都得罪。
天下的難事,沒有一件是不強硬、不流血就能辦成的。清丈田畝時,主動上報隱田可以不予追究這倒不關鍵,做了也就做了。可你說的頭一條不行。」
張璁抿了抿嘴唇,他本來還被靳貴說服了呢。
朱厚照則奇怪,他印象中張璁也是那種手段狠絕的人,「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
「陛下目光如炬,這是靳侍從和臣商量得來的。」
這麼說就好理解了,難怪。
文人總是這樣,喜歡動那個心思,耍些個小聰明,做事情和稀泥,風格上喜歡和光同塵,總覺得這樣圓滑一下事情才好辦,然後將之稱為智慧。
實際上這種智慧是要分情況的。
丈量田地是真金白銀的利益之爭,可以和稀泥的空間是很小的。
「山東的情況是最好的,你先在山東試丈量一次吧。說得都對做起來全錯,那也沒用的。先試試看效果。」
「是。」
朱厚照的眉宇之中也不免憂愁。
封建王朝除非是剛開國之時,那會兒天下大亂,剛剛勘定,加上人少地多,而且新建立的王朝軍隊絕對強大,所以推這些事還是可以的。
可一到後面就很難完成。
他當然也知道,丈量田地之後會把很多凹糟事都翻出來,這些事都要妥善的解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最終的結果可能就是囫圇吞棗,反正帶着做,能做多少做多少,做不了的說不定也就混過去了。
不過關鍵在於朝廷的態度。
態度不能軟,這件事反抗的力度極大,不以雷霆手段震懾住大部分人,專心對付小部分人,那才會出大問題。
「先山東,然後順着往南丈量下去,不配合的都抓起來,或殺頭或流放,這些人家的田畝全部沒收,但不要充公,留下來分給無地的百姓,儘量讓老百姓能有地可耕,否則這天下遲早是要亂的。也只有打出這樣的旗號,這件事才推得下去,否則地方的豪紳會以為山高皇帝遠,他們那個土皇帝才是真皇帝。」
張璁帶着幾分心思和沉重的心情出了宮。
靳貴等了他半天,見到面就上前行禮,「怎麼樣?成功了嗎?陛下如何說?」
「成功了一半。」
「一半?」
張璁咕咚咕咚灌了兩大口茶,「這件事想得太多,也容易將自己繞進去。咱們就按陛下所說,拿着天下清田令的聖旨,強令地方官員推動丈田,官員不聽斬官員,豪紳不聽抓豪紳!本就是得罪人的活兒,給自己抹個紅嘴唇兒、打扮得再漂亮、話說得再甜,那也是個得罪人的活兒,陛下說得對的,不砍幾個腦袋,這件事做不成!」
「陛下……是不是只答應提前交代隱田免罪?」
「是。」
靳貴嘆氣,「這樣一來,有些地方就容易亂。」
張璁忽然又想到什麼,「會是巧合麼?靖虜侯率領三萬精兵已經駐紮於江南了。」
……
……
正德十一年五月初。
內閣閣老、清田欽差張璁抵達山東濟南。
在此之前,京里的旨意已經到山東巡撫衙門。
劉健老得不能行,但人有福氣,長壽,八十四了還能不用拐杖行走。
他這個資格太老,張璁再目中無人也不至於到這個程度,所以見他行禮遠遠就上來扶着,「希賢公不必,你是老閣老了。」
「舊事不提,眼下下官是巡撫,張閣老才是閣老。」
劉健在山東的名聲是出來了。張璁忌憚的也是這份名望,所以客客氣氣的。
哪怕招待的很簡樸,他也忽略不計了,主要是心裏也裝着事。
到了屋裏坐下,張璁開門見山,「希賢公應當明白我此來的用意。山東承宣布政使司之下,一共六府十五州八十九縣。按照一縣約三個人,這次我可是帶了有300餘人過來,光是客棧就包了十幾家。」
「張閣老,天下清田令的聖旨可否一觀?」
其實內容先前就已經宣於天下了,不過劉健是個老做派,非要走一下這個形式,他看到聖旨之後立馬不二話,「皇上既有清丈田地,重編魚鱗圖冊之意,下官自當全力配合。不知閣老準備如何做?」
「先前請希賢公召集六個知府、十五個知州和八十九個知縣,他們都到了嗎?」
劉健道:「大半都到了,有的路遠還要再等等。」
張璁也是大手筆了,看起來是麻煩了點,不過這樣一次性到位,各州、縣自己把測量的人帶回去,免得過程中再扯皮。
「好。」張璁低下聲,「希賢公,天下清田令,令出之日到現在也有半年了,山東各地反響如何?」
劉健嘴巴里沒有假話的,「人心浮動,閣老要早有準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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