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羽林左衛指揮使楊渭一身的血水,在二十多名士兵的簇擁下從九江府城的城樓上順階梯走了下來。道友閣 m.daoyouge.com
這裏原本是瓮城。
古代城牆,在城門被破以後首先不是入城大街,而是又看到一座城樓,一前一後兩座城樓,中間的空白地帶被稱為瓮城。
想像一下,如果敵軍這時候攻到這裏,那就是死路一條,屬於被瓮中捉鱉,因為上面站一排弓箭手,來多少人都給你射成刺蝟。
這是老祖宗的智慧。
不過楊渭沒遇到這個考驗,因為鄭瑜和他的人都已經攻進城內了,直接從裏面開的門。
這幫叛軍,實在不堪一擊。
楊渭瞅了一眼被綁在這裏的綠林英雄們,不屑的嗤笑道:「帶幾個人,拿幾把刀就覺得自己能橫行天下,真是一幫蠢驢。」
「逆賊!」
從遠處趕來的鄭瑜怒氣衝天,奔着陳旻過去就是一副要殺他的模樣,「還我侄兒命來!」
楊渭也懶得管他,這幫文人要有殺俘的勇氣,他才要高看一眼。
他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行事,並對着身邊的千戶吩咐,「看一下兄弟們的傷亡,再叫來二十個總旗,十組一輪,巡視全城。記得軍紀怎麼說嗎?」
「記得!不搶不奸,皇上賞錢,又搶又奸,馬上歸天!」
「皇上就快到南京了,告訴兄弟們,有銀子賞。也別搶女人了,給老百姓一條活路,快去!」
「是!」
舊時代的將官是絕沒有這樣的覺悟的,古時候打起仗來,即便是好的那一方,多多少少也會搶一點兒。
這是沒辦法的事,不縱容一下,士兵憑什麼跟你?
也就是朱厚照當政這幾年,開始着力整治這一點。畢竟搶得老百姓變成災民,回過頭來還是得朝廷花銀子。
所以他寧願自己多花銀子,也不想留着這缺德的惡習。而且也不是沒有人做到過,雖然說對比岳家軍是有些臉上貼金,但能做一分是一分吧。
鄭瑜聽了羽林左衛能有這樣的軍紀,不禁感嘆,「還得是堂堂正正的朝廷王師,還得是楊指揮使,哪裏像那叛賊,嘴上舉義,實際上燒殺擄掠,以此為樂,簡直有如禽獸。」
「鄭中丞莫要如此上火。九江府只是一座小城,那寧逆還在南昌做着美夢,等了卻了他,再怒罵不遲。」
「好!」鄭瑜重重點頭,「依在下看,不如快馬報捷給靖虜侯,一是讓他放心,二是讓他從容安排,必要時候,楊將軍可出九江,以為策應。」
「恩。現在就是不知道,長江上有沒有寧逆的艦隊。」
這個消息還沒收到,迄今為止沒有聽說安慶或是南京被揍,或者消息還在路上。
楊渭考慮的是軍事,他們在賬內議過,寧逆最好的辦法是要趕緊出南昌,否則很容易做困獸之鬥。
現在對他來說,九江出事,是很致命的。
而且他極有可能已經出動水師了。
楊渭站在城樓上遠望,3思慮再三難下決定,倒是他手下的孫千戶,也就是孫用道來到了他的身邊,「將軍,是不是覺得九江府這裏……不太對勁?」
楊渭眼眉一挑,「你有想法?」
「咱們此戰打得夠快了。」
「是。」
「但叛軍一定來得及求援。」
「是。」
「所以寧逆肯定知道九江已失。」
「是。」楊渭連續三下點頭,接着他明白了,讚賞般的指了指他,「你小子,有頭腦。」
孫用道人很年輕,連鬍鬚都沒有的,此刻有些靦腆起來,「將軍過獎了。」
「那這事兒交給你?」
啪!
孫用道大力作揖,「將軍放心!」
若是鄭瑜在這裏,怕是會聽不明白。
但他們兩人之間相互是明白的。
楊渭用兵偏謹慎,這一點當他的千戶是了解得到的。
孫用道的意思,九江府很重要,叛軍絕對不容許自己的後路被斷,而既然收到求援或是戰敗的消息,那麼不管他們有什麼樣的軍事計劃,都肯定被打亂,而且要從頭再來。
寧逆得回救九江。
這就是所謂的戰略主動。
你的行動,得讓敵人跟着你走。
所以大戰之後的今晚會很關鍵,萬一在力疲之時遭到襲擊,那就變得被動了。
這就是朱厚照搞『高等軍事教育』的優勢所在,這些將領,都是會用腦子的。
孫用道下去以後將軍中能用的斥候全都派了出去,尤其是靠近鄱陽湖和長江的這一側,大軍集結動靜不小,一旦有變,是瞞不住的。
另外一方面,他開始加緊巡視城防。
沒帶大炮也有好處,至少不用自己再修。
從今天開始,他們就要像釘子一樣釘在九江,成為寧逆喉嚨中的一根刺,叫他想拔拔不掉。
不過他們不會再有援軍了,周尚文攻南昌,也是戰略性進攻,不能為了可能的損失輕易改變,打下南昌,整個戰事都結束一半了,自然比一衛人馬的性命更重要。
這就叫慈不掌兵。
如果不這麼做,回過頭來救,雙方無限拉扯,沒個決定性的進展,那就是死更多的人。
換句話說,動腦子的階段過去了,接下來得見真血性,只要他們守得住,守到南昌被克,守到海軍抵達,守到仍然旋轉於鄱陽湖這片天地的叛賊將會遁天無門,入地無路。
……
……
朱厚照得心血沒有白費,孫用道所料正是寧王及其從屬的現實。
當日已經定好,要全力下江南。
因而一出鄱陽湖,寧王便準備順江而下,攻打安慶。
實際上,已經在打了。
不過安慶離南昌較遠,所以守城將士來得及反應,寧王始終未能克城。
歷史上,這座南京門戶便抵擋了寧王十八日。
可以說這是個關鍵要素,否則真的讓他拿下南京,這勢頭還真起來了。
打不下來的原因有很多,易守難攻自不必提,除此以外,寧王的軍隊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精兵,更沒有打過什麼硬仗,也沒有了不起的軍事將領。
另外,安慶自知府而下,從兵到民,他們都知道,只能靠自己,城破之日,就是他們亡命之時!
是所有人都亡!
而且這是傳出寧王造反當天,安慶知府便馬上反應過來的。所以他們準備很是充分,早就做好了要打守城戰的準備,安慶知府甚至還來得及去搬救兵、借軍糧!
為什麼?
因為安慶是南京的門戶,這個常識一個進士出身的知府怎麼會不知道?甚至安慶的老百姓自己也有記憶,南昌王爺造反,首打南京,打南京,首打安慶!
南京好歹是留都,那是雄城,所以就數他們最危險。
這和九江、南康這種猝不及防是不一樣的。
再有,朝廷已經來了諭令,大軍頃刻就到,雙方實力對比明顯,更不會投降從賊。
因而寧王兩攻安慶,都極為艱苦,而且越攻不下,越焦躁。
寧王大船上,
一眾叛軍已然不如十一月剛起事的時候那樣意氣風發。
李士實和劉養正同時開口,他們費盡口舌勸說寧王,道:「皇上,形勢如火,再拖不得了。安慶不下,咱們也只能舍了安慶,直取南京!南京是留都,只要拿下,形勢頃刻間反轉。安慶則不然,就算全力拿下安慶,也還是要去攻南京。如今安慶拿不下,又何必糾結於此?」
這一點劉養正最早就提過。
別他媽惦記你那安慶了。
先不顧一切拿下南京,到時候稱帝舉義,那必定不一樣。天下多的是牆頭草,你不行,誰跟你?相反,你只要有點那種苗頭,不滿於朝廷的人才願意歸附。
客觀來說,這個決策是正確的。
打仗,有的時候是打軍事仗,有的時候是打政治仗。
從軍事角度來說,越過安慶直接打南京,這很不妥。
但是從政治角度來說,南京的政治價值太大,大到甚至可以抹平不掌握安慶所造成的軍事劣勢。
說不定到時候安慶知府還投降了呢。
不過一個人能不能成大事,往往就在這一個個選擇之中。
朱宸濠沉着臉坐在主位上,他始終不同意不打安慶,直取南京。
兩個原因,第一,當然是為了穩妥,安慶打不下就過去,屁股危險。
第二,南康和九江他們是直接輕取,沒遭遇什麼抵抗,所以朱宸濠覺得安慶也不難。
而打了兩次發現打不動之後,他又覺得心中惱怒,咽不下這口氣,不願意就這麼過去。
總之就是還要打安慶。
不過這個傍晚,所有人關於安慶的焦慮已經不存在了,因為九江,丟了。
朱宸濠直接怒而起身,指着報信的士兵大罵,「胡言亂語!你再敢謊報軍情,亂我軍心,朕親手殺了你!」
士兵嚇得臉色慘白,但還是連連哭訴,「小的豈敢欺騙陛下!小的正是從九江而來,昨日午間,萬餘官軍突然而至,攻城半日,九江便已失守,這等大事,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胡說啊!」
劉養正跌坐在地,怔怔道:「安慶未下,九江又失,老天啊!」
朱宸濠一時之間也有些慌亂,嘴唇都不自然的略微顫抖,「是哪裏……哪裏來的官軍?!」
「是那個鄭瑜領來的!」
眾人一聽這事壞了,九江剛下五六日的時間,照道理來說不會這麼快的,也就是鄭瑜!
這傢伙是堂堂正正的江西巡撫,他率兵走到任何一座城,天然的就有優勢。除非是死忠叛軍,否則誰會腦子壞了在有藩王作亂的關鍵時候不給江西巡撫開城門?
朱宸濠果然發怒,「朕真恨,恨當日不能誅殺此賊,以致落下今日的惡果!兩位丞相,還有許愛卿,現在九江又失,朕該何去何從啊?」
許仕道強壓心中的不安,但實際上直覺已經告訴他,這樣的形勢之下,除非有奇蹟……
「報!!」
議事之間,外面又有小船靠近,人被拉上船之後,直接往寧王這裏帶。
這士兵比剛剛那人更加疲憊的模樣,他大呼不好,「皇上,饒州府外,發現……發現了靖虜侯的兵馬!」
「什麼!!」
這下是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九江府往南,經饒州府再向西,馬上就可到達南昌。
許仕道幾乎暈厥過去,「難怪,難怪九江府見到官軍,此處卻不見官軍,只有安慶一府守軍,原來……原來是他們直奔南昌而去!」
朱宸濠徹底暈眩,現在他就一個念頭了,「班師!班師!南昌絕對不能有失!」
他的一眾王妃還在府里待着呢,萬一被擄走……他這皇帝就是當成了也是奇恥大辱。
他面前,李士實和劉養正還好,他們原本就是要跟從寧王,而且這幾年下來,已經有一死的準備。
但是像許仕道這些江南士紳,他們原來可不認識什麼寧王不寧王,不過是走投無路,再拼一個生機。結果沒想到這才沒多久……所以說他現在是想死的心都有,「傳聞靖虜侯統兵之能,當世無人能比……」
他是想說,人家這才叫帶兵打仗,根本不管他這裏怎麼折騰,掐九江、搗南昌,兩招之下,他們就是折騰的再厲害還得回去。
再看看那朱宸濠呢……
「班師!快,傳朕旨意,立刻班師!!」
許仕道搖頭哀嘆,上中下三策,上策不敢取、中策做不成、最後還是取個下策!
這他媽都什麼事啊。
就算回去守住了南昌,最好的結果也是被困在城中等死!
他再看自己這邊身後人,一個個的臉上血色全無,他們的出路,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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