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的確會有很多老友相聚,靳貴擺了一席,朱厚照也擺一席,他請的是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三人。一筆閣 www.yibige.cc
除了本身因為他們都是先帝託孤的重臣以外,這三位在湖廣、應天以及山東都是盡心竭力。
朱厚照有時會看錦衣衛給他的密報,他看到的情況,不管是稅賦繳納還是升堂斷案,這三位老頭雖然迂腐,但基本上的正義感還是有的。
尤其是山東,劉健巡撫山東已經四年了,四年間他關心百姓,振興教育,興修水利,懲治惡吏,山東各府一時大治,省域內匪盜明顯減少,再加上朝廷這幾年確實有錢,所以水利工程做的也不錯。
朱厚照在山東還嘗試了免除一部分徭役,不過,這是正德四年的事了。
與現代不同,古時候老百姓出工,這屬於『役』,是沒有工錢的,不僅沒錢,還要自帶乾糧,所謂服徭役就是指這個。
賦役一詞,也是兩個部分,交納賦稅和服徭役都屬於百姓的義務,只要國家有需要,是必須要服從的。
所以為啥一旦發生戰爭,老百姓的負擔就重?
因為運送兵糧就屬於服徭役的一種。古時候一般老百姓從年頭忙到年尾,能把肚子填飽就很不錯了,如果被拉出去幾個月,還沒收入、還吃老本,那是肯定要餓肚子的,這叫『役夫頻差,百姓困於轉運之苦』。
輕徭薄賦這個詞,也是這麼來的。
其實朱厚照正在進行的軍屯清理,這裏面的問題,除了普通士卒田畝被占以外,徭役濫派也是一個突出的點,是造成軍戶生活困難的主要原因之一,比如拉過去修築城池。
但是徭役問題並不貫穿於整個兩千年的封建社會。有一段時間,徭役制度從無償徵發,變為了有償徵發。
做到這一點的,還真就是被後人詬病許多的滿清王朝。
也許是滿人自知是外族統治,所以從順治末年到康熙初年,清廷對於各地上報的『濫征夫役,大害於民』的現象頗為重視,尤其康熙皇帝在平三藩的過程中,相當的掙扎,一方面他屢發上諭嚴禁私征濫派,另一方面戰事焦灼,財政緊張又不得不無償徵用勞役。
所以在三藩之亂結束以後,康熙皇帝自我檢討,說『每一軫念,甚歉於懷』。
這個時期的清廷,主要是通過上諭嚴格限制這種濫征,以此減輕百姓負擔。
到了雍正攤丁入畝之後,但凡公事,就變為要付給一定的銀錢,也有了『兵差』、『河差』、『工差』以及『皇差』這些說法。
當然,略微懂官場的人都知道,上面的政策是一回事,下面怎麼執行又是另一回事,這些錢給多少、怎麼給、給得夠還是不夠咱就不知道了。
總的來說,估計是有給、也有沒給的。
比較有意思的是乾隆三十三年,乾隆皇帝在刑部看到一樁「圖免本地差役,謀求執照」的案件。他立馬反應過來,差役本來就是付錢的,怎麼還要求免?他接着就想到,肯定是下面的人胡搞。
於是他立馬降旨,要求直隸總督詳查明奏,同時要求各省自查據實奏聞。這件事折騰了直隸總督一番,可見在康乾雍時期,徭役問題還是得到相對妥善的處置的。
相對,自然就是對的前面不好的時期。
朱厚照也知道不好,不過他不敢一道聖旨就全改了,歷朝歷代都要百姓服徭役,肯定是國家有需要。
但從另外一方面說,滿人的皇帝能做到,就說明這件事能做成。
劉健就是他的『試驗田』,因為他打算讓劉健在山東很久。
首先要做的,就是在派徭役的時候,能不能不叫老百姓自帶乾糧?不發銀子,至少管人家肚子飽。
當時正好紅薯也在推廣中,朱厚照便想着以後種出來的糧食多了,其實可以把這一部分的百姓負擔減免掉。
正德四年十月,劉健給應天巡撫李東陽寫信,在信中他盛讚此為仁政。
這傢伙也再不復以前的那種耿直,這幾年年年入宮,一年比一年溫順,今年就更溫順了,昨夜聽說朝廷平亂成功,他也連夜上了一封吹捧聖君的賀表。
叫朱厚照都感覺稀奇。
宣召他們時,劉健哪怕撐着老邁的身體也要給他行個完整的跪拜禮。而新年,他都已經七十八了。
「都平身吧,入座。」
不是宮中大宴,朱厚照就只弄了一張小桌子,擺了三個白色的瓷酒杯,幾樣精緻小菜,主要是顧及老年人的口味,他這肚皮在宮裏什麼時候挨過餓。
「謝陛下。」
「之所以請三位,是還朕的一個願。」朱厚照一直擺手,因為他們不太敢坐,還讓後邊兒太監去扶,這才讓他們三個坐下,「你們都是三四朝的老臣,年紀大了,原本都可以致仕頤養天年,但因為朕,又不得不去管一省的事務,勞心勞力,堪為表率,所以一頓餐朕得請你們。」
他們都是許久未見皇帝的人了。
李東陽老目酸楚,「陛下有優容臣下之心,但臣才疏德薄、未有寸功,心中總是愧對陛下厚恩。」
朱厚照張大嘴巴笑着,「好了好了,咱們君臣都不客套,吃吧吃吧。」
「是。」
他自己帶頭,但就不給他們夾菜了,否則籠絡人心之舉太過明顯,用來對付聰明人實在不智。
吃了兩塊豆腐以後,他眉目一抬,開始說話,「有件事得先和三位老先生說一下,上諭本身也在擬了。從今年開始,大朝會就不一年一次了,路途遠,你們年紀也大,趕路不容易,所以今年再回去,那便得等到正德七年,咱們君臣才能再見。
相見一次不容易啊,所以有什麼話,都要盡情的說。古人講六十耳順,七十從心不逾矩,咱們君臣之間,應該是既不相疑,也互相了解了,又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呢?」
「陛下但有所問,我等知無不言。」劉健放下筷子,聲音沙啞的說道。
「嗯。」皇帝點點頭,捻了一塊小點心在嘴裏,「你們這三地,百姓到底過得怎麼樣?」
李東陽說:「應天府是魚米之鄉,稍行善政,則百姓可溫可飽,臣也曾像陛下一樣擔心,所以親自下去看過。大部分人家一天能喝兩頓小米粥,因為水網稠密還可在河中撈些魚蝦。再加上,朝廷這幾年行開海之策,每家每戶出個勞力到作坊織布也是一筆收入。」
「朕去年批過一道奏疏,魏國公府在常州與百姓爭地,這件事後來應當落實了,可有反覆?」
「未有。」
「嗯。」朱厚照點頭,這樣他更放心一點。
「只不過蘇淞兩地賦役頗重,吳中百姓有家貧而無食給者。」
這是當初朱元璋定的政策。
「實在困難的話,要注意賑濟。」
接着他目光轉向劉健,「山東應當也不差。」
「仰賴聖上支持,臣這幾年竭力以減輕百姓負擔為要,一是辦了好幾樁侵地案;二是修繕大小河道130餘條,可新灌溉80餘萬畝良田;三是山東東北部有十八縣涉及民牧,至去年已完全取消;四是試行了部分有償徭役;五是賑濟旱災兩次。由此,數年以來,山東已無成片餓殍。此皆陛下仁政也!」
山東大治的事,確實傳進了好些人的耳朵里,劉健說起來底氣也足。
朱厚照道:「當初朕要留劉先生,其中一條便是要為山東百姓造福,現在看來,他們福氣不淺吶。」
「陛下聖君臨朝,關懷百姓,這才是天下萬民之福。」
等到謝遷要說什麼,朱厚照先攔住了他,正德四年湖北要了朝廷不少賑災糧,靠着這個接濟,應該出不了什麼大問題,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
「湖廣的情況朕知道,朕已經在想辦法了。」
他們三老頭兒在一起交流,其實也知道這裏面就是湖廣情況最不好。
謝遷立即起身鞠躬,「臣辜負君父期望,實有罪也。」
「朕知道這事不賴你,坐吧。朕答應你,若是今年湖廣仍有缺糧之事,朝廷仍會救濟。山東的百姓是百姓,湖廣的百姓也是百姓啊。不過賑濟災民是朕的事,運過去的糧食被層層截留,到不了災民的手上,那就是你的事了。」
謝遷丹田用力,朗聲道:「陛下放心!老臣就是再迂腐,也不至於縱容各級官員侵吞災民的救命糧!」
「行,你謝於喬說這話,朕信。」朱厚照長舒一口氣,「不過,要徹底解決湖廣的問題不是那麼容易的,得等等。天下之治,在德在仁,這道理朕明白,這等好人朕也願意當,前提是有能力當。都正德五年了,三位應該都能理解朕了是不是?」
這當然不用說,就算他們不理解,眼下國泰民安的光景也足夠說服他們了。
「陛下!」李東陽鼓起幾分勇氣,「山東有償徭役之事,臣也聽聞了。臣以為以應天府的資質也可試行此法。因而想求陛下准允。」
「可以!」朱厚照毫不猶豫的應允下來,「能給百姓的好處,朝廷都給。所謂盛世,開疆拓土是一方面,但百姓的豐衣足食也同樣重要啊。甚至於說,朕不要一個飢餓的盛世!」
這便是正德皇帝。
所以七十八歲的劉健不管是見面還是離開,始終不願意少了一分禮節,他行禮是由心而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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