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盞漂浮空中的鬼火燈籠,散發綠瑩瑩慘澹光芒,將眾人從幽羅鬼棧緊閉大門送出,一左一右停留門外片刻,方消失不見。
「咱們兵分兩路,你們三個先去逛街,採買需要的物品,我和纖風約了朋友見面,回頭等忙完,傳訊聯繫匯合。」
徐源長又加一句叮囑:「別與秋言走散,不要亂買東西。」
眼睛看向自家侄兒,意思不言而喻。
徐勝天嘿嘿笑着對古雲珠道:「說你呢,師妹,不要遠離為兄三丈之地,外面的世界很危險。」
古雲珠笑而不語,恢復大部分記憶之後,她稍顯沉默,沒有以前活潑。
卞秋言笑着應道:「小師叔放心,我會看緊他們倆個。」
柳纖風拉着古雲珠往前面漆黑小路上走,取笑調侃:「蛋娃,你離雲珠妹子近了,那才叫危險。」
「不許叫我蛋娃,要叫我大名『勝天』。」
「知道了,蛋娃。」
笑鬧着走到鬼來鬼往的大道上,隨着鬼市臨近結束,街道上越發顯得熱鬧。
走在前面的徐源長,突然看到鬼流中有一名穿着半舊儒袍的老者,背後背着負笈遊學的書箱,白須皓髮,身上沒有淡薄黑氣遮掩,坦坦蕩蕩,鶴立雞群。
兩人目光越過十餘丈昏暗空中相遇,對視而笑。
「寇老先生!」
「源長。」
他鄉遇故交,人生大幸事。
街道旁空地見禮,徐源長介紹了身後幾位,寒暄一陣,問道:「寇老,您現今遠遊去了何處?好似不在定洲。」
他打量身上有淡淡儒氣流露的老者,看不懂老人的修為。
在西原時候,他特意去曲澤峰學庭打聽過寇老下落,沒有得到有用訊息。
古板的老學究神色溫和,看一眼與小樹魅交頭接耳的古雲珠,呵呵笑道:「上一回在聚洲幸遇鬼市開埠,老夫興之所至,鬼市結束時進到另外一座山頭通道,結果去了一處叫『蠻元界』的地方,耽擱到現在才回來。」
他說得輕描淡寫,其中的兇險和遭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徐源長對於老人的灑脫,佩服得五體投地。
無牽無掛,令他望塵莫及。
他可不敢隨意亂跑,擔心回不來。
古雲珠聽得「蠻元界」三字,轉頭瞥了一眼看似普普通通的老人。
那地方她以前曾經遊歷過百年,蠻族、妖族和人族三足鼎立,人族處於勢弱地位,混戰不斷,殺戮不止,幾乎沒有淨土,不知現今可有改觀?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您跑了不知多少萬里的路,這次回定洲去嗎?」
「不回,不回,難得有如此便利去往其它下界機會,老夫要多見識見識外面的風景,方不負此生修行。」
老人一口回絕之後,又熱情邀請:「老夫已經打聽清楚,去往『浮山界』的通道所在,源長,若有空暇,同去遠遊如何?」
徐源長略作思索,耳畔響起卞秋言的傳音。
「小師叔,咱們還是回定洲吧,『物離鄉貴,人離鄉賤』,風險莫測,不去也罷。」
柳纖風生怕公子跟着老頭跑去其它下界,趕緊道:「老先生,我們幾個不讀書的小女子,路上帶着累贅,掃了您的雅興。」
她寧願面對暗界門開的征戰,也不願賭那未知兇險。
微末修為,去走跨界遠遊之路,幾乎是有去無回的賠本買賣。
她很不喜無根之萍四處漂泊沒有家的感覺。
徐勝天倒是很想跟着去浪跡天涯,見師妹興趣缺缺,他閉口不說話。
寇老先生哈哈一笑,他原本是邀請徐源長一個人,沒有想要帶着一群人探索浮山界的意思,人多目標大,是非麻煩也多,隨即岔開話題,道:「源長修為大漲,境界取得突破,可喜可賀,老夫現寫一幅墨字為贈。」
徐源長聞弦音而知雅意,寇老要考較他的「幻」字功底。
「咱們都有眼福了,寇老請。」
書家面前,他唯有一個字拿得出手。
一行人走向附近街邊黑亭,幾個小鬼忙不迭從亭內飄走,將地方讓出來。
寇老先生拿出紙筆擺上,徐源長滴水研墨,如同當初在學宮院子時候,他師從老先生學文,其實學得最好的是寫字的「意境」,耳濡目染,一點一滴積累而成。
待得濃墨研成,寇學淺持筆揮毫,大開大合寫下一行古神文:
「百世為凡,其命維神。」
除了古雲珠之外,徐源長几人如看天書,不懂啊。
徐源長看着龍飛鳳舞的字跡,笑道:「老先生,您這是從蠻元界學來的文字?風骨險峻,筆墨極佳,可惜我們不知欣賞。」
「看字如看人,不應執着字本身。該你了。」
寇學淺把墨字移去一旁空中,順手將筆遞給徐源長。
「獻醜,獻醜!」
徐源長執筆沾墨,信手塗抹,片刻後「寫」出密不透風稍有淺淡變化的一團,擱下毛筆,打量着自己的塗鴉抽象之作,神情頗為滿意。
「似幻似真,似霧似風,好字!變化萬千!」
寇老先生大加讚賞,收起意境獨特的「幻」字,揚手飄然而去。
徐源長目送老人背影消失在遠處黑暗街道上,收回目光,他猜測不透老人將「百凡圖」圓滿之後,短短十餘年時間,修為和意境進展會如此之快,至少有四重樓之高。
將寇老留下的墨寶捲起,裝入納物袋,道:「你們去逛街,我和纖風往前面走走。」
卞秋言帶着兩人朝附近鋪子走去。
「卞師姐,那個老頭感覺好生厲害,瞧出他是四重樓,還是五重樓嗎?」
徐勝天好奇傳音打聽。
「瞧不出,世外高人,超凡脫俗,非咱們所能揣度。」
卞秋言傳音回復,走進鋪子大門。
古雲珠進門之前,回頭瞥一眼遠處街道,那幾個字像是故意寫給她看的,而老人身上沒有半點神力跡象。
古里古怪、神神叨叨的老頭,莫名其妙。
徐源長和柳纖風往下一個路口的黑亭走去,迎面飄來一團黑影。
「徐道友,我家大王應約而來,在鬼市等你兩日,這邊請!」
黑影化作模糊人影,伸手往小路方向引。
徐源長問道:「你家大王貴姓?」
「大王姓常,請!」
「辛苦道友,請!」
徐源長和柳纖風隨着鬼影走進小路邊一家酒鋪子,推門進到裏面廂房。
燈火通明下,魁梧高大的常無晦身上披一襲墨色披風,端坐主位自斟自飲,舉手招呼:「過來坐,小丫頭喜歡吃什麼,自己點就是了。」
鬼影在外面守着,房門自行合攏關上。
待兩人落座,方臉闊嘴,連鬢絡腮鬍的常無晦打量一眼徐源長,玩笑道:「你小子現在是大財主了,隨隨便便能夠掏出幾百萬進幽羅鬼棧歷練,哥哥我窮得叮噹響,這不是招恨嘛。」
徐源長嘿嘿一笑,道:「進來之前,剛好將尉彧料理掉,手頭略有盈餘。」
尉彧曾經以那半座寶庫和授命盤為籌碼,與曾、常二人談過交易。
不過被他設局給攪黃,逼迫兩人作出選擇。
他將尋找到竹山常家後裔,暗界即將門開,以及奉命誅殺尉彧等事情一一講述。
常家後裔為了避禍改姓為竹,當初一個叫莫洛的朋友幫忙保全一支後裔,等細節全部告訴傾聽的常無晦。
「暗界門開,浩劫降至,難怪伱小子要花大代價進鬼界秘境修煉,急着短時間破境晉級這回的浩劫至少提前了百五十年,定洲還是沒有六重樓高手嗎?」
常無晦能夠理解徐小子的做法,不惜代價提升修為。
亂世將至,又到了兵家修士大放異彩的時刻。
他在可惜幾百年前那段戰亂,壞了定洲的元氣,消耗太多資源。
「目前沒有聽說誰晉級六重樓。」
「時也命也,定洲面臨此劫,前期肯定很難熬,竹宗山那小子才剛剛晉級三重樓不久,沒有一二十年戰場領兵打仗歷練,兵魂不凝,難堪大用啊。」
常無晦嘆息自己生不逢時。
若是換做他來,以五重樓修為指揮千軍萬馬,管他甚麼六重樓黑靈、怪獸,統統橫推掃蕩,他能藉助戰場磨礪兵魂,成就兵家六重樓修為。
像現在這樣被迫走另外一條鬼道,實非他所願也。
拿出一塊黑色鬼玉,合在掌心凝鍊片刻,將新煉製的無常令牌和一個黑色納物袋遞給徐源長,囑咐交給竹宗山。
與徐源長喝了一碗獨具特色的鬼酒,其性陰寒,清涼徹骨。
以徐源長此時的修為正好享用,增進魂力。
小樹魅沒有口福,只能飲茶代酒。
徐源長將山贅鬼將和蒼娘子的恩怨,以及鬼市內有五階鬼將盯上他侄兒等事情,告知常無晦。
常無晦沉吟片刻,道:「山贅鬼將暫時鎮壓着,不要放也別交出去,百年之後再說,至於那個蒼娘子,你等會和她完成交易,拿到敲詐的資源,我與她接觸聊一聊。」
他目前極度缺乏能夠獨當一面的手下。
蒼娘子兩次三番算計徐小子,被他抓到要命的把柄,怎能不善加利用?
鬼界之地,心不狠站不穩。
耍弄陰謀詭計,正是他這個前兵家修士所擅長的。
「明日休市之前,我送你們到通道門口,倒要瞧瞧誰敢出面阻攔?」
「多謝老哥哥仗義。」
「你小子拿出點誠意,別空口白話玩虛假。」
「哈哈,今夜鬼市天氣不錯。」
待了小半個時辰,徐源長和柳纖風走出酒鋪子,兩人尋到約好的亭子。
蒼娘子早已等候多時,附近一片無小鬼敢靠攏。
打量幾眼落座的人類道士,短短數日,道士已經晉級四重樓,蒼娘子再也興不起出手的想法,與徐源長簡單商定立誓的方式。
雙方以相對寬鬆的古老人鬼契約對天盟誓,達成一樁羈押山贅鬼將百年的交易。
具體細節遵照前幾天商談好了的內容。
徐源長收到一袋子三階、四階材料,與陪客柳纖風飄然離去。
蒼娘子目送兩人消失在街頭,起身準備走出亭子,有一團鬼影突兀出現。
「蒼娘子,我家大王有請!」
「走開,別擋道,讓你家大王親自來請。」
蒼娘子身上湧出黑氣,下一瞬間到了十餘丈外的街上,她懷疑對方是半若山其它鬼將的手下,想要謀算她。
回去之後,她決定窩在山贅鬼將地盤上清靜修煉,深居簡出。
對方總不能無端端硬闖,留下被其它鬼將詬病的證據。
「蒼娘子稍等,請看過我家大王的請柬,你再做定奪去與不去,我絕不阻攔。」
那團鬼影再次擋住蒼娘子去路,有一條蠍子尾巴隱約擺動,蓄勢待發。
兩名四階鬼修的強大氣息波動,清空數十丈一片場地。
蒼娘子氣急而笑,真當她怕了不成。
她有鬼市巡律督使職務在身,鬧將起來撕破臉皮,對方吃不了兜着走,一縷鬼氣捲住對方扔出來的一枚黑色鬼簡,然而裏面的內容氣得她渾身發抖,又驚又懼。
「混蛋安敢如此欺我!」
蒼娘子沒料想到剛剛與她盟誓的人類道士,拿到好處轉身將她賣掉。
她出賣山贅鬼將的秘密,豁然出現在鬼簡之內。
只想着阻止山贅鬼將返回鬼界,千防萬防,百密一疏,她沒防到自身的漏洞。
那小子真是肆無忌憚,就不擔心她魚死網破,將那小子算計鎮壓山贅鬼將之事向半若山揭露,讓其出不去鬼市嗎?
「我家大王想請你去輪迴鬼界,為流泉山骨竹山效力,蒼娘子如有誤會之處,可以當面與我家大王詳談。」
鬼影傳音告誡。
一步一步都是按照大王吩咐在辦。
「輪迴鬼界流泉山不是普明鬼界?」
蒼娘子好半晌才從驚懼中回神,將鬼簡捏碎,她已經有了決斷,道:「還請帶路,我與你家大王聊聊。」
鬼市之內,她不擔心被對方暗算逮走,想讓她屈服效力,將條件擺台上談。
走進小路邊酒鋪子,在廂房見到極具壓迫感的朦朧鬼將。
談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半個時辰後,蒼娘子走出酒鋪,與送到檐下的蠍尾鬼影行禮告辭,雙眸中鬼火跳躍出幾分喜色。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換一個快要突破晉級的新主子也未嘗不可。
都是從定洲來鬼界的同鄉,竟然還聊出八百年前共同的熟人,也算是緣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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