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青石鎮到了。」
前方傳來車夫呼叫聲,將搖搖欲睡的徐源長喚醒。
徐源長拿起包袱背上,撩開布簾從車廂後門跳下,看日頭已過晌午,朝車夫道一聲謝,讓車夫迴轉,他要在鎮上採買些飴糖糕點肉食酒水做進門禮。
青石鎮到石盤村繞山路要走十里,而翻過東南方那道山嶺埡口,最多五里。
他等下抄近路,以他的腳程正好趕上晚飯。
原主的記憶里,這個時節青黃不接,每天只兩頓稀的。
挨餓的印象刻在骨子裏,灰濛濛的難受。
打量街道兩旁陌生的樹木景致和陳舊鋪子,徐源長注意到前面有好些人圍着,一個個伸長脖頸在看熱鬧。
走近前去,透過人群空隙,看到一個浩發老者穿着洗得發白青布舊道袍,扎着太極髻,臉色紅潤,頗有幾分鶴髮童顏的仙氣兒,在一張桌子前賣力表演戲法。
老者雙手捏着兩尺見方灰白蓋巾的上邊兩角,上、下、反、正都朝看客們亮相交代。
再抖了幾抖,右手攥緊蓋巾中間部位,翻轉過來,變出一隻粗陶小碗,放到桌上,接着又變出一顆褐色木珠子,手法越發的快了,變出一堆的零碎物品。
看客們頓時報以熱情喝彩聲。
有見多識廣者還與邊上的人議論着老頭的手法。
道袍老者放下蓋巾,遮住桌上變出來的物品,抱拳唱喏:「常言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老道初到貴寶地,給老少爺們演了五個戲法,只為混個嚼口湊個盤纏錢」
看客們以飛快的反應做鳥獸散去,很有看戲經驗。
有挑剔的男子還說老頭演的戲法,不如上回那個賣藝姑娘的翻筋斗有看頭。
引起好些人嘿嘿哈哈的評頭論足回應。
剛才還人頭濟濟的熱鬧場地,一下子就空蕩蕩。
演戲法老道也不着惱,這般市井場面見得太多,朝着還留下來的寥寥數人殷勤行禮打躬,目光掠過四個穿緇衣着皂靴腰間懸掛佩刀的不良人,沒有停留,落到最後面的穿灰佈道衣的徐源長身上,笑得越發殷勤。
徐源長摸出三枚銅錢,走上前去,將銅錢放進桌上的一個瓷碗。
走江湖混口吃食也不易啊。
戲法再好,窮鄉僻壤的哪有甚麼大方看客。
「嘿,老頭,你若有真本事,將我這口佩刀吞吃了,打賞你幾個大錢,如何?」
一個雙臂抱胸的長臉不良人,斜胯站立,用輕佻語氣調侃道。
另外三人也痞笑附和着慫恿。
「老道不會吞刀戲法,四位爺恕罪莫怪,莫怪。」
戲法老者抱拳打躬作揖,笑着圓滑應付。
他才不會費勁巴拉從不良人和青皮街痞手中賺錢,都是找事挑刺難伺候的主兒,他雙手捏起桌上蓋布一抖,先前變出來的一堆物品消失不見,趕緊收拾東西走人。
徐源長轉身要離去,被無所事事的不良人盯上喝住。
「你小子看着面生,路引拿來查看,別是流氓匪人冒充道士。」
「說你呢,快點,磨磨蹭蹭耽誤時間。」
四名不良人圍攏上來。
徐源長沒有說話,從懷裏摸出一張憑條,是出雲觀外院開具的路引,有一個月的期效。
他知道幾個閒得蛋痛的傢伙,想訛幾個銅錢花用。
鎮上的不良人負責巡、查、問、拘等事項,維護一方治安。
那個長臉不良人接過路引,只一掃視,又將路引還回去,與另外三人低聲說了一句,「石盤村姓徐的,沒油水。」
石盤村里大部分是徐姓,離鎮上不遠,鄉里鄉親的不便下手敲詐。
四人分兩組走開,沒有再行刁難。
變戲法老者將借來的舊桌子,還給街邊店鋪,斜背着鼓鼓囊囊的舊布包袱,追上來笑呵呵攀談:「難得遇上同道,敢問道友貴姓?」
徐源長站定腳步,回道:「免貴姓徐,老修行如何稱呼?」
曾經見識過出雲觀幾位道長的真本事,彈指烈焰,扔符爆燃,憑空掠行數丈不在話下,外出行走被人尊稱為「仙長」,威風得緊。
眼前的寒酸老道怎麼看都是一個跑江湖的,還是單幫,連個女子搭檔都沒有。
混得也忒慘澹了點。
老者抱拳做一個道家禮:「我姓古,道號彥山,見過徐道友。」
徐源長回禮稱了一聲「見過彥山道長」,臉皮比他還厚啊,給自個取了一個響亮道號,他便要找個藉口離去。
彥山道長已經熱情邀請:「相見就是有緣,我請道友吃一碗素麵,就當是交個朋友。」
「萍水相逢,怎能讓道友破費,在下還要趕路,下回吧。」
徐源長推脫說道,他沒有客氣說由自己請。
像這般跑江湖老頭,給根麻杆都能順着往上爬,不是捨不得幾個銅錢。
江湖人士的下限普遍較低。
「吃一碗麵能耽誤幾個時間?走吧,斜對面的老店鋪子,用料實誠,麵條勁道,老道我走南闖北幾十年,即便是孑然一身,從來沒有虧待這張嘴。」
老者豪爽笑道,不容分說,當先往對面街鋪走去。
要不是背上的舊包袱有礙觀瞻,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飄然氣度。
徐源長稍想了想,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笑意,高人避世清靜,哪能隨便在偏僻地方路遇?
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江湖老頭。
跟着穿過青石街道,走進過了飯點沒有客人的老麵館。
「夥計,來一碗素麵,再來一碗羊雜麵,不放蔥、蒜,料頭要足。」
「好嘞,兩位道長請稍等。」
年輕夥計笑嘻嘻拿毛巾在桌上擦了幾下,剛才看過老頭表演的便宜戲法,沒錢打賞,夥計勤快跑動,拿來一壺熱茶水,幫兩人倒上。
老道用指頭叩了叩桌面,示意謝過,與對面的徐源長閒聊,江湖逸聞,清平郡數百里地界風土人情無所不知。
唯獨不談道法玄學。
聊到後面,老道低聲透露,他想找一個衣缽傳人,將一身所學傳承下去,而骨骼清奇頭角崢嶸的徐源長,便很合他眼緣,價格實惠,只要十兩銀子的拜師費用。
吹噓有一門真本事在身,從此天下我有,衣食無憂。
徐源長身軀稍微扭動了一下,感受到懷裏的銀子還實實在在沒跑,默默吐槽一句,是浪跡天涯,衣食無着落吧。
他堅決拒絕接受對方破爛衣缽的好意。
要不是夥計已經將熱騰騰的素麵擺到面前,他差點要起身振衣離去。
老道也識趣地不再提及,注意力放在香噴噴的羊雜麵上,呼啦呼啦,風捲殘雲般將一大碗面連湯汁也吃乾淨,心滿意足拍了拍肚皮,站起身。
「夥計,拿一個空碗來,貧道變一個戲法給你們瞧瞧。」
「好嘞,來了。」
夥計屁顛顛拿來大碗,笑嘻嘻還用袖子擦去裏面的水漬,掌柜和廚房裏的幾人全都跑過來看戲法。
老道沒有接碗,指着邊上空桌,「你將碗蓋上,我出門後,伱再揭開。」
背着大包袱,徑直走出門。
袍袖甩動,沒再與不識趣的徐源長打聲招呼。
夥計忙揭開大碗,裏面有一摞銅錢,不多不少正好十枚,兩碗面的錢。
「哇,這戲法好神奇!」
「是啊,老道長連碗邊都沒有碰過,將銅錢放了進去,是怎麼做到的?」
夥計和幫工大呼小怪,仔細觀察銅錢的真假。
掌柜的趕緊往自個袖口身上摸,又往櫃枱跑去,清點柜子裏的銅錢,可別被江湖騙子給耍了,趁着對方的同夥還在,有甚麼差缺,及早發現再撕扯不遲。
徐源長放下筷子,先往自己懷裏摸去,銀子沒有丟,再拿過包袱伸手進去探查,兩串銅錢安然無恙,最後清點袖袋內的銅錢,還特意看一眼用紅繩系在左手腕處的法錢。
他沒有丟錢。
走出門,街道兩頭,老道早就走得不見蹤影。
他滿頭霧水,或許是遇上了世外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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