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語想掙開周霆琛的手,卻被他死死箍住,進退不得。
一抬頭,就對上他那雙看不清情緒的眼。
「桑稚不過在你身邊,待了幾日,你就這麼掛念她?」
林之語道:「總比有些人謀害手足來得好。」
周霆琛怒極反笑:「為什麼一點也不掛念朕?」
「皇上有那麼多人掛念,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好,好!」周霆琛鬆開了手,「桑稚如何,你回去自己看。」
林之語忽感懷中一燙,是那個青年塞在她手裏的包子。
這股熱氣,直燙到她的心裏去,燙得她心跳如雷。
江桐妙看着面前的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像連珠炮似的,有情,有怨。
再傻的人,也該咂摸出味來了。
「臣妾恭送皇上。」她低頭,微微福了福身。
周霆琛沒理她,章公公倒是過來和她說了兩句話。
「娘娘,聽奴才一句勸,您懷着龍種是不假,可這事情,不是輕易就能摻和的。」
這話里的意思,就是無論剛剛林之語和她說了什麼,求了什麼,江桐妙都要把這些事情爛在肚子裏。
要是摻和了,肚子裏的孩子也保不了她!
一句話說完,江桐妙已經是面色慘白,手撐着一邊的桌子,冷汗直冒。
等章公公走後,蘭香才急急上前,攙住了江桐妙:「娘娘?」
「本宮,進退兩難吶」江桐妙身子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蘭香大驚:「太醫,快叫太醫!」
林之語跟在周霆琛後面,往未央宮的方向走去。
前面的這個罪魁禍首,走得四平八穩,不慌不忙;
林之語跟在後面,走得兵荒馬亂,還要時不時地壓一下自己的步子。
她心裏,都要急出火星子來了!
桑稚是無辜的,林之語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個傻姑娘,怕成了那樣,還是給林之語準備了一條絕對方便快捷的路。
也不知道周霆琛問她的時候,有沒有把自己的嫌疑撇清。
畢竟自己也是在茶里下了東西,叫太醫來驗一驗,說不定能夠保她一命。
一步跨進未央宮,林之語看見桑稚穿着自己的衣服,站在門口,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桑稚!」林之語的心突突直跳,心急如焚地越過了前面的周霆琛,幾步跨到桑稚面前。
「你怎麼樣,皇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桑稚搖搖頭,嘴角笑了一下,看似輕鬆,卻帶了幾分勉強。
後面的周霆琛,眉心頓時躥起了一縷黑氣。
一旁的章公公看着他的臉色,心裏揣測了一番君意,剛要開口斥責林之語,就被周霆琛攔下了。
好,當真是好極了!
他和林之語相處了這麼久,她對自己還是一股冷氣,時不時還要冒出幾句話來刺他兩下。
可是桑稚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宮女,怎麼就被她放在心上了?
眼前的此情此景,就像是狠狠打了周霆琛一巴掌,大聲叫嚷着一句話:
你一個皇帝,在她的心裏,連個小小的灑掃宮女都不如!
桑稚沒有像往常一樣,看見林之語就跪下來:「縣主,奴婢沒事,茶水涼了,我剛倒掉,待會喊人換一壺新的。」
林之語目光一滯。
她沒有把自己在茶水裏下蒙汗藥的事情說出去。
甚至還把茶水倒了,銷毀了證據。
「對了,你的一個朋友,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林之語從懷裏拿出了那個包子。
即使是在她懷裏捂着,經過了這麼一番折騰,那唯一帶有的一絲人的熱氣,也散在了風裏。
桑稚的眼裏陡然亮起一絲細碎的光,鄭重地接過。
「這是御膳房裏專門給禁軍大人做的包子,是奴婢家鄉里的口味。」
桑稚咬了一口,不等咽下去,「哇」地一聲吐出血來。
「桑稚!」林之語手腳的血液一下子涼了下去。
桑稚的背上,全是宮杖打出來的傷,一看就是下了重手。
不見血,不見肉,卻傷到了內里。
周霆琛從後面緩步走來:「朕也奇怪,明明朕才是天子,手上握着生殺予奪的權力,她為什麼,就偏偏聽了你的話?」
林之語哪裏還有心思理他,心裏求着桑稚,千萬不要閉眼睛。
周霆琛似是恐嚇,又似是感嘆:「二十下,愣是沒有說出你去了哪裏,連個痛呼都沒有,要不是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鞦韆的方向,朕還想不到這一層。」
桑稚握着手裏的包子,身子竟然比這個包子還冷了。
她只是一個小宮女,但是她不傻,這宮裏的彎彎繞繞,不說有姑姑教着,自己的這雙眼睛也看了個七八十。
茶里的藥可以保她一命,她是清楚的。
可是這件事情一旦被皇上知道,另一頭幫着林之語的人也無處遁形。
所以她不能說。
林之語看桑稚握着包子的手漸漸沒了力氣,整個神都亂了,只知道把包子往她的手裏塞。
「桑稚,你別睡,包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桑稚又吐出了一口血來,像是迴光返照,撐起了一口氣:「奴婢,奴婢自己的決定,縣主不必自責」
她以前,是為了自己的弟弟活,她的一條命,可以換來弟弟豐厚的嫁妝;
後來,是為了姑姑活,她一個沒有冒頭的小宮女,姑姑飛黃騰達,她也跟着沾光。
現在她想為自己活一把,勇敢一把,做慣了困在地里的麻雀,也想看看天上的遼闊。
桑稚說完這句話後,嘴裏的血就止不住,血沫帶着血沫,一個勁地往外冒。
林之語看着面前這個神色淡淡的男人,道:「都是我的主意,你救救她。」
周霆琛莫名地湧上了一陣快意:事到如今,她還是要求自己,她離不開自己。
可不等他想出要求讓林之語答應,桑稚就咽了氣。
嘴巴微張,好像還有什麼話沒有交代,手裏的包子滾在了地上,沾上灰撲撲的塵土,一雙黯淡下去的眼睛還睜着,直愣愣地看着天。
繁星點點,是極美的。
林之語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桑稚最後一刻到底想說什麼。
「在你眼裏,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嗎?」林之語眼眶是乾澀的,喉嚨是緊的,一顆心在胸膛里橫衝直撞。
周霆琛眉頭都沒蹙一下,似乎早已經司空見慣。
「未央宮死了人,不吉利,把縣主帶到乾元殿安置。」他道,「明兒請個戲班子進來,唱戲,驅驅邪氣。」
章公公道:「什麼戲?」
「《長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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