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衛司正門外。
數百人將寬敞的門外街口圍的水泄不通。
就見一個人被繩子捆的結結實實,鼻青臉腫的跪在城衛司的正門口,旁邊則橫躺着一具屍體,屍體是個女子,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看上去似乎剛死不久。
外圍則是一大片魚龍混雜的人馬,有被一群護院武師簇擁在中間,穿着華貴錦袍的中年男子,也有挎着一柄鋼刀,臉上有一道疤痕,氣勢駭人的粗獷壯漢。
守在城衛司門口的幾個差役,此時都有些懼意。
對於他們來說,要是一般屁民過來鬧事,早就一腳踹過去了,根本不可能等到事情鬧大,驚動裏面的上司。
但這次情況卻完全不同,那挎着鋼刀的刀疤臉,在當地可謂是凶名在外,乃是流沙幫的幫主,在梧桐里幾乎無人不知,甚至能止小兒夜啼。
那被簇擁着的錦袍男子,更是南街鄭家的老爺鄭宏,鄭家在當地就更不用說,橫行霸道比起流沙幫猶有過之,強搶民女都是小事,鄭宏的長子鄭毅曾在酒樓里與人言辭上生了點摩擦,便令家丁將人當街活活打死,隨即揚長而去。
甚至當時還有城衛司的差役在巡邏,鄭毅當着差役的面將人打死後,更直接放話讓差役去『洗地』,事後這件事更是石沉大海,沒有掀起半點風浪,可見鄭家的氣焰。
在城衛司當差役,首先就是得擦亮眼睛,分辨出能惹的人和不能惹的人,鄭家和流沙幫在這梧桐里,就屬於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守門的差役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不斷的往城衛司裏面望去,終於是看到了以陳牧為首的一群人從裏面走出,趕緊向着陳牧恭敬行禮:「差司大人。」
流沙幫幫主、鄭家鄭宏,這根本不是他們小小差役能應付的人物。
看到陳牧帶着一群人走出來,鄭宏微微一笑,衝着陳牧拱了拱手,道:「百聞不如一見,陳大人果是年輕有為,我在陳大人這個年紀時,還在天天留戀花街,連家裏一個尋常鋪子都管理不好,陳大人卻已是一司之主了。」
這話聽着像是恭維,但落在耳中卻又十分彆扭,聽的劉松李鐵等人都暗自皺眉。
陳牧神色如常,打量了鄭宏一眼,隨即看向門前那具屍體,以及旁邊被捆綁跪着的人,這一看之下,卻是眉頭微蹙。
因為那個跪着的人他認識。
「小差,差司大人,您可要替我做主啊,都是他們故意害我」
跪在地上的人抬頭看着陳牧,然後就哭喪着臉說道。
吐出一半又咽了回去的稱呼是『小牧』,能用這個言辭來稱呼陳牧的,除了陳牧的三姑陳紅之外,自然也就只剩一個人了。
他的二叔,陳茂。
陳茂一向不學無術,當年與陳牧父親的關係就很一般,曾被陳牧父親多次訓斥,以至於陳牧父親死時,都沒上門來過,之後聽說陳牧忽然平步青雲,一下子發達,想要上門和這個侄兒重新拉上關係,但猶猶豫豫又沒能厚着臉皮上門。
雖然如此,作為陳牧的二叔,處境也仍然是發生了不小的變化,許多過去對他不屑一顧的幫派人物,見了他都開始主動打起招呼,一些人甚至主動結識,陳茂自然是樂意見得,漸漸也混的風生水起。
陳牧對此其實也有些耳聞,但一來陳茂不是主動打着他的名號在外面做事,二來也沒聽說陳茂打着他的名號去做什麼惡事,所以也就沒有太多理會。
今天甚至是時隔多年的再次相見。
當初被陳牧父親訓斥過後,憤憤不滿甩袖離去的陳茂,現在鼻青臉腫被人五花大綁的捆住跪在地上,就跪在這城衛司的門口。
早在認出陳茂身份的那一刻,陳牧心底就如明鏡般清楚,顯然是有人對他來梧桐里任職十分不滿,這第一天就給他上眼藥來了,而且看樣子多半還是早有準備,蓄謀已久。
當下。
陳牧也不理會陳茂的求饒,轉頭看向尚慶來,道:「既是出了命案,將一干人等都帶進去,由尚差頭你親自審訊,務求公正嚴明。」
尚慶來倒還不清楚陳茂的身份,但他卻明白這是有人來給陳牧上眼藥了,就卡着陳牧上任的第一天,想讓陳牧這位新任差司直接顏面掃地。
「是。」
短暫遲疑之後,他還是立刻應聲。
不管現在是什麼情況,鄭家和流沙幫是不是一同發難,但總之他都得站在陳牧這一邊,不光是徐奉臨走之前的交代,更關鍵的是陳牧如今的身份,再怎麼樣都是鐵板釘釘
的梧桐里差司,統轄整個城衛司的頂頭上司。
但正當尚慶來上前,要將陳茂等人押入城衛司時,鄭宏開口了。
「慢!」
之前對陳牧的招呼直接被陳牧無視,鄭宏臉色也變得冷了一些,此時沉聲道:「出了命案,那自然得公正嚴明,但我卻知道,此案主犯與陳大人似乎是親屬,要是在城衛司里審案,恐怕會讓人懷疑陳大人的公正,我看不妨就地審訊,也好讓人信服。」
此言一出。
頓時不少人都臉色微變。
尚慶來也是嘴角一抽,有些頭疼的看向陳牧,且不說鄭宏這擺明了是要鬧事的舉動,主犯居然是陳牧的親屬這件事,更是讓他一下子有些頭大。
當今的世道,堂堂差司的親屬,說白了就算真鬧出命案,也不是什麼大事,但若是剛巧被人拿來藉機生事,而發難的人還是鄭家這樣的權勢人物,那無疑就變成麻煩事了。
「也好。」
陳牧淡淡的看了鄭宏一眼。
這個眼神讓鄭宏莫名的感覺脊背一涼,但隨即又迅速鎮定下來,他清楚陳牧的底細,無非就是許紅玉培養的部下,來接替徐奉的位子而已,就算以後可能有些許前途,那也得能有以後才行,余家如今境況可不怎麼樣,而今日之事,也有上面大人物的暗示。
何況他鄭宏也不是一般人物,不僅與內城何家有遠親,更有人在內城任職,論背景關係,陳牧背後的許紅玉根本不算什麼,論手中權勢,陳牧一個信任差司初來乍到,又年紀輕輕,城衛司的人馬都還未必能輕鬆掌控,有什麼本事能與他較量。
「啟稟諸位大人,陳茂橫行霸道,荒淫無度,酒後強迫我家姬妾,事後更凶性大發,殘忍殺人,還望諸位大人秉公執法,還一個公道。」
有人站了出來,跪伏在地開口。
「一派胡言!」
陳茂幾乎跳腳,爭辯道:「大人,他們是一夥的,我那日喝了點酒,這女人故意勾引於我,事後栽贓嫁禍,說我敗壞她名節,要告到城衛司,我與她爭鬧,一時失手」
「胡說,分明是你酒後見色起意,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不成!」
「分明是伱等故意設計」
場中迅速爭鬧起來。
「肅靜!」
陳牧語氣平淡,但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勢,令爭鬧中的幾人迅速安靜下來。
陳牧看了一眼旁邊橫陳的女屍,女屍脖頸上有着明顯的青紫手印,接着又看了看所謂的人證以及其他物證,心中微微搖頭。
事件並不複雜。
稍一推敲就基本明朗。
應當先是鄭家有意設計,想要做出一場姦淫案,然而中途陳茂與女人爭鬧時,受了威脅後,惡向膽邊生,動手殺人,他並不知道鄭家的人馬就埋伏在一旁,只想殺人之後憑藉自己的關係毀屍滅跡壓下此事。
然而鄭家的人馬一見姦淫案變成了人命案,更不動手了,就在一旁看着女人被陳茂活活掐死,這時才殺出來將陳茂拿下。
此時陳茂才反應過來不對,但為時已晚,毫無掙扎與分辨的餘地,被一路押來。
一場鬧劇。
這是陳牧心中的評價。
死去的女人,殺人的陳茂,以及鄭家這個案子可以說從苦主到人犯再到死者,就沒有一個是全然無辜的。
更為可笑的是,一切的起因只是為了在他上任第一天,給他這個新任差司上上眼藥。
很好。
上任第一天的驚喜他是切實收到了。
陳牧微微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看向陳茂,語氣平淡的道:「這麼說,人的確是你殺的了?」
陳茂一下子啞巴了,眼神慌亂,爭辯的語氣也弱了下來,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只是盛怒之下,一時失手而且是他們故意算計,想要陷害我,是他們」
陳牧轉頭看向鄭宏,淡淡的道:「國法不容情,人在做,天在看,做了惡事,無論是何緣由,終要付出代價,鄭掌柜你覺得呢?」
正在看戲的鄭宏,只覺得這話怎麼聽都有些刺耳,頓時眉頭一皺,正想說些什麼時,卻見陳牧已揮了揮手:
「人證物證俱在,押送總司大牢。」
「是。」
尚慶來立刻應聲,走上前去。
陳茂臉色一僵,立刻掙紮起來,張口試圖叫嚷什麼,但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尚慶來一記手刀砍在後頸,一下子整個人軟綿下去,再也說不出半
句話。
幾個差役立刻上前搭手,將陳茂押走。
「鄭家、流沙幫、還有那邊的盜幫可還有事?」
陳牧也不再去看被押走的陳茂,轉而目光平淡的掠過場中眾多人馬,語氣依然是古井無波一般的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眾多人馬一陣面面相覷。
鄭宏也眉頭皺起。
其實他知道陳牧和陳茂的叔侄關係並不怎麼樣,今天的目的也不是利用陳茂來迫使陳牧讓步,僅僅只是為了打掉陳牧的威信而已。
然而這一套操作下來,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只看到了陳牧自始至終處變不驚,行事沉穩,態度淡然,更兼令行禁止,手下的差頭第一天就完全服從,且尚慶來辦事敏銳,雷厲風行,第一時間就控制住了最後試圖大吵大鬧的陳茂,將局面一下子遏制。
這一出鬧劇下來,不但沒有損傷陳牧的顏面,反倒是無形之中更樹立了幾分威信。
明明年紀才二十出頭,更是第一天升任差司,行事卻能如此沉穩,挑不出半點毛病,當真是奇也怪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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