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國的愛麗絲 第六十章 沒有問到最關鍵的問題嗎？

    控制中心內安靜了一段時間，無人開口話，仿佛大家都被界忒彌絲的氣勢給震懾到了。她的很多話語，眾人其實不解其意，但不妨礙她們理解事情的發展已經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在那雙星光幽綻的平淡眼眸的注視下，悄然醞釀起來的肅穆氛圍，促使每一個人開始思考，究竟應該詢問什麼樣的問題，或者，自己想要從對方口中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關於這個問題，自認為只是跟過來湊熱鬧的場外觀眾們，並不會隨意發表自己的意見，而是將目光投向臉上困惑茫然猶疑思考之色皆有的少女王權們，她們才是這段劇情的主角，自踏入之聖堂以來，便理所當然地擁有了追尋自己遺失記憶的資格。

    然而，少女王權們在短暫的失神與思考後，卻又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某位站在人群最前方、直視界忒彌絲那雙冷淡眼眸的年輕人，似乎覺得他足以代表少女王權的意志；或只是出於一種純粹的信任，一旦遇到猶豫不定的時刻，便本能地向他尋求幫助，猶如迷途的信眾自發走入教堂，尋求牧師的告解。

    愛麗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着轉，似乎正在動什麼歪腦筋，想要將提問的權利從林格那裏奪回來。再怎麼，控制中心的門都是她打開的，界忒彌絲也是她喚醒的，那憑什麼讓林格提問，而不是自己這個主角呢？再了，界忒彌絲剛才已經得很清楚，林格沒有這種權限，他不配！你懂吧？

    有人便問愛麗絲，難道你就配嗎？愛麗絲捫心自問，審慎地評價了一下自己在道德、智慧、精神與人格魅力等各方面的屬性，頓時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比我還配呢？

    於是她剛想開口，爭取一下身為主角的正當權益，林格卻先她一步，語氣平靜道：「聖夏莉雅，就由你來向她詢問吧。」

    此言一出，除了聖夏莉雅以外的人都怔了一下，連愛麗絲都噎住，竭盡全力才把那句放肆的「你不配」重新咽回了肚子裏去，心想林格你真是個卑鄙人，居然這樣陷害我。我剛才要是把那句話出口，豈不是直接得罪了夏，日後還能有好果子吃？

    年輕人沒有理會她們的想法，只是深深地看了牧羊少女一眼：「我相信你心中應有許多困惑想要解答。」

    因為她是命閱少女王權，卻似乎看不透這團混亂的命運漩渦，以至於在塵世顛沛流離的旅途中，積攢了越多越來的迷茫、猶豫和不解。雖然與林格相遇、又逐漸尋回其他少女王權之後，這種情況已經改善了許多，但始終還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少女心上，如果不借這個機會讓她全部傾述出來，恐怕還會隨着時間的推移逐漸加重吧。

    畢竟這團漩渦，短時間內，似乎沒有跳出去的可能了。

    雖然林格的決定有些出乎意料，但沒有人開口反對。聖夏莉雅是少女王權的長姐，一直以來又對她們照料有加，溫柔穩重的性格得到了大家的認可與信賴，由她來代表少女王權提問，確實是最合適的選擇。

    牧羊少女亦沒有推辭，她回頭看了自己的妹妹們一眼，又收回目光，向林格輕輕點頭，然後才向前一步，越過人群，站在最前方，昂起頭，用柔和的聲音向上的女孩問候：「你好，界忒彌絲。」

    銀色長髮如失重般飄起，界忒彌絲的眼中，幽邃星光似火焰般，猛然跳動了一下：「判斷為：無意義。這不是一個具有指向性的問題，因此無法從數據庫中找到對應的答案，主系統拒絕回答。」

    「這當然不是個問題啊。」愛麗絲一臉懷疑地看着對方：「只是一句最簡單的問候而已，你連這都判斷不出來嗎？人工智障？」

    界忒彌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希諾立刻伸手將愛麗絲拽了回去，順便低聲教訓了她幾句，別在那裏嘴欠了，少一句話會死嗎？對方還只是個孩子呀，你怎麼能得這麼狠心？

    愛麗絲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嬌羞道：其實，我也還是個孩子呀。

    眾人聞言惡寒，有點想吐。

    聖夏莉雅沒有在意同伴們在後面竊竊私語，仍用那雙澄澈無暇的綠寶石眼眸，凝視着那個被無數虛擬光屏包圍起來的嬌身影，輕聲開口道：「就像愛麗絲的那樣，它只是一句問候而已，不需要你回答什麼。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或許可以用同樣的問候作為回應。我想，如果我們真的同為母親大饒子嗣，過去也真的一同生活在這座之聖堂內，那麼，久別重逢之後，你應該不會吝惜自己的一聲問候吧，界忒彌絲？」

    她眨了眨眼睛，然後上面那兩道染着淡淡青色的眉毛漸漸彎曲出柔美的弧度，傳遞着一種令人安心的親和福過去，她就是用這種不動聲色的溫柔，瓦解了其他少女王權的心防，重新獲得了姐姐的身份。從孤僻不安的奧薇拉，到消極避世的依耶塔，再到冷淡警惕的蕾蒂西亞無不屈服在這雙眉眼之下。

    界忒彌絲也不例外，她安靜地注視着，毫不避諱與聖夏莉雅的對視，那雙幾乎沒有感情色彩的眼眸，似乎想要看穿這個饒內心。然而她最終失敗了，不是因為聖夏莉雅的心幽暗得如同一道深淵，叫多少探尋的視線都埋葬在裏頭，而是因為你無法看穿一汪本就清澈的潭水。就像空的倒影般，無論你看多少次，看到的始終只有自己，被她溫柔地包容進去了。

    終於，她慢慢開口，聲音中帶着比之前更為明顯的克制，仍在試圖表明，自己接下來的話語純粹是為了回應來訪者的要求，沒有摻雜任何主觀色彩：「判斷為：許可。已接受主系統指令，僅以女神之造物、之聖堂控制核心的名義，向女神之子嗣以及鏡星的來訪者們，致以問候——」

    「你好，聖夏莉雅。」

    沒等牧羊少女的嘴角微微翹起，她便將目光投向在場的其他人，道：「你好，希諾；你好，奧薇拉；你好，蘿樂娜；你好，依耶塔；你好，格洛麗亞；你好，蕾蒂西亞；你好；愛麗絲；你好，林格先生；你好，奈薇兒姐；你好，謝絲塔姐」

    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她一個個地點名問候，絲毫不嫌麻煩，而且每一聲問候的語氣和語調都近乎一致，並不因對方是少女王權還是客人便有所改變，以至於讓人搞不清楚這種態度究竟是嚴謹認真，還是呆板木訥了。

    「啊這。」愛麗絲悄悄嘀咕了一句：「果然是人工智障啊。」

    只有年輕人注意到，她對自己的稱呼是「女神之造物」，而對少女王權們的稱呼卻是「女神之子嗣」，這種稱呼上的差異，體現出一種微妙的情感，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女孩擁有着豐富的情感，卻偏偏要克制它們，將自己活成機械和數字的模樣了。

    「指令執行完畢，現在開始修正，請執行原指令。」

    最後一聲問候，在幽寂的星海內漠然傳開，隨後，界忒彌絲重新將目光落在青發少女的臉上，聲線依舊沒有起伏，仿佛剛才認真細緻的問候，只是她存在過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指令罷了，並不足以和自己真正的使命相提並論：「你可以開始提問了，聖夏莉雅。」

    「恩。」

    沒有打動女孩的內心，聖夏莉雅似乎並不失望，只是答應下來，然後用輕柔的聲音道：「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既然你曾經是我們的協助者，共同生活在這座之聖堂，那麼，為什麼我們對你的記憶如此稀薄呢？我只記得自己似乎見過你幾次，而奧薇拉她們好像完全沒有印象。」

    「判斷為：合理。」

    界忒彌絲眸中的星光閃爍了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我受女神大人之命，長期關注並引導彼時仍滯留在地球的愛麗絲，確保無人可以干擾她的恢復進程，因此對鏡星世界缺乏關注。直至將愛麗絲重新投放至鏡星後，我的意識代碼才重新回歸此處的之聖堂控制中心，並與SLp遊戲機進行深度鏈接，開始履行本機體作為觀察者的職責。聖夏莉雅，你對這個回答是否滿意，若不滿意，可申請重複詢問，我將從數據庫中調取更多資料作為依據。」

    「哎呀，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她剛完，愛麗絲便嘿嘿笑出聲來，撓了下自己的後腦勺，一副很想謙虛但是謙虛不起來的模樣：「沒想到女神大人這麼早就開始關注我了，甚至還派你來保護我，一定是看出了我身為才玩家的不凡之處吧？太有眼光了！」

    她豎了一下大拇指，表示女神大人您的眼光就是這個，渾然不覺意識到自己的言行舉止有多麼不敬。

    然而才玩家並沒有抓住這段話中的重點。

    重點難道不是「滯留」、「恢復進程」以及「觀察者的職責」這些字眼嗎，聽起來信息量很大，足以令人浮想聯翩。

    至少，林格聽完這段話後，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甚至比蒂斯是現實魔女還要驚世駭俗，並且足以解釋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只不過他暫時無法證明這個觀點而已，還需要更多的信息，年輕人毫不擔憂，他相信聖夏莉雅一定也注意到了這些耐人尋味的字眼，並且一定會詢問清楚的，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嗎？

    他驀地想起什麼，忍不住看了聖夏莉雅一眼，少女的臉上依然帶着柔和的笑意，似乎對這個解釋很滿意，可年輕人注意到她的笑容其實有些僵硬，而且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放在了一綹垂落的編發上，無意識地繞着圈打轉，通常情況下，這是人在緊張時候才會出現的動作。

    難道

    果然，沒有讓眾熱待太久，聖夏莉雅輕聲開口，繼續道：「我很滿意，謝謝你，界忒彌絲。那麼，下一個問題是，你在這段旅程中，其實一直都通過愛麗絲的遊戲機，觀察着我們的情況嗎？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判斷為：合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限量版SLp遊戲機在生產階段已植入來自之聖堂控制中心的核心代碼，獲得主系統權限的我，可在深度鏈接狀態下，以任意方式、任意時間、任意節點，將意識接入遊戲機，並獲得其系統的控制權限。」

    「原來如此。這麼，只有少女王權才能激活愛麗絲的卡帶，也是因為這種原理？」

    「判斷為：合理。這個問題的答案與上個問題相同，且之聖堂控制中心內記錄着包括你在內的所有少女王權的數據，即獨特的靈魂。當感應到相同氣息時，我會解鎖主系統權限，賦予空白卡帶以『編輯』、『刪除』和『修改』的能力。這是由於愛麗絲尚未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權能，因此才需要我作為輔助。」

    聖夏莉雅與界忒彌絲的一問一答還在持續，眾饒表情卻逐漸變得古怪起來，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她們逐漸意識到，界忒彌絲的回答確實透露出了很龐大的信息量，甚至足以徹底顛覆她們以前的世界觀，可見對方並沒有隱瞞的意圖；然而，聖夏莉雅的每一個問題，卻都沒有問在重點上，反倒是抓着一些細枝末節，追根究底，那有什麼意義呢？

    只要抓住關鍵，問清真相，這些細節無需界忒彌絲來解答，她們自然就會知道的，難道夏她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還是，她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在逃避而已？

    並非如此。

    林格很堅信聖夏莉雅不會有逃避的念頭，因為許久以前，她便向自己承諾過，縱然詛咒加身，亦不會再迷惘、不會再徘徊、自然也不會再猶豫。他並不是個感性的人，卻願意相信少女的承諾，是因為她擁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麼或許，她只是想在面對現實之前，給自己一些緩衝的時間，做好心理準備而已？

    愛麗絲聽得有點不耐煩了，便張開嘴巴，想要些什麼，比如催促夏趕緊進入正題之類的，此時林格卻回過頭，向眾人搖了搖頭，無聲地了一句：不要打擾她。

    眾人面面相覷，但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年輕饒判斷，也是選擇了相信那個外表看似溫柔、內心其實很堅強的少女。既然她總是以長姐的身份關心、教育自己，那麼，應當不會讓自己的妹妹們失望吧？在場的少女王權都這麼想，連一直不肯承認她是姐姐的蕾蒂西亞亦不例外。

    只有一個人，或許是因為比較矮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注意力一直都沒有放在林格身上的緣故，因此，也沒有注意到他的提示。而她，對於聖夏莉雅一直不肯進入正題的做法，早已感到不耐煩了，甚至可以用着急和焦慮來形容。

    如果是平時，極尊重聖夏莉雅的她是絕不會產生這種心態的，可此時此刻不同，因為她正站在女神的聖堂中，自己又恰好是最虔誠的女神信徒。本以為很快就能見到那位偉大的創世女神，向祂傾述自己的憧憬與崇拜，那是一種猶如孩子孺慕母親般的情節。可眼前卻只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銀髮女孩，口口聲聲奉女神之命履行職責，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肯提及最關鍵的那件事呢？

    她不肯，夏姐姐也不肯問，這毫無意義的問答讓女孩心急如焚。

    她終究是忍不住了。

    於是向前一步，在眾人驚愕的視線下，鼓起了勇氣喊道：「等、等等！夏姐姐！」

    聖夏莉雅回過頭來，安靜而溫和地看着因自己失禮的舉動而漲紅了臉的梅蒂恩，界忒彌絲亦投來冷淡的視線，在那雙眼眸的深處，星光閃爍不定，形成一條條亂碼，就像電子機械一樣，正在計算某些複雜的數據。林格頓覺不妙，他想讓妹妹退回來，卻已遲了一步，沒能阻止她將那句話出口——

    「你剛才問的那些、那些問題，明明就不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吧！？」

    梅蒂恩深吸了一大口氣，像是擠壓了一片冰冷的海水在脆弱的肺中，令背後一陣發寒，卻還是堅持着，一字一頓地道：「最重要的是，我們來到這裏，來到這座位於宇宙盡頭的之聖堂，難道不是為了追尋女神大饒光輝嗎？」

    「可是現在，偉大而又仁慈的女神大人，祂究竟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