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國的愛麗絲 第六十三章 每個人都會有夢想嗎？

    認識希諾的人都說她很特別，和其他同齡人不一樣，有人說是身高的緣故，她身材高挑，別說女孩子，就連一些男孩子都比不上她，而且總是站得很筆直，所以給人一種英氣勃勃的感覺；有人說是來自家世和涵養，從小接受的貴族教育讓她在為人處世方面有種遠超同齡人的成熟，無論和誰都交得上朋友；也有人說是因為她身上有股矛盾的氣質，雖然平時相處時是個親切開朗的人，但不止一次有人看見她獨自站在天台上，眺望遠方的天空，悵然出神

    流言一度甚囂塵上，成為了學校里的熱門話題，但面對這些議論，少女皆以平靜的微笑作為回應，漸漸的便沒人討論了，只有希諾自己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當同齡人都懷抱着對未來的憧憬與希望，盡情地向世界展現自己的蓬勃朝氣時，唯有她總是在懷念過去，仿佛一個沉浸在回憶里的人，無法掙脫。

    父親離開家鄉，遠赴東大陸參加戰爭時，她一邊照顧病床上的母親，一邊回憶自己的童年時代，父母都在身邊，無憂無慮的感覺是多麼美好；母親離世，父女決裂，少女孤獨一人生活時，她曾騎着布蘭迪在廣袤的鄉野上奔馳，努力地想要忘記什麼，卻在迎面吹來的風中忽然回想起母親的面孔；當父親也離世，祖父大人因太過傷心而舊傷復發、臥病床榻時，她一邊向老管家韋伯學習如何打理莊園的日常事務，一邊回憶自己與祖父相處的時光，愕然發現自己竟從未感知到他的衰老，由此產生了一種愧疚的感覺；上了大學，認識了許多新朋友，身邊有一群可以討論共同愛好的夥伴後，她似乎不再孤獨了，但仍時不時回憶往事，想要告訴父母自己過得很好

    年輕人的時間是向前的，他們總是在暢想自己的未來：明天要如何過？期末考試要怎麼辦？畢業後找一份什麼樣的工作？將來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能否對國家、對社會有所貢獻呢？或者乾脆保守一點，有一份安穩的工作、一個體貼的對象、一個溫馨的家庭也就夠了吧？

    但是希諾不這樣做，因為當她站在旁觀者的視角上，回顧自己目前為止所經歷過的全部人生時，才發現自己的生命中唯有過去是值得留戀的，在那條日夜流淌的河中，沉沒了她所有的美好與期願，所以她想要往回追，想一直活在那個有着寬厚的父親、溫柔的母親、外表嚴厲但隱含慈祥的祖父、有總是為她惹出來的麻煩善後的老管家、有和善可親的鎮民與許許多多陪伴自己玩耍的小夥伴的過去，為此，哪怕與其他同齡人背道而馳也無所謂。

    後來有個人對希諾說：對於活在這世界上的人而言，時間總是在向前的，你卻一定要它往回走，這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希諾則對那個人說：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往回走。

    然後她便從夢中醒來了，眼前的房間在黑暗中空曠得讓人心慌。她至今仍不知道那天出現在自己夢中的人究竟是誰，可能是早已離世的父母，可能是久臥病榻的祖父，當然，還有可能是她自己。它的出現是為了提醒什麼，告訴女孩不要再沉溺於過去了，你有遠比那更加光明的未來在前方等候，你當像個剛滿十八歲的年輕人一樣昂首挺胸，向它走去。

    「可是，」新的一天到來時，希諾拉開窗簾，迎着朝陽的燦光，面對孤獨的世界，捫心自問：「如果不往回走的話，我又該往哪裏去呢？」

    就這樣，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一個女孩開始與時間背道而馳。認識希諾的同齡人都覺得自己很了解她，可那是錯誤的，因為他們抬起頭時看到的只有未來，而少女獨自一人活在過去。

    時至今日，面對湛藍弧光餐廳內徹夜通明的燈火、縈繞鼻尖的甜美氣息以及同學好友之間的歡聲笑語，時間的潮水再次暗流涌動，將一切推向過去。這一次回憶起來的，又是哪一段往事呢？啊，希諾想起來了，原來是自己和克萊兒奪得了大學生錦標賽冠軍的那一天，記得那天晚上，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站在湛藍弧光餐廳的中央，看着眼前熱鬧喧囂的景象，嘴角輕輕勾勒出一抹笑意。

    當時克萊兒興奮地抱着獎盃展示給大家看，早已垂涎許久的文森特放下了往日的傲氣，低聲下氣地詢問能否讓自己也抱一下，剛加入球社不久的菲利絲嘲笑他痴心妄想，要輪也是先輪到自己，過於興奮的社長克雷格甚至嚷嚷着要到學校的美術社，把他們的社長抓過來，畫下這一幕留作紀念。今日聚會的主角蕾拉，在當時還是一個內向靦腆的女孩子，用羨慕憧憬的眼神看着那座獎盃，卻怯生生的不敢提出和文森特一樣的請求聚會的最高潮應該是喬治不知道從哪裏推來了一餐車的香檳，雖然學生不能喝酒，但只是用來慶祝卻沒問題，於是所有人都玩瘋了，到最後甚至把路過餐廳的幾位老師教授也強行抓進去一起慶祝，第二天就被學校通報批評了

    過去是多麼美好啊。當那一幕幕景象如昨日重現般浮現眼前時，希諾再次感慨，因為對她來說，有些人有些事、以及有些情感，都是只存在於過去的寶物。

    她永遠不可能再得到了

    「希諾？希諾！」

    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少女回過神來，才發現大家正用關切擔憂的眼神看着自己，菲利絲更是直接貼上來，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問道：「怎麼啦？一直叫你也沒反應，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什麼。」希諾淡然一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

    她不願在這件事上過多討論，便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你們剛才在聊什麼？我看討論得很熱鬧的樣子。」

    「哦，在聊蕾拉接下來的比賽呢！」菲利絲笑嘻嘻地戳了戳蕾拉的手臂：「都已經打進正賽了，要不要再加把勁，爭取打到八強十六強呢？好讓那些心高氣傲的職業選手見識一下我們大學生之中也是有高手的！啊抱歉、格洛麗亞小姐，我不是在說你哦？」

    她說到一半才想起來現場還有個職業選手在呢，連忙道歉，但格洛麗亞並不在意，擺手道：「沒什麼，我也覺得蕾拉小姐的實力很強，確實可以爭取更進一步，如果只滿足於正賽名額的話，未免太可惜了。」

    連職業選手都支持自己的看法，菲利絲不免得意：「就是就是，蕾拉，而且你的夢想不是成為一名職業選手嗎，現在你已經很出名了，我估計有很多俱樂部在關注你的比賽，你要是表現得好一些，說不定簽約後可以跳過替補階段，直接成為主力呢！」

    她又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我父親和黃金榮耀俱樂部的大股東菲利克斯先生是好友，如果你有這方面的意願的話，我可以讓他邀請菲利克斯先生去看你的比賽。如果能得到菲利克斯先生的賞識，加入黃金榮耀俱樂部，你不僅可以成為職業選手，甚至有機會名揚海內外，成為像愷撒那樣的體育明星哦！」

    黃金榮耀俱樂部是白城共和國――或者說是整個西大陸最知名的一家風花球俱樂部，俱樂部歷史上曾經誕生過十二位錦標賽冠軍得主、五個大滿貫和一個全滿貫，現在風花球界最耀眼的明星古力德戴特也來自這家俱樂部，基本上是每一位風花球手夢寐以求的聖地了。

    而菲利絲的父親，則是教團聯合駐蘇米雅教區的總負責人，也是維利亞德聯合教堂的大主教，在整個聖但尼行省都有廣泛的人脈。其實如果是他開口的話，根本不需要那位菲利克斯先生賞識，任何一家俱樂部都很樂意簽下蕾拉這樣的明日之星。但菲利絲知道那必然不是蕾拉想要的，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讓少女用實力證明自己。

    蕾拉果然心動了，向菲利絲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謝謝你，菲利絲，我，恩，我會好好努力的，等我成為職業選手那一天，就請你吃雪糕吧！」

    菲利絲笑嘻嘻道：「那我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上你請的雪糕了。」

    無人提出質疑，因為他們都對蕾拉的水平很有信心，不然就不會期待她在正賽上與那些職業選手們的較量了。倒是社長克雷格聽完他們的對話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長長地嘆息一聲：「盡情地燃燒青春，追逐夢想，真好啊，可能這就是你們年輕人的特權吧。」

    文森特不明所以：「別說得好像你不是年輕人一樣，社長。」

    「你小子少說風涼話。」克雷格瞪了他一眼：「等你離開校園才會知道，我說的年輕並不是指年齡，而是指一種心態。當然，我還是希望你越晚明白這個道理越好，因為那樣留給你追逐夢想的時間就會越多。」

    文森特不理解社長怎麼突然傷春悲秋起來，不過他說的一句話倒是戳中了這個年輕人的內心，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追逐夢想啊，我要是說我想成為一名體育老師，你們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不會啊。」蕾拉說道：「球社裏的後輩們一直都在誇你有耐心、教得好呢。」

    「要是以前的你肯定不行，又自大又傲慢，不是女孩子喜歡的類型。」菲利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挑剔道：「不過現在嘛，我勉強承認你成熟了一些，成熟的男人才有資格談論夢想哦，文森特。」

    「你這傢伙――」文森特嘴角抽搐了一下，有心和她理論一番，但想起自己現在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便深呼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轉頭看向好友：「喬治，別老是憋着不說話了，你的夢想又是什麼？」

    「我？」喬治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就，當個甜點師傅吧，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甜品店。」

    這個答案讓眾人都感到驚訝，不過菲利絲很快就反應過來，讚許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很合適啊，因為喬治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嘛，社團里的道具都是他負責維修的。既然能修道具，那做甜點應該也不難吧？」

    一、一樣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好附和，沉默少許後，才由蕾拉開口，打破了這股寂靜：「別光說別人呀，菲利絲，我想你應該也有什麼夢想吧？」

    「我的話，以後說不定會加入教團聯合？」菲利絲一挑眉毛，神采飛揚：「我想加入草木庭園，成為一名光榮的紅十字會成員，最好是醫生，當然，護理人員也可以。」

    關於這一點，眾人倒是毫不驚訝，不僅是因為菲利絲有個在教團聯合身居高位的父親，同時也是因為她研習的專業便是醫學，而且平時聊天時也總對那位偉大的南丁格爾女士心懷敬意，視為最大的偶像。既然如此，擁有這樣的夢想就不那麼意外了。

    一旁胡吃海塞的愛麗絲心想：那你最好晚幾年畢業，要不然可能會上演一些老友相殺的狗血戲碼。

    說來說去，說到最後，除了蕾拉以外，大家的夢想都和風花球沒什麼關係。這很正常，因為對他們來說，風花球只是一項愛好，這個世界上能夠把愛好變成職業的人很少，所以他們才如此敬佩蕾拉；當然，能在把愛好變成職業後仍然熱愛着它的人就更了不起了，大家都相信蕾拉一定是這樣的人，若非如此，她本該有更好的選擇。

    「對了，希諾――」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讓大家的討論聲一時間停了下來，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始終安靜傾聽的少女身上：「你的夢想，又是什麼呢？」

    希諾一時分辨不出那是誰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可她觀察了一圈，又覺得誰都不像，這使她又一次想起了曾經出現在自己夢中的那個人，直到現在她依然沒有搞清楚對方的身份――或許它們是同一個人也說不定？都是為了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然後提醒她什麼。

    這是否預示着在某些時候，人總會不由自主地聽到一些來自過去的迴響呢？少女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了，唯有一點可以肯定：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情感，只會活在過去，但這些年輕人的夢想，卻永遠都向着遙遠的未來。

    希諾輕輕地笑了，表情認真而誠懇地說道：「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你們都過得好好的。」

    不要悲傷，不要迷茫，也不要一直活在過去。

    有夢想的人，應當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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