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島·白海】
【天忍穗區·十二街五號】
平川瀧介感覺自己要忘記家的模樣了,即便只是過去了兩三日,卻仿佛過去了幾年一般,他最後還是沒有加入那些人,甚至連那些人的模樣都記不住,在醫院出來之後,他便再也找不到那人的痕跡,那些人仿佛沒有存在過一樣。
平川瀧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裏來的,原本熟悉的道路都覺得陌生了不少,那一棵樹本來是在那裏的嗎?那些花兒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明明腳步仍然記得如何行走,雙眼所看見的感覺又是另一番模樣。
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內心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他就是不知道為什麼。
他走到了自己的家門口,白海城,天忍穗區,十二街,五號,這就是他的家,兩層樓的小房子,不算大,讓自己一家人四人生活足夠了,二樓是他的房間,還有弟弟的房間,以及一間客房,母親和父親的房間在一樓,廚房,衛生間,還有一個小隔間,用來祭拜他們的神明,天忍穗耳尊,而這個區被稱為天忍穗區也是這個原因,在這一片的居民,都是天忍穗耳尊的信徒。
他身上並沒有鑰匙,嚴格來說,他身上現在什麼東西也沒有,就連前兩日的書包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或許在那一日的車禍發生的時候就丟失了吧?不清楚,平川瀧介搖了搖頭,想把那些東西趕出腦海,他看着面前的大門,忽然有一種想要退縮的衝動。
他並不喜歡他的母親,也不是很喜歡他的父親,這麼多年來在父母身上遭受到的暴力早已經讓他學會了偽裝,隱藏自己的情感,戴上一副面具,當然,大多數時候他都會在家人面前這麼做,弟弟還小,根本不明白這些,但是他已經十八歲了,對父母的抗拒早已經從一顆種子化為了參天大樹。
那個像律師一樣的人說,他和自己的父母溝通過了?
平川瀧介並不相信一兩次交談便能夠改變一個人,他更願意相信那不過是母親在那些人面前的裝模作樣,等到自己回去之後,等待自己的說不定又是毫無理由的暴力。
雖然報紙和那些所謂的教授都說沒理由的暴力是不存在的,可是平川瀧介確實感受過最純粹的,毫無理由的惡意,就是這樣,他明明沒有做錯事情,不對,他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卻被捲入了這些和自己本應毫不相關的事情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手搭在門把手上,拉開。
一般來說,家裏的門都不會鎖,畢竟母親在家,唯有每日的傍晚時分母親會出去採購第二日需要的食材,然而現在並不是傍晚,所以母親應該在家。
平川瀧介並不像面對母親,數日未歸,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為自己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還是什麼也不說,只讓自己去處理,平川瀧介希望是前者,如果是後者的話,那就代表自己還需要用一個合理的理由告訴母親自己這幾日為什麼沒有回家。
難不成實話實說?因為恩澤失敗了,自己想要逃避所以搭了個順風車去天忍穗別神社?結果車上三個人不知道為什麼產生了衝突其中一個當然被勒死了,隨後便發生了車禍,等自己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萃白監獄,先是被獄友打了幾頓,隨後被獄警帶去問話,自己的罪名居然還是殺了那三個人並且偷了天忍穗別神社的界明刀?結果在被問話的時候又有一個人闖了進來把獄警也殺了……等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是在醫院,被一個看起來像是律師一樣的人問了幾句便被放出來了。
他捫心自問的一下,如果在幾日前有人和自己說這樣的話,自己說不定會把對方當做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看待吧畢竟怎麼想這也太離奇了,先不提偷界明刀這件事,單單是三個人死亡都不是一件小事吧,雖然父親很暴力,母親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但這也和殺人差太多了。
在自己的印象之中,父母應該從來沒有犯過罪,也和違法這種東西相差甚遠,如果得知自己身上的這些事……會發生什麼?
他不願意去想,所以,他選擇開門,讓一切順其自然,不論結果如何,都無所謂,平川瀧介想到,玄關處母親的鞋子還在那裏,看來母親並沒有出門,還在家裏,他在玄關處換下鞋子,自己的拖鞋還在熟悉的地方,沒有移動過。
母親對自己有一種掌控欲,不論平川瀧介去哪裏,她都需要平川瀧介隨時匯報自己的位置,和什麼人在一起,在做什麼,這樣的控制一直持續到現在,以至於許多人在和平川瀧介出遊過一兩次後,也對平川瀧介母親這種行為感到棘手,久而久之,也沒有多少人會喊他一同出去了。
他穿着拖鞋走入室內,家裏十分安靜,弟弟沒有哭,應該是在睡覺吧,平川瀧介的習慣讓他先走入一樓的小隔間,他需要先祭拜一下天忍穗耳尊,儀式並不難,為天忍穗耳尊的神像倒上一杯酒,然後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一個像是稻穀一樣的手勢,最後鞠一躬,說兩句禱告詞便可以,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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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他的習慣,是他們一家人的習慣,嚴格來說,是櫻島人的習慣,虔誠的信仰,敬畏自己的神明,對着神明祈禱,為自己祈求好運,或者為家人祈求安康,也能夠祈求農作物豐收,或者未來的好天氣,總而言之,不論祈求什麼都可以,一切不過分的要求,神明會給予回應……啊,這種回應是玄之又玄的東西,不過總的來說,這樣做會讓自己的內心舒服許多。
「回來啦?瀧介?」
——但是,在平川瀧介正準備推開隔間的門的時候,他聽見了母親的話。
平川瀧介想過很多種可能,母親會是怎麼樣的表情,憤怒?還是別的什麼,但是他唯獨沒有猜過母親會是這樣的神情——和善,溫柔,還有一點點釋然,就像是一個慈祥的母親看見自己的孩子回到家的時候,這種表情能夠讓任何一個人感到溫暖,但唯獨平川瀧介不能。
因為母親不可能會露出這種表情。
在平川瀧介十八年的記憶之中,母親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在父親這麼多年的暴力下,別說是這種溫柔的表情,就連笑容,母親的臉上都沒有出現過,她時常陰沉着臉,冰冷,就像是極北那邊的冰山,讓人不願意接近。
因此,現在母親臉上這溫暖的笑容,讓平川瀧介如墜冰窟,在熟悉的人臉上看見最陌生的神情,這種詭異的反差讓平川瀧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而母親臉上依舊是那副溫柔的笑,見平川瀧介沒有反應,她又重新問了一遍。
「回來啦?瀧介?」
平川瀧介張開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我……啊……是的。」平川瀧介垂下頭,「我正要去祭拜神明……」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母親似乎有點責備般地說道,「你不知道這幾日,我和你父親都急壞了……回來了就好。」
——不對勁,很不對勁。
平川瀧介的瞳孔微微收縮,父母不可能是這種態度,太陌生了,陌生到讓他感到害怕。
平川瀧介擠出一個笑容,向後退了兩步:「啊……那我先去禱告一下……」
對,向神明祈禱,還是說……去找那些人?不對,總之先避開母親……她的樣子太陌生了,我不在的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麼……向天忍穗耳尊祈禱。
他推開隔間的門,熟悉的木質柜子,上面是祭台,三個紅色酒杯,一把稻穗,還有天忍穗耳尊的神像……等一下,神像呢?
本來應該擺放着天忍穗耳尊神像的位置,那個天忍穗耳尊神像卻不知道去哪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黑色的東西,漆黑的,帶有一點斑斕的色彩,大概是拳頭大小,而在,平川瀧介能夠很明顯感受到那團東西是『活着』的,正在緩緩蠕動!
那團東西就在祭台上,在平川瀧介進來之後,那東西沒有多少變化,只是向前蠕動了點,緩緩覆蓋在稻穗之上,一點點地『吃掉了』那些稻穗,它……姑且用它來形容那種東西,因為平川瀧介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東西的模樣,扭曲,怪異,就像是下水道的漆黑污穢,讓人忍不住產生生理性不適。
「怎麼了?瀧介。」
在這個時候,母親卻走了進來,她仿佛看不見那團東西,臉上依舊是那陌生的笑容,她看着平川瀧介,說道:「不是說要祭拜嗎?為什麼還不祭拜啊?」
她沒有等平川瀧介,自顧自地走上前,在平川瀧介驚駭的目光中端起酒杯,拿起一旁的小刀,劃開自己的手指,讓鮮血一滴一滴流進酒杯之中,在盛入半杯之後,她把酒杯放在了祭台上。
隨後,她退後幾步,雙手比出了一個手勢,那個手勢並不是天忍穗耳尊的手勢,而是另一個陌生的,詭異的手勢,雙手的食指和中指交叉,無名指和小指交叉,雙手併攏,兩隻手大拇指交疊,擺在胸前。
母親開口了,她開始念禱告詞,不是櫻島的語言,是平川瀧介沒有聽說過的語言,很模糊,也無法理解。
但是他知道,現在的局面已經不是他能夠理解的了。
他狼狽地跑出隔間,朝着門外跑去。
他要找到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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