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島·西海】
故事的述說依靠的是對自身想法和文字的掌控力,在自己的文章之中填入充盈,讓故事的根穩穩地扎入在這一片牢不可破的結構之中,把零零散散的靈感揉碎之後再整合起來,攪拌,讓這些靈感化為有稜有角的思路,以此灑落在故事的每一處,將之描繪成一個完整的世界,這便是述說者應該做的事情。
百鬼昭穂的本子開頭第一段寫的便是這一句話,這是在很多年前他在某個作家出版的小說序言之中寫的話語,當然,年齡只有十歲出頭的他,其實也不是很能夠理解這一段文字之中說的是什麼,不過他知道這段文字應該很有用,所以便一直記着了。
百鬼昭穂很喜歡故事,也喜歡寫故事,喜歡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一些偶爾出現的小靈感,比如,一隻鴨子生活在天鵝群之中的故事,或者冰冷的雪夜之中賣火柴的孩子的故事,亦或者,一隻大灰狼,和三隻小豬,或者一個小女孩的故事,不過在母親給自己念睡前讀物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這些靈感早已經被人使用過了。
這並沒有打消百鬼昭穂想要寫故事的決心,或者說,正因如此,他才想要寫故事,寫故事的時候他是一個世界的創造者,嗯……不得不說,孩童的想像力是豐富的,即便文筆依舊稚嫩,但百鬼昭穂已經寫了不少小故事了,他對這些故事都很自豪,因為這是他創造的作品,只不過,每當他把這些作品拿給媽媽看的時候,媽媽都會誇讚他,然後告訴他這個靈感已經有人寫過了。
比如欺騙牧羊人的孩子,比如吹響笛子的烏鴉人,比如一隻命不久矣的知更鳥,一個拎着斧頭的樵夫,一枚六百元的硬幣,只不過,這些稚嫩的靈感早已經被幾十年前或者幾百年前的童話作家們寫過了,百鬼昭穂腦海里的靈感,已經被以前的小孩子想過了,然後告訴了那些大人,這些充滿童真的故事已經被記錄到了書中,而他,百鬼昭穂,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他想到的故事,只是大多孩子都會想到的故事。
他會在夢中夢到自己變成一隻天鵝,在蘆葦蕩漾的湖上游着,聆聽水與風的聲音,然後垂下頭,撲騰着翅膀,飛向藍天。
不過這樣的夢分享給同年齡的朋友的時候,他們也會說自己做過類似的夢,還有的人夢見自己成為了小精靈,或者城堡之中的公主,總而言之,屬於孩童的靈感是無窮無盡的,他們對世界的認知讓他們本就充滿幻想。
可是這也代表着,百鬼昭穂所述說的故事並不出彩,因為大家都能夠想到,想要讓自己的故事更加獨特的話,就需要讓故事本身更加特別。
於是百鬼昭穂又翻到本子的第一頁,看着自己在幾年前記錄下來的這段話,靈感,思路,他需要獨特的靈感,比如,從童話的反面出發,設想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永遠沒有太陽,一片漆黑,然後創造幾個特別的角色,比如不會摘下面具的小丑,這個不錯,那麼就讓他加入到故事之中,然後是……是……獅子!對!要有動物,獅子是百獸之王,那就加進去一隻獅子。
下一個……下一個……還有魚,還要有更多的人,這樣子才對……百鬼昭穂在自己的本子上書寫着自己想像出來的故事,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在他的筆下流淌出來,在改變自己的思路之後,百鬼昭穂發現自己的靈感前所未有地充沛,仿佛此時的大腦並不是自己在思考,而是有什麼人一股腦地把靈感塞進他的思路之中。
他看見了一朵深褐色的花,在窗的邊沿攀爬了進來,那一朵深褐色的花有一種妖異的美麗,比玫瑰更加深邃,又比荊棘更加尖銳,那深褐色的花含苞待放,沿着窗戶,枝蔓伸展,不多時,那一朵深褐色的花邊落在了桌子的旁邊,和他正在書寫的本子只有一步之遙。
百鬼昭穂用筆輕輕觸碰了一下這朵深褐色的花。
對……故事之中也能夠加入一朵花,深褐色的花一定很難見到,這樣子他們就不會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了,我的故事就更加特別!百鬼昭穂用筆在本子上臨摹着這一朵花的模樣,他不怎麼會畫畫,在本子上記錄下來的那朵花的模樣並不是很好,只能夠大致看出來那是一朵花。
他看見那朵花在微微抖動。
然後緊接着,花朵綻放開來,他看見在花朵的正中心,有一張仿佛人的臉龐,此時,那一張臉正咧着嘴笑着。
百鬼昭穂本能地有點害怕。
「在害怕嗎?孩子。」花朵說。
「……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這句話是不是太俗套了?孩子,不過很顯然,我是被你吸引過來的,嗯……讓我看看你寫的東西……」
花朵的枝蔓探出一角,翻過了百鬼昭穂的本子。
「充滿童真,充滿童趣……但是並不出彩,作為故事還是欠缺了一些,想要特別?嗯……看來我的引導還是差了點,這樣吧……孩子,今天有一場戲劇演出,你可以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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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和媽媽說。」
「當然可以,告訴你的母親,讓她帶你去吧。」花朵說,「讓她帶着你去欣賞一下,戲劇可是很精彩的哦……」
於是百鬼昭穂便告訴了母親,在附近有一場戲劇的演出,希望母親能夠帶着自己去看。
母親同意了。
他在路燈下等待着母親,片刻之後,母親便走了出來,雖然天還是黑色的,但是他所要去往的地方亮着明燈,母親牽其他的手,帶着他沿着街道行走着,一直到那個棚子。
他在那裏看見了戴着面具的小丑,看見了馴獸師,看見了魔術師,看見了人魚,那些存在於夢與文字之中的角色仿佛跳出了他的故事,就這麼呈現在了他的眼前,百鬼昭穂承認,那個時候的他很開心,那些節目是如此美妙,精彩,他很難用自己稚嫩的言語去形容所見到的事物,但是他不會忘記。
「看得開心嗎?孩子。」小丑問。
「很開心。」他回答道。
在演出結束之後,他還得到了一個氣球,一個氣球做的小狗,很可愛,是那個小丑送給他的,百鬼昭穂把氣球帶回了家,在自己的房間裏面。
——他看着手中的氣球小狗,止不住臉上的笑容,他不斷揉捏着那氣球,藍色的氣球在他的手中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有一點點刺耳,但也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忽然想知道這隻氣球小狗會不會爆炸。
「砰——!」
「你知道嗎?孩子,當你在故事所劃定的範圍之外死去的時候,你就已經脫離這個故事了,你是特別的,很特別的孩子。」花朵落在氣球的旁邊,呢喃道,「但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說是吧……那個……算了,不記得了,你的名字我忘了。」
失去頭顱的小男孩躺在地上,脖頸處傳來的疼痛感讓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他知道自己的頭顱碎裂了,可是他沒有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竭的疼痛,他想要嚎叫,可是他無法嚎叫,他已經沒有頭顱,沒有了嘴,就沒有了嚎叫的能力。
不對,他還能夠叫,可是叫不出來,他還能夠看見,即便他是現在這一副模樣,他依舊能夠看見,能夠聽見,他聽見母親跑上樓的腳步聲,看見母親推開自己的房間門,他看見了母親臉上驚恐的面容——媽媽,他想要這麼說,可是說不出來。
他看見自己母親臉上的表情被笑容取代,母親笑着對躺在地上的屍體說。
「玩得開心,兒子。」
這句話讓百鬼昭穂的心沉入谷底。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路燈之下,手中拿着一個氣球,氣球上面是他的臉,帶着詭異的微笑,他看見母親再次走了出來,帶着自己朝着棚子走去,他無法抗拒,這一次就像是重演,他的每一個動作,母親的每一個動作仿佛都是一次再現。
然後又是重來。
再一次循環。
循環。
每一次循環他都會看見,那些去往棚子的人有些許變成了如他這樣的,或許是失去了半邊身子,或許是失去了雙腿,而在某一次節點的時候,母親的身體被分開了。
然後又是重複。
循環。
百鬼昭穂的脖頸處的疼痛感一直都存在着,但是他不能發出疼痛的嚎叫,他看着每一次的循環,每一次的循環都讓他更加疼痛,直到某一次的循環的時候。
在開始的節點,出現了一輛小轎車,而在那小轎車內,坐着三個姐姐。
百鬼昭穂站在路燈下,看着那三個姐姐坐下車,朝着棚子走去,他在內心嘆了口氣,這忽然出現的小車是為什麼出現的?不重要了,在這一個故事之中,所有人都會變成他那樣……
可是在循環之後,不,是幾次循環之後,他發現,那幾個不姐姐僅沒有被這一次次的循環傷害到,反而……隱隱約約有一種讓他脫離束縛的感覺。
於是,名為百鬼昭穂的少年在新的一次循環之中,發出了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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