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世界萬物的到底都是如此。
——桌子上放着幾個東西。
首先是一份交易,惡魔的交易,從暗紅朗姆身體之中剝離出來的實質化的污染物,在不久之前,這一份污染物被送到了他的桌上,由影接下的委託,並且成功完成之後將委託物送回到對應的地方,最後,讓唐雪·漢弗雷斯帶着婭瑟·漢弗雷斯回來的時候順路在對應地點取回,於是,這個污染物就到了他的桌子上。
其次,是那一封邀請函,葬禮的邀請函,當然了,現在這一封邀請函已經沒有使用的必要了,因為葬禮已經結束了,這一封邀請函自然也就沒有使用的必要,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就沒有任何作用,作為一個邀請函,作為一個本質的葬禮的邀請函,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種非自然的世界。
接着,是一個懷表,名為『忌時禱告』的懷表,如果按下懷表的計時按鈕,那麼,在倒計時結束之後,就能夠讓一個動作具備死亡的概念,換句話說,這一個懷表代表着的是死亡,純粹的死亡概念,在很多年前——三十三年前,他親自用一份『支持』從卡特琳娜的手中交換了過來,直到現在,這一個懷表也是漢弗雷斯家最有用的污染物之一。
然後,就是放在懷表旁邊的長劍,紅色的長劍,血紅色的長劍,名為『溫熱誓禮』的長劍,這把劍是由純粹的血液構成的,但它的本身只是一種載體,讓血液在身軀之中和身軀之外不斷循環的載體,溫熱誓禮,正因能夠保持『溫熱』,才能夠維繫『誓禮』,這也是這一把長劍的本質,如果連血液都不再有溫度,那麼,這一份載體的意義也就失去了。
最後,是一張照片。
最後的部分反而是最為簡單的,並不是污染物,也不是什麼非自然,只是一張被封存在相框之中的照片,照片之中的是一家三口,丈夫溫柔地在妻子的身後,用雙手換過妻子的腰間,而在妻子的手中,托着一個剛出生的沒多久的嬰兒。
照片是彩色的,只是因為保存的並不怎麼好,再加之時間的流逝,讓照片本身的顏色都褪去了不少,但即便如此,能夠看見那位妻子的頭髮是如此美麗的白,眼睛也是一樣充滿美好的藍,這樣的搭配讓本就美麗的妻子更顯得『不現實』,這樣美麗的容貌就不像是現實能夠塑造出來的,但也只有這樣的容貌,是自然才能夠展現出來的。
——五十星,紐加哥。
「過去多少年了?就連我們的女兒都已經長大了。」
老漢弗雷斯先生將相框拿起,他看着相框之中的人,那一張照片,那無比熟悉但是又陌生的身影,經過了這麼多年,照片之中的人還是照片之中的模樣,但是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樣子意氣風發的模樣了,縱然他還能夠擁有當初的那種思想,身體也無法如同當初那樣年輕,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他已經老了。
老漢弗雷斯先生是一個專一的人。
紐加哥的人們都知道這一點,老漢弗雷斯先生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在多年前妻子意外逝世之後,老漢弗雷斯先生也沒有再娶,就連他唯一的妻子也並非聯姻的產物,在上個世紀的紐加哥,能夠以『自由戀愛』最終走入到婚姻殿堂的認知中,老漢弗雷斯先生是極少數的——作為家族的繼任者,那個時候的家族繼任者,他選擇了自己所愛的人。
因此,不論家族與家族之間的交集是怎麼樣的,是友好還是敵對,每一個人,每一個家族的人都很有默契地避開了老漢弗雷斯先生的亡妻,即便沒有人去試探,他們也相信,那定然是老漢弗雷斯先生……不,應該是整個漢弗雷斯家的底線,說實話,在老漢弗雷斯先生的妻子逝世的時候,人們一度認為紐加哥會經歷一兩次的動盪,然而,一切都很平靜。
因為老漢弗雷斯先生還有一個女兒。
麗諾爾·漢弗雷斯,這個女孩有着和她的母親一樣顏色的眼睛,有着和她的母親一樣顏色的頭髮,這種容貌上的遺傳或許就是穩住老漢弗雷斯先生的因素之一吧,至少,在那段時間裏,老漢弗雷斯先生將自己的重心全部放在了自己的女兒身上,仿佛妻子的逝世已經被他埋在了思想的最深處。
但是。
「她和當初的你一樣,嚮往冒險,嚮往更加廣闊的地方,可是現在已經和當初不一樣了,當初我們沒有顧慮,往上,我的父親會管理好漢弗雷斯家的一切,往下,另外的幾位也會保證新的一代不會出現斷層,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們都不在了。」
老漢弗雷斯先生的手指輕柔地撫過照片上的妻子,這也是他僅有的能夠和妻子交流的時候,只是單方面的言語,照片之中的人聽不見,但即便這樣就足夠了,因為……這樣真的足夠了嗎?
死亡往往是一個需要時間來沉澱的故事,在妻子剛剛逝世的時候,他感到悲痛,感到傷心,這種強烈的情緒波動反而能夠通過各種方式來平衡,但是,在時間流逝之後,在自己的年齡到達新的十年之後,這就成為了扎在心臟上的一根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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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習慣吃飯時候餐桌上少了的那一份刀叉,不習慣入睡時候空蕩的床,不習慣沒有人陪伴自己的話語,尤其是在後來,在意識到自己距離死亡之間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站在中間之後,老漢弗雷斯先生有些『失態』了。
「我現在經常會想起你,在當初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庭院裏面發着呆,在那裏,我總是能夠回憶起我們度過的每一個時光,我對第一次來到紐加哥的你說歡迎,我們一起看我們所喜歡的一切,我知道,在這一生,我找不到第二個如你這樣的人了。」
所以。
「我翻閱了整個漢弗雷斯家擁有的資料,尋找着邊界,生與死的邊界,如果還有什麼東西能夠讓我們跨越生與死的鴻溝,能夠讓我再次看見你的,我只能藉助非自然的力量,這是我唯一的方法,我們能夠相見的唯一方法。」
如果讓一個熟悉老漢弗雷斯先生在這裏,一定會很驚訝吧,畢竟,沒有多少人見過老漢弗雷斯先生的這一面,這一面的老漢弗雷斯先生是如此平和,如此溫柔,在過去的幾十年——在老漢弗雷斯先生的妻子去世之後,他就沒有展現過這樣的溫和。
「我會在夢中聽見你的聲音,你告訴我,你在一個非常寒冷的地方,那裏除了你以外沒有任何人,只有看不見邊界的雪於不停止的雨,那裏沒有陽光,只有黑夜,你希望我能帶你從那寒冷的地方離開,回到我們的家,我知道,你告訴我的一切我都相信,我不會懷疑你,所以,我要將你帶回來。」
將那一張照片放回到桌子上。
「只依靠漢弗雷斯家的資料不夠,所以我拜託了格林沃爾家,格林沃爾擁有紐加哥最豐富的資料,在格林沃爾的資料庫裏面,我找到了一種可行性,但是我需要材料,這些材料,我需要一個能夠連接生與死的方式,並且,不會被約束的方式,而今天,我的準備工作算是完成了。」
他將那幾個物品一個接一個地拾起,將懷表掛在脖子上,將長劍掛在腰間,將暗紅朗姆的污染放入口袋,最後,是那一封邀請函。
暗紅朗姆的交易,是一個移動,一厘米的移動,老漢弗雷斯閉上眼,深呼吸,但是,那個女孩還是太年輕,所以,並不知道這份污染更加有用的意義,這一個一厘米並不只是意味着距離上的移動,也不應該只是任何一個物質的距離變化,這正是最為關鍵的一個內容,畢竟,這是屬於老漢弗雷斯先生的鑰匙。
然後,利用這個污染物,將那一封邀請函的本質向着『反面』移動一厘米,從現實的文字到非自然的文字,從現實的葬禮到非自然的葬禮,以及,從邀請生者,到邀請死者,這些信息都被這一厘米的移動突破了原有的束縛,衝到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接下來,是名為溫熱誓禮的長劍。
在死者的國度,在一個『墳墓』之中移動過的血液,作為一份媒介,雖說將婭瑟牽扯到了『那個地方』會有些於心不忍,但沒有十足的把握的時候,他不會做出這樣子的要求,因此,在能夠保證婭瑟的安全的情況下,他讓婭瑟帶着溫熱誓禮去到了那個間隙之中,一個不屬於生者,也不屬於死者的世界,硬要說的話,那是一個中轉站,一個生與死的中轉站。
最後一步,如果要跨越生與死的距離,那麼,就需要一個能夠確保死亡本身必然存在的證明,老漢弗雷斯先生按動了懷表,秒針轉動,然後,一輪倒計時開始了。
五,四,三,二,一。
溫熱誓禮的血液流入到他的身體之中,到達了反面的邀請函也被他抓穩了,在懷表歸零的那個瞬間,忌時禱告將他帶到了自己所希望的地方。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夜晚。
——五十星,紐加哥,漢弗雷斯宅邸。
宅邸靜悄悄的,在人們開始入睡的時候,在老漢弗雷斯先生的房間之中,一個本應該在這裏的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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