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紐加哥很漂亮,不過這份美麗沒有多少人能夠看見,一隻由藍色的熒光線條勾勒出來的鯨魚被巨大的齒輪卡在了紐加哥的正上方,它是如此龐大,又如此絢麗,不論是鯨還是齒輪,都明顯不是屬於現實的存在。
這是一幅極為怪誕的構圖,夜色下的城市高樓,那無處不在的齒輪從大地開始蔓延,橫七豎八地插在高樓之上,而不只是高樓,就連天空之中也有不少齒輪,齒輪和齒輪相互拼接起來,構築成一個不知道有什麼用處的精緻機械。
而鯨魚就被這些齒輪卡在了天空之中,齒輪成為了枷鎖,讓鯨無法落下,把本屬於大海的鯨拘束在天空,畢竟,只要是『機器』,就會擁有結構,而構築結構所需要的齒輪,是能夠被引導出來的,這便是權能的一部分。
「讓我看看,如今的你身上都帶着什麼東西。」
齒輪輕輕一躍,她從空中緩慢落下,寬鬆的大衣下擺輕輕飄起,或許是因為夜晚到來,四周都暗淡了下來,當然,也有可能是人們確實沒有注意到天空上的齒輪,她落到地上,雙腿微微一彎,隨後又站直了起來。
她摸索了一下身上的東西,具體一點,她在摸索這個身體所帶着的污染物。
「嗯,於此盎然而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還有我送給你的那幾個小東西,看來你保管地確實很好。」
齒輪的手輕輕一划,一陣鋼琴的聲音響起,那是用琶音構築而成的旋律,簡單,明快,帶着一種輕盈而靈巧的感覺,這是污染物的力量,具體一點,這是屬於李的那份『魔女的收藏』,那看不見的琴鍵和聲音。
「嗯……還是一樣好用,不愧是我的得意之作。」
在琶音落下的那一剎那,海水從天而降。
——凡有血氣的人,他的盡頭已經來到我面前,因為地上滿了他們的強暴,我要把他們和地一併毀滅。
——你們都要進入方舟,因為在這世代中,我見你在我面前是義人。
——我要使洪水泛濫在地上,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
被困在天空的鯨動了一下,它傳出一種痛苦的鳴叫,那是屬於它的鯨歌,若是在這個時候拿些儀器收集這些聲音,說不定能夠解讀出不少含義,不同的鯨類的聲音都是不同的,比如座頭鯨常發出聲音的模式是可預測而且重複的,人類會把這些聲音比喻為歌聲,這邊是鯨歌這個詞彙的由來。
不同的鯨類產生聲音的方式是不同的,不過共同點也是有的,由於水對光線的吸收造成視力困難,以及相較空氣來說較慢的水流速度使得嗅覺也無用武之地。因此所有的齒鯨亞目動物都更依賴於機械波進行交流溝通。
這邊是鯨歌。
天空落下了雨,不是澄澈的雨,而是海水,走在路上的行人唐突被雨淋到,抬起頭一看,那海水便落到了眼中,頓時,眼中便傳來了刺激的疼痛感,讓人忍不住落淚,這種刺激感是那海水形成的雨造成的。
但除此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只是海水而已,至少目前看來是如此,撐起傘就可以,因此,在最初的時候,沒有人發現有什麼問題。
「科芬先生,您要回去嗎?」門特花了點時間才找到科芬先生,此時的門特手中還拿着一把傘,「外面下雨了,我送您。」
「門特,你看得見外面嗎?」科芬先生指了指窗外,「你能夠看見什麼嗎?」
「外面下雨了。」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烏雲算嗎?」門特撓了撓頭,他並不大能理解科芬先生在說什麼,「外面什麼也沒有啊,這是什麼哲學問題嗎?先生,您就不要問我這些了,我也不懂什麼意思,外面就是普通的夜晚,已經到您的下班時間了。」
「那些燒傷患者的家屬們在幹什麼?」
「有一部分已經安撫了下來,但還有一部分依舊在要求做手術,哪怕那些病人我們已經檢查過,傷勢都比較輕,做一點清創就可以了,他們的家屬依舊要求優先治療……」門特嘆了口氣,「目前還在交涉,已經過去幾個小時了,不出意外的話,今天都無法結束,我先送您回去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就留在這裏。」科芬先生說,「我今天不回去了,門特,你可以下班了。」
「那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並不需要。」科芬先生擺了擺手,「不用擔心我。」
科芬先生看着窗外那些齒輪,還有被齒輪困在天空的鯨魚,他的眼帘投下一片陰影,科芬先生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污染事件……嗎?
海倫娜引起的污染事件嗎?
科芬先生並不清楚由海倫娜引起的污染事件到底是什麼,他也不知道海倫娜的權能到底是什麼,一命換一命?還是一次短暫的護身符,歸根結底,他好像並沒有真正了解過海倫娜的力量,他到底把海倫娜當做是什麼呢?
「他們都看不見你。」科芬先生看着窗外,看着那空中的鯨,「只有我能夠看得到你,那我所看到的真的是真實嗎?如果我在現在呼喚你的名字,你會給予我回應嗎?海倫娜,如果我在這個時候做出祈禱,你會使用你的力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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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沒有回答。
「那個叫齒輪的人說,你會引起一場污染事件。」科芬先生說,「讓我看看吧,在那天『無痛而終』的事件結束之後,我就想一下更多的……和你們有關的一切,惡魔,對嗎?惡魔,還有污染事件,一個剛誕生的惡魔都能夠做到那樣絢麗的事情,那麼你呢?海倫娜,你的壽命遠比我要長,你經歷的歲月遠超我自己,那麼,平日裏停留在水缸之中的你,到底能夠做到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鯨那巨大的眼睛轉動了一下,在倒映出齒輪的影像之後,鯨的眼中有些液體在凝聚,片刻之後,一滴淚滴從鯨的眼中滴落,那一滴淚水在空中緩緩落下,在落到某一個高度的靜止不動,但這並不是齒輪的因素,那一滴淚水並沒有被齒輪卡住,它只是在空中靜止不動。
接着是第二滴淚水,這一滴淚水伏在第一滴淚水旁邊,兩滴淚的大小几乎一模一樣,維持在同一個高度,那淚滴是如此巨大,浮在空中的時候,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熱氣球,亦或者是什麼別的東西,那澄澈而透明的淚滴被雨淋到的時候還會汲取那些海水做的雨,這也導致在淚滴下方幾乎不會被雨淋到。
科芬先生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看着。
「原來惡魔也會流淚的嗎?」
原來鯨也會落淚的嗎?科芬先生想,他好像從未聽說過鯨魚會落淚,或者說,貌似沒有任何研究表明鯨魚會流淚,也對,畢竟鯨魚生活在海洋之中,它的四周都是海水,即便落淚了也會被海水稀釋乾淨,怎麼可能看得見?
咔嚓,咔嚓。
高樓大廈的齒輪再次轉動,一節一節的齒輪跟着轉動,這構造完美的連接部分讓一個齒輪的旋轉能夠連接到每一處齒輪的盡頭,於是,在鯨身上的齒輪也開始轉動,齒輪並不尖銳,正相反,齒輪是充滿愚鈍的,它緩慢轉動,那巨大而結實的齒邊卡入到鯨的軀體之中。
它緩慢地攪動鯨的身體,那帶着熒光的夢幻線條扭曲起來,擠壓,摩擦,忽然,這種攪動到了一個臨界點,只見某一條藍色的熒光線條斷裂了,一種泛着藍色熒光的液體從鯨的身軀之中流淌下來,仿佛一條湛藍色的熒光瀑布。
與此同時,科芬先生感覺自己的側腰隱隱生疼,仿佛有什麼銳利的物體正在劃開他的身軀,不過力度很小,在一種可以忍受的範圍之中。
「這就是父親說過的『聯繫』嗎?」科芬先生自言自語,「這就是聯繫嗎?」
他感覺自己抓到了什麼重點,是的,有什麼被自己忽略的事情,肯定有,這些齒輪和那個名為齒輪的女性有關聯,而海倫娜被齒輪拘束,如果海倫娜出事了,自己也會出問題,對吧?科芬先生的手按在自己腰間的疼痛處,那就是海倫娜的身軀破碎的地方。
「不能夠以人的思維來思考問題,要嘗試着思考更多的事情,海倫娜,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呢?」科芬先生閉上眼,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人回答自己的問題,「你肯定不會就這麼簡單被困住,你是海洋之中的最偉大存在,是一切的母親,是生命的引導,是最初,是我的原點,你不會就這麼簡單被抓住的,我相信你,海倫娜。」
鯨魚閉上了眼。
「一粒種子。」科芬先生說。
一粒種子,一顆蘋果,一袋氣球,一層薄膜,一縷殷紅,一串叮鈴,一絲生機,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場暴雨,一段歷史,一種未來,一首詩歌,一場交易,一種可能,一個選擇。
至此,他停了下來,因為最後一句並不需要他來說,海倫娜知道的,海倫娜都知道的。
「一命換一命。」天空之中的鯨魚閉上眼,然後,那無數懸浮在天空之中的淚滴猛然落下。
熒光色的洪水在今晚綻放,仿佛轉瞬即逝的藍色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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