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結束,陳文並沒有急着去見王江的母親,而是將吳登科單獨留了下來。
此次出兵,作為陳文最早的三個千總,尹鉞和李瑞鑫分別得到了獨自領兵的任務,只有吳登科奉命作為義烏營的營官隨大軍行動。
本來在早先四明湖之戰前後,南塘營分兵協防大蘭鎮時,吳登科的表現很是不錯,所以陳文將留守天台山臨時老營的任務交給了他。可是沒想到,這一次吳登科的表現卻遠遜於從前,其根本上的原因還是想要竭盡全力完成陳文交給他的任務,才會顧此失彼,所以陳文覺得眼下有必要作出一些提醒,防止吳登科誤入歧途。
「吳兄弟,可想清楚前段時間留守天台山期間到底錯在哪裏?」陳文與吳登科相識已久,私下裏一向是以兄弟稱呼。
輕重?
孰輕孰重?!
眼下王江音訊全無,當事之人皆有過失,甚至可以說,在這其中王江的錯誤遠比這兩個武將要大得多。
臨起行前,王江執意要前去說服俞國望等人,這裏面存在的心思陳文並不想去揣測,因為他和王江之間在這一年的時間能夠合作默契,歸其原因還是王江從不干涉軍務上的事情,而陳文也從未插手過老營後勤庶務之類的事情。
二人相忍為國,保持着彼此之間微妙的平衡,才有了大蘭山明軍殘部在失去了根據地後強行撐過這一年的時間,並且能夠抽調部分軍隊出征收復失地。
可是王江此番的舉動,卻是有悖於此前他和陳文此前那份早已板上釘釘的計劃。且不說俞國望等人前來協助。在陳文看來其實未必會有多大的實際效果,反而還要讓他分散一部分精力去進行協調。只說王江執意前去說服這些人,甚至不惜離開老營,就顯得有些分不清主次了。
而吳登科和李瑞鑫當時需要掩護老營前往金華,任務本身極重,可是他們二人說到底在大蘭山明軍之中只有一年的時間。在追隨陳文前都是白身,此前的大捷雖說表現得都還不錯,但卻始終在陳文這個主帥的風頭之下,顯得並不起眼,自然也就沒有說服王江「任性」舉動的威望了。
至於他們對於此事的處置和補救措施,其實也已經達到了力所能及的極限,作為監軍文官的王江執意如此,他們這些「被監軍」武將的部將也實在不可能拿王江怎麼樣。
只不過……
「事事皆想做到最好,就勢必會造成事事皆不盡如人意的後果。王巡撫之事。你與李兄弟已經盡力了,天數如此,無須放在心上。只不過,我現在想問問吳兄弟你,是否還記得當年為什麼會跟着許都起事嗎?」。
「這……」
吳登科萬萬沒有想到陳文會有此一問,當年他跟着許都起事,除了復仇後的逃亡外,同樣也抱着掃盡不平。拯救如他一般備受貪官污吏欺凌、土豪劣紳剝削的苦命人。只是每當想起那些過往,他的心就仿佛重新被刀子割一般的痛楚。
眼看着吳登科開始陷入回憶。又一點一點的從回憶中走出來,目光也逐漸的清澈起來,仿佛是想明白了陳文此言的用意。
而此刻,陳文也並沒有打算讓他自己講話說出口,而是選擇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吳兄弟,去年我認識你時。你是一個直爽義氣的好漢子,從軍之後折節讀書,我也一向視你為吳下阿蒙般的人物,所以才會贈與你子明的表字。」
「那麼既然讀書了,教授你學問的那位老先生可曾告訴過你。聖人曾經說過一句這樣的話,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
不比陳文這等身世完全根據身處情況就可以隨意編造,絲毫不怕旁人去查的騙子,吳登科的過往以及他當年選擇追隨許都的緣由盡皆向陳文表明過,而陳文對於吳登科從反抗階級壓迫到後來兼有反抗民族壓迫的樸素觀念也有過一定的認可和讚許。
可是此番,只是因為陳文說過,需要這些四明山的百姓來均衡金華府本地大族的勢力,他和李瑞鑫便強迫百姓隨明軍前往金華,甚至為此不惜派出軍隊強行監管。這事情在這樣的時代並非是什麼稀罕事,甚至可以說吳登科和李瑞鑫的處置方式已經遠比清軍或是明軍要仁慈得多了,至少他們並沒有將不從者全部屠戮,將這些人的妻女入營為妓或是轉手販賣。
對於這件事,即便在陳文看來,同樣是同謀之人,李瑞鑫如此作為,他也並沒有產生什麼反感之情,因為李瑞鑫出身武人家庭,長久以來所受到的教育就是盡心竭力的完成主帥的命令,哪怕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也在所不惜,想要扭轉過來絕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但是,吳登科卻完全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事情,換做是李兄弟,或者是尹兄弟,甚至是其他人,我都不會說些什麼。但是吳兄弟你不一樣,你本不該如此!」
「吳兄弟,你出身貧苦,父母皆亡於貪官污吏的壓迫,就連你年少時也飽受欺凌。如此,當年你可以孤身為父報仇,也可以為掃盡不平起事,後來更是同樣可以為貧苦百姓出頭。」
「而到了現在,你開始讀書識字,也坐上了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加銜總兵官,甚至比起吳惟忠將軍當年的官職都毫不遜色。難道這樣,你就可以忘記本心了嗎?!」
陳文的質問直擊吳登科內心最為柔軟的那一部分,以至於這個原本五大三粗、性格豪爽,隨着讀書的進步和官職的提升日漸有了些傳統武將的威嚴和氣勢的漢子,此刻已滿是愧疚的神情。
「大帥……」
看到吳登科的反應,陳文搖了搖頭,示意他無需多言。繼而說道:「吳兄弟,今日我告誡於你,其實也是希望有一天當我忘記了我等那份本心之時,有一個人能夠提醒我,以防止犯下更大的謬誤。而這個人,我希望是你。」
「是。末將遵命!」
王江的不知所蹤在這段時間以來,使得陳文心中的隱憂愈加的深重了起來。歷史上王江曾因為其母被捕而被迫降清,直到他的母親去世後才設計逃出監管之地,繼續反清。
可是隨着陳文的出現,王江不僅逃過了永曆四年清軍對四明山的圍剿,就連他的母親和妻子也安然無恙,此刻更是身處於義烏縣城的縣衙後堂,與孫家的小媳婦和王翊的女兒暫居此地,等待明軍扛過這波圍剿後再行安置。
可是現在王江卻音訊全無。由於歷史開始發生偏轉,陳文也完全不知道這裏面發生了什麼,而未知也使得他的心中產生了不小的惶恐。尤其是想到王江可能存在着身死或是被人劫持的可能,那麼他所勢必將要獨自面對浙江,乃至是江南清軍的壓力。
一旦如此,他曾經奮力堅持的東西或許就會在情勢的逼迫下選擇放棄,而這卻是陳文所不願意看到的。
結束了對吳登科的談話,陳文便趕去縣衙見王江的母親。出乎陳文意料的是。王江的母親並沒有提及王江太多的事情,只是詢問了幾句陳文派人尋找王江的進度。便引了另一個人出來相見。
雖說是男女有別,王江母親引來的那人陳文卻也見過多次。當年僅十三歲,身穿着孝服的王翊的女兒走上前來行禮,陳文只得連忙起身回禮。
關於王翊的女兒,陳文的部將們,尤其是尹鉞都曾經向他暗示過。既然陳文沒有婚配,不如納了王翊的女兒為正室。這樣一來,借着王翊的威望,陳文便可以順勢壓過王江,將老營收進囊中。
擺脫監軍文官的牽制。在這些武將眼裏乃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可是在陳文看來,這卻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王翊的女兒只有十三歲,即便實在這個早婚的時代,陳文也不覺得他可以像某些校長一樣禽獸到向初中小女生下手。
最重要的是,王翊的女兒雖說年紀不大,可卻是個已有婚約的女子。在陳文的記憶中,歷史上王翊的女兒在王翊死後被滿清分配給杭州駐防八旗的一個佐領為奴,那個佐領知道她是王翊的女兒,感佩其父的忠直,視之如己出。可是到了後來,有人向其求親之時,王翊的女兒因為此前王翊已經與黃宗羲定下了兒女之約,憤然拔劍自刎,了卻了性命。
這樣剛烈的女子,與王翊分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且不說王翊對陳文有知遇之恩,即便只是旁人,陳文也不想落下個逼迫已有婚約的忠良遺孤委身下嫁的罵名。這世上好女子多得是,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只不過,王江的母親此番請陳文前來,卻正是要和他提及王翊女兒與黃家的婚事問題。此番王江的母親當着陳文面提及此事,顯然是他的那些部將們的念頭已經傳到了王江母親的耳中,才會有此一遭。
解釋,已經沒辦法解釋清楚了,當王江的母親把事情說完,陳文連忙表示雖說王翊已經不在了,但是這樁婚事既然已經定下,便是任誰也不能更改的。他身為王翊生前的部將,自然也不會坐視不理,如果黃家的人想要欺心,他陳文也不是吃素的,定會為王翊的女兒討回公道云云。
陳文的回答深得王江母親的滿意,為此很是誇讚了一番陳文的人品貴重,並表示會幫他物色一位良配。而王翊的女兒也紅着臉向陳文致謝,直到陳文離開時,還在堂前祝福陳文此番能夠旗開得勝。
走在回返軍營的路上,陳文原本憂心忡忡的心不由得為之一松。王翊女兒的婚約一事,此間也只有王翊、王江、黃宗羲以及他們的家人知道,陳文知曉此事完全是由於僥倖看到過關於此事的記載,僅此而已。
想到這裏,陳文不由得感嘆,至少他還知道歷史的大勢,到了明年鄭成功和李定國先後在福建和西南戰場上給清軍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而他只要能夠撐過今年,甚至可以說只要能夠撐過此次圍剿,即便王江不在了,也一定會有辦法繼續在浙江堅持下去的。
一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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