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的戰略防禦佈局,陝西有重建的駐防八旗坐鎮,防止陝西義軍蜂起,威脅到山西和河南兩省的收入和穩定;面對南面的江浙明軍,一是淮北的內大臣蘇克薩哈統領的淮北綠營,一是河南的河南提督線國安統領的河南綠營;但是真正的核心武力,卻還是京城和天津衛的新軍,這才是清廷的殺手鐧。
如今接到消息,陳文的兩支新軍出發前往江北,北伐在即,陝西的駐防八旗以及綠營無關痛癢,還是要看另外三支重兵集團的表現。但是從一開始,無論是利用淮北和河南的綠營兵來消耗江浙明軍的銳氣,還是拉長江浙明軍的補給線,新軍都不可能南下到淮南與陳文的大軍決戰,因為唯有如此方可最大化的發揮新軍的作用以及清廷的騎兵數量優勢。
徵兆已經呈現,但清廷既然報着的是後發制人的打算,現在卻也不急着動員新軍南下,但是聽過了順治的聖旨,劉成登時就是一愣,隨即便意識到了清廷為何會急匆匆的叫他回來參加這勞什子的御前會議,尤其是他剛剛趕回時看到的順治臉上的那一絲驚詫。
順治所言,劉成自然明白這裏面的涵義為何。新軍五部,南下迎戰江浙明軍,順治御駕親征,設立御營全權指揮,這甚至還是他此前向順治建議的——不光是防止軍中無有統一指揮,各部自行其是,更重要的還是防止這幾個親王做大,他們都是愛新覺羅家的親貴,遠比劉成對於皇權的威脅要更大。
劉成算得仔細,更是掐准了順治的命門。原以為在南下時可以繼續充當順治在新軍中的沙子,用來牽制這幾個王爺,以確保對武衛右軍的掌控,豈料清廷始終沒有真的信任過他這個漢人,哪怕是抬旗滿洲的上三旗,哪怕是娶了皇太后的乾女兒也沒用,他們對漢人提防甚至比皇位歸屬都更要重要!
數年間的竭盡全力,劉成自問沒有表現出任何對順治的威脅,但是大戰在即,卻被解除了兵權,落個明升暗降的下場,眼前一黑,若非是此前順治便破例賜了座,只怕已然昏倒在了地上。
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間,劉成的腦海中冒出了千百個魚死網破的想法,尤其是耳中聽着,乃至是心中感到的周遭八旗權貴們譏諷的冷笑,暴起突襲,將在場的這些狗韃子全都砍成肉醬的想法就變得越來越有誘惑力。
然而,轉瞬之後,劉成長身而起,繼而拜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登時讓在場的所有人為之一陣錯愕。
「奴才遵旨!」
自順治下旨而始,他便死死的盯着劉成的表情變化,失態並非沒有,但卻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着實讓順治看不出個所以然出來。若說能力以及這些年為他考慮和做過的貢獻,劉成在朝中可謂是響噹噹的頭一號,便是順治也始終將其視為親信。然而,漢人就是漢人,順治雖然心有些許慚愧,但還是沒辦法對劉成徹底的放下心來。
「額駙之大才,朕甚是依仗。御營涉及協調指揮大計,當用心而為,今日回府,休息兩日便入宮與諸位親貴重臣商議用兵大計。」
「奴才遵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散了朝,劉成面色如常的離開了乾清宮,着實讓眾人大跌了眼鏡。順治始終沒能看出什麼端倪出來,便回返慈寧宮,與孝莊商議此事。
「連點兒失望也沒有?」
孝莊問及,順治仔細的回憶了一番,才似是而非的回道:「在兒臣下了旨意的瞬間,好像這奴才眼裏有過些許失望之色,但是一晃眼兒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也許是兒臣看錯了,也許是因為他起身接旨而沒能把後續的神色看清楚了。」
順治不能確認,孝莊也沒辦法因此作出判斷。事實上,一直以來,對於劉成的任用,滿洲權貴們始終多有不滿,無論是散秩大臣,還是滿洲上三旗的身份,尤其是新軍總統的職務,無不是被他們極力反對。順治原本是打算用劉成在新軍中摻沙子的,但是眾意洶洶,滿清的核心是八旗,尤其是滿洲八旗,這些人的意見關乎重大,也只有委屈一二,誰讓劉成是個漢人呢。
「說不好是真忠誠,還是虛情假意,但是用漢人的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防着漢人是沒有錯的。此番額娘要皇帝如此,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咱們愛新覺羅家真正能夠依仗的,永遠都只是滿蒙,漢人是絕不可盡信的,哪怕為此誤了事情,也一定要防着漢人做大。」
「兒臣明白。」
努爾哈赤對漢人提防已極,皇太極雖然創立漢軍八旗以弱滿洲權貴勢力,但是對漢軍旗也多有打壓,從一個烏真超哈到漢軍八旗,明面上是不斷的擴大,但對於那些手握兵權的漢軍旗們卻是不斷的打壓、分化,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樣的防備,直到清末都沒有停止過,曾國藩、李鴻章、乃至是袁世凱這樣人物的崛起,皆是因為內憂外患的不斷爆發,清廷不得不依仗漢人來剿滅太平天國、剿滅捻軍、抗衡洋人,為的無非是保全滿洲一族乃至是愛新覺羅一家一姓的榮光,僅此而已。
此間尚且是滿清初起之時,八旗尚未腐朽到兩百年後的那般境地,親貴們尚且有進取之心,以小族臨大國,對於漢人的防備之心也最為深重,尤其是份外的看不得漢人爬到他們的頭上。
離開了皇宮,劉成騎在馬上,任由戈什哈牽着戰馬回府,腦海中的千般心思讓他實在沒有辦法沉靜下來。
這些年來,他追隨陳文、參與曹從龍之亂、妄圖通過奮勇作戰而實現洗白、最後在江浙明軍內部的歧視和洪承疇的引誘交織之下降清。
能有這般,全然是因為權力二字。為此他背叛了曾經發誓效忠的主帥、殺死了同病相憐的至交好友、默認了家中那個假韃子女人對侍妾的殺害,以致夫綱不振、甚至成為了一個人見人厭,就連這些滿洲主子也瞧他不起的狗漢奸。
對此,他沒有過絲毫悔意。哪怕是聽聞了陳文冊封監國,距離至尊位只差一步之遙,而他如今卻被豁奪了兵權,可當年的那些與他一般、或是軍階還不如他的軍官們紛紛受封王爵、國公,也沒有因此後悔過。因為他很清楚,他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從受了曹從龍引誘開始,他就已經沒有退路,想要獲得權力,甚至僅僅是想要活下去,就也必須去走這條獨木橋,別無他途。
「還有機會,一定還會有機會的!」
策馬於回府的路上,劉成思來想去,但卻始終沒個頭緒。他很清楚,現在必須找個沒人打擾的所在,細細想過,方可找到翻盤的可能。
一路回返府中,那一聲「額駙回府了」的唱門,還是曾經的那般熟悉。只是劉成現在根本沒有了別的心思,下了馬便直奔着書房而去,那裏是他能夠想到的最為安靜的所在。
「額駙總算是回來了,妾身已經準備好了熱水,洗洗風塵,才好用飯。」
二堂前的院子裏,孔四貞大大方方的過來,禮數俱全。然而劉成聽了這話,卻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個假韃子女人早已知道了他要被豁奪兵權的事情,此刻正在等着他,哪怕是這女子的姿容再是俏麗,在劉成眼裏也只剩下了噁心二字,尤其是他還要盡心竭力的敷衍好這個假韃子女人,甚至還要在床上把她餵飽了,像一個男寵那般,就讓他更覺得份外的噁心。
「格格先用飯吧,皇上剛剛任命了為夫為御營幕僚長,如今浙匪在淮南有動靜了,國事急如星火,為夫實在沒心思吃飯,早一日做好謀劃,才早一日放心啊。」
在孔四貞的胳膊上一握,劉成擠出個笑容,點了點頭,繼而便向書房走去。只是錯身而過,眼中剩下的也只有厭棄,此前借力於此的些許溫存也蕩然無存。
回到了書房,劉成打開了地圖,這是他當年從金華帶出來的,始終秘不示人。地圖上清晰的標註着大江大河的走勢以及各府的大致位置,尤其是浙江和京津兩處最為詳細,浙江的江河山川、天津衛的三岔河口,無一不是清晰的標註在地圖之上,宛如親見一般。
憑藉着這份地圖,他對形勢也有着更加深入的了解,只是細細的盤算起來,怎麼看卻都感覺是他此前為清廷制定的計劃太過於完美,將清廷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很難再找到什麼可趁之機。
一整夜過去,劉成始終在書房中思量,但卻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讓他從中謀取更多利益的辦法。似乎唯有更好的協助清廷打敗北伐軍,規規矩矩的做一個沒有兵權的幕僚,過着被人監視,尤其是被家中的妻室奴僕監視,隨時都有可能被棄之如敝履的日子才是他此生的最優解。
對此,劉成絕對無法甘心。紫禁城的雄壯奢華,其代表的皇權更是讓他沉醉其間,不能自拔。他從第一步踏進那裏的時候就堅信那是他此生最大的訴求,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恍恍惚惚之間,劉成陷入到夢想之中,在他的夢裏,倪良許的厲聲質問,胡全才的溫言鼓勵交叉其間,甚至他更是在夢中看到了陳文,看到了那個曾經對他信任非常,那個提拔他獨領一軍但卻被他背叛的統帥,如今陳文距離他夢寐以求的終極目標只剩下了一步之遙,而他卻越來越遠,甚至在陳文的身影消失後,周遭那一聲聲的漢奸的喝罵更是讓他驚醒了過來。
「額駙,皇上有旨,要額駙儘快入宮議事。」
現在?
睡眼稀鬆的劉成很清楚的記得,順治是要他在家安心休息幾日,這段時間是對他的安撫,也是對他的投閒置散,更是留給那位新任武衛右軍總統的遏必隆抵達小站大營用的。可是這話過去還沒有六個時辰,連半天都沒到就急匆匆的叫他入宮,肯定是有大事發生。
匆匆出了府,劉成策馬奔向紫禁城。進了乾清宮,親貴重臣們已經就位,只等他一人而已。只不過,比之昨日,今天再看這些親貴重臣,一個個的臉色陰沉已極,更加讓他確認了大事發生的可能。
「額駙,朕剛剛得到消息,浙匪的先鋒已經突破了淮河,蘇克薩哈那裏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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