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劉成而言,移鎮小站讓他獲得了更多的自主權,對於軍隊的掌控力也有了加強的可能。這是他希望看到的,只是能夠做到多少,尤其是在南方的烈火即將席捲而來的今天,便是要聽天由命了。
事實上,劉成能夠做到多少,既在於清廷對武衛右軍的掌控力度,也在於劉成自身的能力,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取決於陳文,因為陳文手裏握着對清廷和劉成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時間!
離開了寧波,陳文踏上了返回南京的路途。來的時候,陳文護送王翊的女兒,路上免不了要緩緩而行,待到陳文啟程返回之時,沒了女眷,陳文帶着衛隊在官道上策馬而行,一天走上來時雙程的路途也是輕而易舉的。
渡過了錢塘江,陳文沒有停留,直奔着牛首山的大營而去。牛首山大營是軍事禁區,周邊有不下三個營的江浙明軍駐紮,營地周圍更有大批的衛兵牽着軍犬巡視。除非大軍直薄,小隊的探子別說是窺伺一二了,就算是踏足進了巡視範圍,都要被捉拿到衙門裏審訊個清楚,更別想弄清楚其中的秘密了。
如此的軍機重地,其實內裏面的訓練內容卻完全配不上如此高規格的保密級別,至少從表面上看去,這話是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錯謬。
丁俊傑進入大營訓練已經大半年了,平日裏的訓練科目無非是隊列行進訓練、隊列轉化訓練、武器訓練以及江浙明軍特有的訓練科目,比如縱隊抗壓訓練、比如列陣對抗、再比如軍紀軍法宣講,無非就是這些罷了。
訓練場上,丁俊傑他們這一隊步兵右手托着槍托,將火銃倚在肩上,邁着步子緩緩向前,看上去呆板且毫無生氣可言。
「第一排第六個,腿抬那麼高幹嘛,不怕扯了襠是嗎?」
訓練官的怒喝響起,丁俊傑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抬腿動作。他在金華的新兵訓練營里也是待過的,列隊行進也是會的,卻從沒有像在這裏一樣,還有人專門教授怎麼走路的,實在是無話可說。
丁俊傑的頭微微下低,黑眼球隨之向下望去,越過鼻子、嘴巴乃至是身上的軍服,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腿抬起的幅度好像並沒有過高,才算是舒了口氣。
他的訓練經驗豐富,自審的動作微乎其微,奈何如此輕微的動作,卻並沒有能夠逃過訓練官的眼睛,接下來的一聲斥責立刻便因他而起。
「丁俊傑,你是第一排第五個,看什麼看。全都給老子聽清楚了,目瞪前方,直視着你們的敵人,繼續前進!」
「呃,第五個……」
聽到訓練官的話,丁俊傑才突然意識到,昨天下午,他們隊的一個步兵因為耐不住這長期而枯燥的訓練,與訓練官頂撞了兩句便被清退了出去。北伐是不要想了,甚至現在也回不了家,而是被暫時安置在一個專門收容這等新兵的營地,怎麼說也要等到北伐結束後他們才能離開那裏。
道理,丁俊傑曾聽他去世已久的父親講過,陳文在大蘭山上訓練那支南塘營的時候,便對所有人講過,軍中講的是一個令行禁止,一個士卒不能立刻對命令做出正確的反應,很可能就會害死身邊的袍澤,所以任何不能服從命令的士兵都要受到懲罰。
懲罰的力度不同,於不同時期也有區別。丁俊傑很清楚的記得,他的父親提到過南塘營甲哨鴛鴦陣第四殺手隊,也就是他父親在世時效力的那個隊裏面,就有過一個長槍手和一個火兵很不聽話,總會有一些個別的動作,所以常常被拉去鞭笞。
不過嘛,這兩個戰兵最終卻是在那場大戰中活了下來,現在一個是一個師級單位的最高指揮官,另一個則是號稱全軍之膽的南塘營的一個局的局總。現在想來,還是那時候兵源匱乏,否則若是現在這般,只怕早就被轟出營了,還能攀上那個受罰排行榜?
「時代不一樣了啊。」
心思飛到了別處,所幸這等如機械一般的行止,只要聽從命令即可,甚至都完全不需要佔用任何思維空間,只要讓身體適應了節奏,耳朵支起來能夠聽到命令就夠了,他也沒有鬧出什麼洋相出來。
「立定!」
「向右,看齊!」
「向前,看!」
「稍息!」
「立正!」
「向後,轉!」
命令下達,丁俊傑與他身處的這一隊士卒無二,機械性的停了下來。接下來,隨着這一連串的命令下達,丁俊傑他們也是如同機械一般的完成了相應的動作。
「今天的隊列行進訓練還有多長時間啊?」
這個問題,丁俊傑每天的不同時刻都在向心裏發問,卻從不敢付諸於口,因為軍法森嚴,他可不想去吃鞭笞。
其實,從軍以來,他每天都過得很是充實,奈何這等訓練實在枯燥到了家。尤其是最初的時候,訓練官在地上劃線,每一步都要踩在線上,還要與隊列保持一致的行進速度,他更是不止一次的在內心深處吶喊過「走路還要人教啊」之類的牢騷,但是為了能夠隨軍北伐,也還是不厭其煩的堅持了下來,甚至還為此進行過加練,現在想想也不過是走得更加齊了,好像僅此而已。
邁着一般無二的步子,丁俊傑他們又走向了剛才走來的地方。左近有一隊士卒經過,他們不似丁俊傑這群士卒那般,槍上肩、步同距,而是背着火銃的肩帶,一個接着一個的列着縱隊向遠處的靶場走去。
丁俊傑知道,這些士卒與他們不同,都是軍中的老兵,就連肩上扛着的火銃也與他們用的有一定程度上的區別——不光是射程更遠,好像就連精準度也要更高一些,只可惜他沒有親手摸過,實在不知道這裏面的差距幾何。
不過,就他個人而言,肩上的火銃已經很好了。他父親在世時是個鏜鈀手,從未摸過火銃,甚至即便是摸過,那也遠遠比不上現在的他。
那時候軍中的火銃都是鳥銃,不是來自於繳獲,就是大蘭山營造司的火銃工匠製造出來的,大小都有一定區別。哪像是現在的火銃,不光是大小一般無二,甚至連火繩都沒有。據那個總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的射擊訓練官的話說:「少了好幾個裝填步驟,戰場上就能比帶火繩的多打好幾槍,老子當年要是有這個,給個媳婦都不換,哪像你們這些笨蛋,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上的燧發火銃,抗在身上有些重,不過實彈射擊訓練的時候,好像比以前在金華新兵訓練營里用過的魯密銃的射程還要遠上一些。就是那個後坐力,也要大上不少,不過與那等射擊還需要支架的斑鳩腳銃相比,卻還是要小上不少的。
今天的訓練,從上午到下午全都是隊列,丁俊傑他們也是徹底無語了。記得午休的時候,此刻隊列位置就在身後的黃大壯就在宿舍里發過牢騷,這個人如其名的漢子最是不喜歡如此枯燥的訓練,甚至丁俊傑一度以為會把牢騷發到訓練官那裏的會是他。不過現在看來,這廝的性子也全無他初入營時感覺的那般衝動。
如今已是四月,當空的太陽照着,汗水隨着行進的動作滴在身上、地上。所幸這還沒進伏,江浙明軍號稱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只要不是休假和作戰,都要在營中訓練,從來沒有例外過的,更沒有任何人能夠例外。
時間一點點的推移,良久過後,訓練完畢的號聲響起,丁俊傑剛要長舒一口氣,但是看了訓練官和那個臨時隊官老黃的面色,他也沒敢如何,繼續板着一張臉,等待解散的命令。
然而,解散的命令沒有等來,反倒是大校場上聚兵的擊鼓聲響起,周遭的各隊聽到命令連忙重新整隊,向大校場而去,而他們亦是如此。
「今天的訓練結束,諸君辛苦了。本官有一件事要宣佈……」
點兵台上,大營的總訓練官拿着鐵皮喇叭大聲喊道,台下的將士們也是聞聲應了句「為華夏崛起而操練」。
應和之中,丁俊傑身旁的蘇靖之壓低了聲音接了句「又有事情要宣佈,還讓不讓人吃晚飯了」,另一個叫做李由之的袍澤緊接了一句「就是」,可話卻剛說出個「就」字,便看到了老黃瞪了他們一眼,連忙閉上了嘴巴。
台上的總訓練官此前是軍訓司的主事,牛首山大營啟動才調過來的。丁俊傑知道,這位公事房坐久了的文職軍官從前在大蘭山上的時候是南塘營的一個火器隊隊長,以槍法如神聞名軍中,曾經在陳文面前以一把鳥銃擊斃了遠處圍牆上的一支飛鳥,很是有名。不過也許是坐公事房太久了,官僚氣太重,動不動就要集合全軍講話,實在是讓他們這些士卒厭煩得緊。
「大蘭山時候的隊長,我爹活着時候的那個隊長,現在已經是臭名昭著的大漢奸了。這麼一比的話,這位總訓練官好像就沒有那麼討人厭了。」
想到這裏,丁俊傑便集中了精神去聽那總訓練官的訓話,前面還是平日裏的那些官話,實在沒有什麼營養可言,不過說到了最後,一句「齊王殿下明天會專程趕來視察訓練進度」的話語說出,台下登時便是嗡的一片震驚響起。
「齊王殿下啊!」
丁俊傑很清楚,陳文自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更兼分地授田,厚養軍士,在軍中的威信無以復加,甚至他們平日裏休息的時候,也曾討論過會否更進一步的可能,結果更是全員贊同。
軍中如此,他這一隊的士卒里也很有幾個是以着知識青年身份從軍的民戶,而非他這樣的軍戶子弟。在民間,陳文嚴肅吏治、厲行新政,尤其是前不久還大力打擊了害民的江浙奸商、劣紳,民心歸附,亦是早有天下之望。
此時此刻,一旦聽說了陳文要來視察,台下的將士們便是興奮不已,哪怕此番視察也並非是初次前來,也一樣是免不了如此一番,便是拿總訓練官也是稍等了片刻才勒令大軍肅靜,給足了他們宣洩的空間。
「瞧瞧你們剛才的樣子,還有點兒樣子沒有?你們是武人,是咱們江浙王師的一員,就要有王師的樣子,上司講話,嘰嘰喳喳個沒完,便是大帥看了也要撓頭,實在給咱們牛首山訓練大營丟了顏面。」
呵斥一番,總訓練官繼而大聲言道:「明日大帥前來視察,爾等照舊操練,拿出平日裏的精氣神來,讓大帥瞧瞧咱們這大半年來的訓練成果。」
「卑職遵命!」
山崩一般的齊聲回答,隨後總訓練官便下達了解散的命令。不過,解散歸解散,他們也是要回到宿舍,稍加洗漱一番,吃了晚飯之後才會正式解散。在此之前,雖不在訓練之中,但卻依舊要有着軍中的秩序,這可不只是在訓練營如此,便是到了軍中亦是如此。
列隊離開了訓練區,直到進入了本隊宿舍的大門,興奮才再度得以宣洩。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無非是齊王殿下如何如何,他們的父兄當年在追隨陳文的就是,就連那幾個民戶出身的袍澤也有一個發表過其人扒着門縫親眼看過陳文破城時砍殺清軍的英姿。
對此,丁俊傑也是興奮不已,他的父親是最早的那批南塘營老兵的事情,大半年的時間,隊裏面都很清楚,他更是對此引以為傲。不過,這群人中總有一個沉默的,平日裏少言寡語也就罷了,今番丁俊傑明明看到了那份興奮,可是很快卻又化作了一聲嘆息,繼續保持沉默,實在讓他感到很是詫異。
「牛兄弟,怎麼了?」
「沒,沒事。」
與他同樣來自於金華新兵訓練營,但是丁俊傑卻從未見過的牛忠還是平日裏那般,別人問什麼,只要不是軍令所指,便從來都是躲躲閃閃,不願與人交流。
這個平日裏被大夥私下稱之為啞巴的年輕人有着健壯的體格,面相上也甚是憨厚,丁俊傑第一眼看到他,便仿佛是見到了一個熟識那般,說不出的親切,平日裏除了臨時隊官黃成銘以外,也就是他願意與這個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袍澤多說兩句。
「牛老哥,你這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我,我……」
牛忠來回來去的幾個我字,最後卻還是化作了一聲嘆息。眼見如此,丁俊傑也知強人所難實在不好,便熄了心思。可是此番不同於平日裏,牛忠卻一把拽住了丁俊傑的胳膊,將他從不願道出的身世傾訴了出來。
「丁兄弟,我知道你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同在金華新兵訓練營你卻沒有見過我。今天我便說明白了吧,我是在金華新兵訓練營接受的初級訓練,但是我娘很快就託了我爹在世時的袍澤的關係安排到了義烏縣的駐軍。」
在世的時候,聽到這話,丁俊傑立刻就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與牛忠如此親厚,原來他們是有着同樣的身世經歷的——他們的父親都是戰死沙場。可是,當牛忠將後面的話說完,他卻登時便愣在了當場。
「我爹當年與丁叔父一樣,都是在大蘭山上便開始追隨的大王,也許他們互相之間相識也是說不定的。只是和丁叔父那般戰死在四明山殿後戰不同,我爹是個敗軍之將,沒能完成大王交託的任務不說,整支部隊也都被韃子殲滅在天台山中。」
「啊?」
牛忠的回答,着實讓丁俊傑聽了個一愣,江浙明軍連戰連捷,除了騎兵衝突,好像沒有吃過什麼大虧,更別說是全軍覆沒這樣聳人聽聞的事情了。但是隨着他的記憶展開,卻很快就想起了當年的一件過往,那個已經被他蔑稱為「狗漢奸」的劉叔父那次幫他爹遷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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