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
看着一臉認真的無根生,吳曼眼中露出幾分錯愕之色。
不僅是他,其餘人也同樣如此。
畢竟輪迴乃是無上神通,除了已證道的菩薩、佛陀外,至今還未聽過誰能做到,而無根生顯然不是佛陀。
也就在這時。
吳曼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是內景中的黃粱一夢嗎?」
「我當年修到三禪時曾體驗過。」
「新奇歸新奇,但只要細心發覺便知真偽,用來縱慾享樂或許不錯,但用來修行似乎還差了點火候。」
「居士高見。」
無根生聞言沒有否認,嘴裏說道:「但如今能幫你的只有這辦法。」
「道理開悟,光靠嘴哪裏行得通?」
「況且要說佛理,就是十個我也辯不過居士,且就算辯贏了,居士你難道就能開悟嗎?若佛理這東西真的聽了、悟了,就能瞬間改過來。」
「修行就不是難事了。」
話音落下。
一旁的李慕玄點點頭,這便是修行最不易的地方。
就說一個最淺顯易懂的道理,不拔一毛,不取一毫,理就在哪,前人各種闡述也有,自身偶爾也會對此立生出感悟,但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這個做到,還分表面裝做到,以及內心真做到。
放下這種事情。
絕不是光靠嘴皮子和頓悟就行。
此時,吳曼聽完無根生的這番話後,眼神閃爍不止,最後還是決定嘗試,一來死馬當活馬醫,萬一成了呢,二來就是選擇信任掌門。
畢竟門內那些受過掌門幫助的,心性上皆有漲進。
別的不說,就身邊這伍婆婆。
原本與藤山不死不休,現在也放下了不少對師姐的仇恨,理解了對方的不易,將自身從仇恨中抽離出來。
隨即,吳曼沉聲答應道:「好。」
無根生聞言淡淡一笑,重活一世是真話,但不是全部的真話。
若吳曼居士悟性高,一世就夠了,若是悟性、緣法不足,那麼就會一直輪迴,直到他開悟為止。
當然,也有可能承受不住陷入瘋掉,亦或者沉淪其中。
但不管是哪種。
做出選擇的永遠都是他自己。
就如此。
一行人中途幾乎沒再說話,約過了四個時辰。
待到天光破曉時,來到黃土高原之上,抬目看去黃沙遍地,荒蕪淒涼,遇到風大的時候只是稍微張開嘴都要被強行灌一口土進去。
很快。
無根生輕車熟路的找到一處窯洞。
「伍婆婆,金鳳,小谷。」
「你們三個負責在外面幫居士護法,以免有人打攪居士。」
「老身聽命。」
伍婆婆對無根生還是相當信服。
金鳳不對勁的看着掌門,抬手指向李慕玄,問道:「那他呢?」
「自然是與我一同在這看着居士。」無根生不假思索,他找李慕玄來就是為這事,要是純讓不染守門,無利可圖,這傢伙非弄死自己不可。
「.」
金鳳聞言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掌門在她的眼裏,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其他人同他壓根談不上朋友。
甚至包括自己在內,哪怕就算在掌門眼皮子底下被殺,他也不會有半點波動,唯獨對這半仙李有點不尋常。
不過掌門不說,她也不好多問。
只能跟着退到窯洞外。
而就在其他人退出去後,吳曼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開始吧,我若重活一世,肯定不想這一世那麼擰巴,必定要痛痛快快的活一場,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都隨居士你的心意。」
說着,無根生也盤腿坐下,同時口中開始誦念起經文。
「南無摩羅天子,即如端坐攝身,泯然澄靜,身如雲影,而猶見有身心之相,便名為欲界定,是為欲界諸天所修之定.」
伴隨經文聲響起,佛門出身的吳曼眼中閃過怪異之色。
摩羅天子這個名字或許很陌生。
但他還有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呼,那就是魔王波旬!
波旬為欲界天魔之首,喜歡阻撓佛教中人修行,總是以誘惑、脅迫等方法,企圖阻礙行者禪定修佛。
關於他和佛祖的故事很多。
其中最出名的。
莫過于波旬見佛祖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禪定,怕他真正覺悟。
於是派出三名魔女來誘惑佛祖,後見色誘不成,又帶領眾魔毒蟲怪獸,帶上毒雷毒箭恐嚇佛祖,但佛祖一直不為所動,且最後身發淨光。
將波旬和他手下群魔一併驅散。
事後,有人問佛祖為何不趁此機會消滅波旬,佛祖言波旬雖然有礙修行,但同樣也是修行路上的磨礪,若是連這些關卡都過不去,談何成佛?
也正因此。
波旬既是公認的佛敵,但同樣也起到了助人覺悟的作用。
於是乎,吳曼沒有詢問無根生這篇經文的出處,直接閉上眼睛,放棄抵抗,很快內心的欲望便被勾出。
而在外面的李慕玄聽完全篇經文。
一字不差的全部記下。
換句話說,這篇經文本身並沒有多晦澀,只是太過玄妙。
就像風后奇門的陣圖一樣,能惑人心智,只不過它的作用是勾起人心中的欲望,而心性不足的人讀這篇經文,自己也會把持不足陷入進去。
但對李慕玄而言,好似泥牛入海,掀不起半點波瀾。
「你就不想體驗一番嗎?」
「很爽的。」
無根生嘴角噙笑的說着,他當初可是差點就陷在那裏面。
並非是縱慾過度,而是裏面發生的一切都無比真實,跟現實世界沒有兩樣,若不是他機智的以太陽升落提醒自己,估計得陷進去不少時間。
「心不動,則慾念不生。」
李慕玄淡淡說道。
這東西說白了跟做夢是一個道理。
即便再真實,只要本心巋然不動便不會被慾念爽感所影響。
「你這傢伙還真是油鹽不進,修了這麼多年道,享受享受怎麼了?只要守住本心,不沉迷其中,何必畏之如猛虎?你這反倒落了下乘。」
無根生出言打趣。
為防止影響到莫明居士修行,兩人特地用的傳聲之術。
「你說下乘,本身就落了下乘。」
李慕玄神情自若。
每個人的想法理念都不相同,沒必要好為人師用自己來貶他人。
「開個玩笑,瞅伱急的。」無根生一個羅漢躺倒在地上,笑道:「嘖嘖,我是真沒想到,堂堂不染仙人為了求法居然假扮成全性。」
「你不一樣假扮過正道弟子。」
「不敢當,在下何德何能,有朝一日居然能跟不染仙人相提並論。」
無根生陰陽怪氣的說完。
脊背頓感發涼。
不過常跟李慕玄打交道的他,早已熟悉了控溫技巧,語氣當即一軟:「該說正事了,不染,這場全性聚會,可是我特地為你舉辦的。」
「喊你上這來,也是因為這或許是場不可多得的經歷。」
「你可是我過命的兄弟。」
「是麼?」
李慕玄微眯着眼睛。
前面的他信,但後面這句話他是半點不信,對方哪有這麼好心。
「當然,有這麼一層原因在。」
無根生臉不紅心不跳。
他說過命也不假,過的是自己的命。
見狀,李慕玄也不願和他扯皮,問道:「咱現在就在這坐着等?」
「不然呢?」無根生說道:「輪迴是修士自己的事,咱們只要靜等結果就好,時間也不會太長,最多十幾日,他悟不出也餓死了。」
「你難道沒辦法旁觀嗎?」
「當然沒有。」
無根生理直氣壯道:「這是他的內景,咱們怎麼進得去?」
剛說完,他似乎想到什麼,
「你有辦法?」
「有。」
李慕玄語氣平淡。
聽到這話,無根生瞬間換了副面孔,訕訕道:「我就知道不染你有仙人之能,什麼事都難不倒你,咱們兄弟還等什麼,快些去看看吧。」
「我可當不起掌門的兄弟。」
「.」
無根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己沒事非去惹他幹嘛。
不過這旁觀他人一世,縱然是夢,可也確實是不可多得的機緣,於是無根生想都沒想便服軟低頭:「不染你這是哪的話,你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之前是我不對,我.」
話音未落。
繁雜的奇門格局出現在腳下。
無根生見狀眼中閃過喜色,自己這親兄弟果真靠譜啊。
李慕玄神情如常,他當然不是被無根生這番兄弟情義給感動,只是留他在外頭,指不定鬧出啥名堂。
而這歸元陣。
原本需要陣內的人一起運炁。
不過這些年李慕玄對奇門也有些心得,將法術給改動了些。
以莫名居士吳曼為中宮,李慕玄和無根生兩人佔住兩個位子便可進到起內景,當然,前提是對方不挪動位子,且自身也在內景當中。
而之所以改動這法術。
乃是想觀察門內弟子突破時遇到的難關,好幫他們總結問題。
心念間。
在李慕玄的指示下,無根生站好後便開始閉目運炁。
很快,經過一陣天旋地轉。
兩人出現在內景中,目光左右打量,很快就發現了吳曼,這時的對方已經五歲,同樣出身在富商之家,但自小鍊氣的他卻沒有被欺負。
反而下手狠辣,誰敢惹到他,輕則呵斥,重則毆打。
完全一副順者昌,逆者亡的態度。
「居士這輩子恐怕難咯。」
無根生搖搖頭。
佛魔只在一念之間,為了放縱而放縱,如何能稱得上佛?
李慕玄對內景早已是輕車熟路,隨手施了個術法,兩人就如鬼魂般透明,周圍的人看不到,也碰不到他們,仿佛壓根不存在。
至於吳曼,慢慢看就是了,這一世不行還有下一世。
就這樣,兩人一直跟在後頭。
而吳曼也確實貫徹了進來時說得話,完全放開了一切枷鎖,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只圖自己一時痛快。
肆意揮霍祖上的遺產,沒錢了就去搶去騙,沒半點下限。
女人也是一個接一個不停換。
整日聲色犬馬。
就這樣一直活到了一百多歲壽終正寢,完美詮釋了啥叫禍害活千年。
而當他又意識到自己重活之時,第二世的他在五十歲以前,跟以往沒啥兩樣,沉迷於享受當中,但隨着經歷越多,他反倒更加空虛了。
吃膩了,賭膩了,女人也玩膩了。
這時的他撿起了佛經。
後半生的他整日青燈古佛,全部時間都用來參悟佛法。
到了第三世,他為了成佛解脫,開始依照佛經上的指示進行苦修,並且布施行善,幫助自己遇到的一切百姓,成為世人眼中的高僧大德。
在眾目睽睽之下圓寂。
但輪迴還未結束。
第四世的吳曼陷入到迷茫當中,渾渾噩噩,不知所終。
到了第五世再度為惡,變本加厲,一開始只是惹到他的被殺,到後面完全是看到人就殺,揚言此世為假,一切皆是虛幻,殺出一條血路。
第六世再造殺孽,但或許是殺累了。
中途他突然想這麼停下來。
於是買了塊地,過上了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日子。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之前被他殺的人都找他報仇,而他又不想死,於是一邊逃,一邊解決追來的人。
可每殺一名無辜之人,原本波瀾不動的心就帶上了愧疚。
就這樣,他最終死於他人之手。
第七世的他想要贖罪,整日以苦修折磨自己,但最後他發現苦修只能暫時忘卻,達不成贖罪的目的,畢竟被他殺的人都死了。
所謂的贖罪,完全是為了逃避內心的愧疚。
他的煩惱也由此而加深。
後面的第八世、第九世、第十世、第十一世.
歷經數世,他時而是聖僧,時而是苦行僧,時而是百姓,偶爾也化作善人,但無論怎樣都修不成正果。
到了後面,千百年光陰摧殘下。
吳曼選擇了逃避。
有很多世,他剛長大便自我了斷,可輪迴依舊不止。
這讓他轉而朝另一個方向努力,那就是徹底忘卻前塵往事,想着從新開始,不再背負業障枷鎖,不再受困於記憶,有一世他好不容易做到。
可煩惱依舊不曾斷絕。
「老李,這已經第幾世了?」
無根生開口。
他粗略估計了一下,自己跟不染在這快待一千多年了。
兩人剛開始還會聊一下吳曼的事,後面能聊的話越來越少,好在兩人性功不錯,又是一直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所以沒像吳曼那般崩潰。
「第三十六世了,外面大概過了九天。」
李慕玄神情自然的說着。
光陰既是摧殘,同樣也是磨礪,更讓他想清楚了很多事。
比如以內景觀外面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如果將內景當作現實,外面當作內景,那是否就跟他現在觀察吳曼是一樣的?
無非是身具內景,意識居於現實。
類似於投影般的存在。
當然,相比於術,更多還是在心境上的自省,觀他人而磨鍊己身。
「你說吳曼這一世能成嗎?」無根生看着下方已經了無生趣的吳曼,要是再不成,他就得想辦法叫醒了,總不能真放任對方餓死吧?
「不知道。」
聞言,李慕玄搖了搖頭。
一念神佛,一念地獄。
他又不是吳曼,怎麼知道對方會做出何種選擇?
哪怕是將死之際,只要想通了,放下了,那麼也算是開悟,若是想不通,哪怕新生,無非是繼續渾噩的過一生。
心念間。
經歷幾十世輪迴的吳曼坐在池塘前,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他知道那不過又是一次輪迴。
而望着池塘中的倒影。
他又頓感陌生,回想起這生生世世的經歷,他覺得自己早已不是自己,但意識又清楚的告訴他,自己依舊是自己,只是心態發生了變化。
這一刻,他如往常那般開始思考,但卻不是思考該如何結束輪迴。
而是千百年的經歷。
每一世的自己。
要麼想着放縱自己,要麼覺得空虛而參悟佛法,要麼為了解脫而殺人、自殺,要麼為了愧疚而行善舉。
色、受、想、行、識。
看似得了隨心而動,但每一世其實都受它們影響而活。
想到這,吳曼盯着水中倒影,過往一點一滴的出現在腦海當中,那原本了無生趣的臉變得自然生動,他的眼睛也從渾濁變成清明。
也就在這時。
吳曼轉過頭盯着無根生和李慕玄,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多謝兩位這上千年照看。」
「你能看到我們?」
無根生微微一驚,但當注意到吳曼的眼睛時,嘴角微微揚起,「恭喜居士開悟,可要現在離開?」
「談不上開悟,只是放下了些東西。」
吳曼神情自然的說着。
隨後,他瞥了眼這一世的父母,接着笑道:「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不受後有,待此世過完,我自會出來,去償還昔日欠下的債。」
雖然已經知道是虛假的,但虛虛實實誰能分清?
現世本也是虛幻,重要的不是環境,而是自己如何去做。
看到這一幕,李慕玄眼神閃爍。
這一刻吳曼的修為。
至少在心境上,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高,已然放下了我執,到達五蘊皆空之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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