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人潮後面的二毛懊喪的杵在地上,周圍嘈雜紛亂的聲音像潮水一般湧來,粗鄙的喝罵,得意的大笑,還有人在吼,也有女人在扯着嗓子尖叫,甚至他還聽到了小孩的啼哭聲。
種種聲音實在是多且雜,二毛心想菜市口不愧是菜市口,城南就連菜市口都要比家門口的那個強上百倍不止。
可這大老遠跑過來一趟,他是來看問罪處刑前朝昏君的,而不是來聽這亂七八糟的聲音,看這些汗臭熏天的大老爺們。
於是他努力踮起腳尖,試圖能從這無數背影中窺得一絲前方法場模樣。
可踮起腳尖的又何止他一個,他依然只能看見那些不相干的人,二毛早聽父親說過,那昏君橫徵暴斂,窮奢極欲,是這片國土之上最可惡的罪人。
今日問罪處刑,必將要她如數償還。
既然今日要處刑,二毛心想那必得對她施以極刑才是,而這極刑十有八九就是凌遲了。
二毛雖然未曾見過凌遲處刑是什麼樣的,但他卻曾向人討教過,說這凌遲是要以鋒利的小刀一點一點的將犯人身上的肉削下來。
行刑者必得技藝高超的劊子手才行,在削的過程中要儘可能的不讓犯人死。
據說手藝精湛的劊子手能削足三百六十刀,而犯人到了這時身上幾乎看不到一寸皮膚,但卻還未咽氣。
這實在是極其可怕的行刑方式,光是想想就讓二毛不寒而慄,於是這會他又不敢踮起腳尖了。
而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的手被妹妹抓的極緊,於是他扭頭向妹妹看去。
小丫頭此刻垂着腦袋只是看着地,羊角辮上插着的梔子花已然變得焦黃乾枯,她整個人幾乎貼在了二毛身上,這會兒更是渾身顫慄不止,連帶着二毛都跟着發起抖來。
二毛又緊挨着父親,於是男人低頭看着二毛打趣道:
「喲,我家男子漢怎麼打起顫來了?」
二毛想反駁,但終究還是沒張嘴,因為心裏頭確實怕得不行,他無比懊悔今日來看這場熱鬧,又氣自己怎麼就那麼容易衝動。
「唉。」他沒忍住嘆了口氣。
「哥。」雯兒瞅了他一眼,怯怯的喊了聲。
「其實真沒什麼好看的。」二毛小聲說,雯兒跟着點了點頭。
「那你幹嘛要跟着來?湊什麼熱鬧呢?」二毛在懊惱中拿父親的話打趣妹妹。
雯兒剛一張嘴要說,前方突然傳來響亮的鑼聲,而這聲音一起,嘈雜的人聲便立刻消退了下去。
「來了。」父親沉着嗓子說。
「誰?」二毛拽了拽父親的衣袖。
「我們的陛下。」回答二毛的不是父親,是父親身旁的趙鎮南。
二毛仰頭看着他,叔叔臉色格外肅穆,雖已雙鬢斑白,臉上滿是皺紋,但這會他卻站的筆挺,像是正在列隊的士兵。
「來,丫頭。」這時,父親突然俯下身,一把抱起雯兒,將她架在了脖子上。
看着得到優厚待遇已能看到前方場景的妹妹,二毛一下瞪大了眼。
『那我呢?!』
父親的脖子只能坐下一人,二毛也不會和妹妹搶,他只得看向此刻身邊唯一親近的叔叔,可叔叔這會正聚精會神的看着前方,因為這會前面已經傳來了聽不大清的說話聲。
二毛知道這八成就是陛下在講話,畢竟所有人都在安靜的聽着。
叔叔的脖子看來是上不去了,二毛只得努力踮起腳尖,但還是什麼都看不見,甚至連陛下說了什麼話他都聽不太清楚,距離法場中心實在太遠。
隱隱約約的,他只能斷斷續續的聽見些片段,譬如什麼:
「.....任人唯親,迫害忠良.....」
「...專權誤國,敗壞朝綱...」
「...橫徵暴斂,奢侈無度,魚肉百姓...」
「...割地求援,賠款媚外,喪權辱國...」
「.......」
二毛一開始還想記一下會有多少項罪名,好回去當日後的談資,可這一樁樁下來實在記不清,因而也只能作罷。
而見不到陛下只能聽他羅列罪名卻着實有些無聊了,他眯着眼掠過天上的太陽。
已經快到正午了。
二毛心想應該差不多了吧,便豎起耳朵再度聚精會神的聽了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隨着一聲「罪惡昭彰,天理難容,今日斬首示眾,以告天下百姓。」後,震耳欲聾的叫好聲驟然響起。
不知有多少人在喊在叫,其聲猶如雷霆滾滾,二毛耳朵都要被震破,他只得趕緊捂住耳朵。
而這時,父親卻將妹妹放了下來,還將她反着摟入懷中。
二毛有所察覺,知道這是要行刑了,他趕緊一把摟住父親的腰,將臉貼在了他身上。
當然這是畫蛇添足的舉動,因為他什麼也瞧不見。
此刻人群躁動無比,不少人在往前走,口中跟着興奮的喊叫,繼而這雜亂的喊叫聲卻突然統一變成鬨笑聲。
聽着這一陣陣的鬨笑聲,二毛疑惑不解。
而這鬨笑聲也沒維持多久,在一個極短暫的時刻內,所有人聲都盡數消失。
二毛似有所覺,整個人變得僵硬無比,他已預感到了什麼,趕緊閉上了眼睛。
接着。
隨着「嚓」的一聲響!
幾乎是瞬間,山呼海嘯般的粗鄙喝罵聲,拍手稱快的叫好聲,歡欣喜悅的大笑聲席捲而來。
人群中仿佛起了一層浪潮,於鼎沸人聲中空氣似乎愈發燥熱,像是煮開了的水。
二毛被裹挾其中,整個人渾渾噩噩,但父親這會在拍手稱快,二毛看着他的動作與表情,跟着機械而僵硬的跟着拍手叫起好來。
行刑就這麼簡單的結束了。
——
在回家的路上,二毛才從父親口中得知,原來那昏君在一上法場後便已嚇得失魂落魄,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而在羅列了她的罪行後,這昏君更是如喪考妣,在最後一聲中,她更是被嚇得一頭栽倒,徹底暈死過去,這正是那鬨笑聲響起的原因。
至於極刑,那更是談不上,這昏君並沒有遭受凌遲,她只是在昏倒後被架到了狗頭鍘上,閘刀一落,她便被了結了性命。
這對昏君來說,這無疑是極其仁慈的死法。
也正因此,二毛在路上就聽到不少同行者在發牢騷,說這死法太便宜昏君了,就算不凌遲處死,好歹也該給她來個五馬分屍才說得過去。
但趙鎮南叔叔卻有着不同的說法,他說陛下已經推翻金家暴政,施以極刑只是徒增血腥殘忍,陛下如今不需要這種手段,因而這一刀斬下,便已經足夠表示懲罰。
二毛隱隱覺得趙振南叔叔說的更有理。
畢竟他是不敢看那殘忍血腥的極刑的,要真是在今天真看到暴君被處了極刑,二毛心想這輩子恐怕都忘不了,更不用說回去後還要做多少噩夢。
「就這樣挺好。」二毛情不自禁的嘟囔一句,接着抬頭看向前方的路。
深紅的夕陽鋪設在路上,遙遠的天際絢爛無比,魅麗之景幾乎讓二毛挪不開眼。
這已經是傍晚了。
本來應該能在傍晚之前到家,但在行刑結束後,陛下又說了些大赦天下的事,說的有很多,幾乎所有人都高興的歡頌着。
也正因此,讓二毛耽擱了回家的行程。
但這無關痛癢,因為這會離家已經很近。
二毛依然握着妹妹的手,但妹妹這會卻有些走不動路,臉上已經滿是倦容,二毛要父親背她回去,小丫頭卻倔強的非要牽着他的手一起走。
「怎麼樣,累了吧?」二毛看着她蔫頭巴腦的模樣笑着說。
「嗯。」雯兒露出個苦臉。
「大老遠過來,瞧什麼熱鬧啊,看你這小丫頭片子累的。」二毛擠了擠眼睛,說了第三次這樣的話。
雯兒這時卻露出個笑臉,她歪着腦袋看着二毛,笑着說:
「哥哥在哪裏,哪裏就是熱鬧。」
「我覺得今天沒白來。」
這稚嫩的言語讓二毛一怔,但他還想不明白是什麼緣故,於是便習慣性的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腦袋。
夕陽愈發紅艷,離家也越來越近了,待走到一棵低矮的小樹旁時,二毛心中一動,鬆開妹妹的手跑了過去。
「哥,你幹嘛呢?」小姑娘疑惑的看着他。
二毛急匆匆的去,很快又急匆匆的跑了回來,他站在妹妹面前,笑嘻嘻的背着手。
「手裏藏着什麼?」雯兒眼角彎成月牙,笑着問道。
「噹噹當!」二毛笑着叫了一聲,接着把手從背後伸出。
那是兩朵花。
見到花後,雯兒眉開眼笑。
二毛伸出只空着的手,將妹妹羊角鞭上插着的兩朵已經被曬得焦黃乾枯的梔子花取下,隨手扔在了地上。
接着,他將剛剛從樹上摘的新鮮花朵插了上去。
與被扔掉的花一樣,重新戴上去的花依然是梔子花。
唯一的不同之處,是它們依舊純白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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