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待天色已晚後,才行色匆匆,往饒南鎮的一個小巷趕去。卻特地繞到巷後,尋到一家屋後,有節奏地敲了敲那家的牆,二輕一重。
半晌,牆頭上便有顆腦袋探出來,往下看了看,確認外頭站着的是李慕,那人才攀上牆來,小聲道是:「慕哥接好,我要跳啦!」
而後見李慕擺出了個雙手攤開準備接人的姿勢,那人才跳下了牆頭,差點兒被冬日厚重的裙擺給絆倒,他不高興地拍了下,兩腳着地,回頭瞧屋子裏黑燈瞎火,並沒有被自己驚擾到,才做賊似的湊到李慕跟前,擺手道是:「走走走,咱們快走!我爹娘終於睡下啦,切,外頭鬧花燈呢,他們都不叫我出來玩。——金寶呢?」
李慕哭笑不得,道是:「都這個點了,金寶早便睡了,哪兒還能帶他出來?」
&是哦。」那人有些小失落,不過緊接着卻還是興奮起來:「走咯!看花燈!」
&荷,你慢些走,花燈不會飄走的。」李慕搖搖頭,叮囑道。
那翻牆從小院裏出來的正是夏荷,兩年時日,夏荷已然又長高了一大截,只是李慕也比兩年前高了些,是以他最終只齊到李慕的眉毛。夏荷仍被迫着穿着女裝,紫機道人最終是送來了信,叫張家近幾年小心着些,倒不算要緊,但夏荷,一定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暴露他男兒身份。
夏荷倒不怎麼信自己那從未見過的什麼師祖,奈何張十一唉聲嘆氣,蘭娘又是擰他耳朵,又是哭地,他也不好違背爹娘所求,就只能把那不利不索的裙子依舊套在身上了。
還好有李慕特地請了裁縫來為他做了些素一些的衣裳,瞧着沒那麼花哨,幹活也不太礙事,領子都偏高,正能擋住他如今已經長成的喉結。
聽李慕的話後,夏荷唉了一聲,道是:「我這被拘在家裏,都快要發瘋了!」
&叫你現如今這身量,走在外頭,容易被人給瞧出來。」李慕道是。
夏荷這兩年聽多了旁人家說什麼「哎呀,這張家女兒,怎麼個子躥得跟小子似的,嗓子還這麼粗」之類的話,聳聳肩,懶得理會了。他掰着指頭數,還有一年,自己就要解放了!
剛要高興,猛地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夏荷又頹然道:「雖說是一年後我就可以換回該穿的衣裳了,本該高興才是,但一想起來,我爹這些天總是在絮叨,等一年後要把我送到書院裏頭去,死皮賴臉地,也要讓我至少先去跟着蒙童們開蒙……」他說到這兒,一臉委屈地回頭看李慕,指了指自己道是,「你們書院,收我這麼大的『蒙童>
李慕只好道是:「按理說只要不曾讀過書的,交夠了束脩,都會去開蒙堂那邊由先生開蒙。」言下之意,只要張十一敢送,那夏荷自然要去跟那些小的不過五歲,大的也才十歲的娃娃去廝混了。
得了這麼個消息,夏荷更頹靡了些。
李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走吧,出了巷子,就先別說這些話了,免得叫旁人聽去。」
這夜是正月十五,頭頂一輪月正圓,照的夜裏也比往常要亮堂似的,一出巷子,便見街邊不少門口高掛着花燈,映得不眠人再無困意。夏荷自打住到鎮上來,便聽聞着饒南鎮上,每年正月十五的元宵花燈會,能鬧到月上中宵。只是張十一和蘭娘怎麼也不肯讓夏荷大晚上地出來玩,道是不安全,師父叮囑過呢,近些年他們家可要小心着些。
夏荷就只好趁年初三李慕帶着金寶過來時,悄悄地將李慕拽到一旁去,拜託他能在這一晚,帶自己來逛這個花燈會了。
饒是再不情願,夏荷也還得記得自己還要兢兢業業地再扮一年女兒家,這花燈會上雖是不禁女子獨行,但說不準會碰上不長眼的。帶上李慕,就要方便多了。
李慕自覺本不該答應下來,但被夏荷求了半晌,終是沒能硬下心。
他只能試着說服自己,畢竟夏荷如今穿的還是女兒裝,他瞧夏荷,那心底里的旖旎心思便無從消散。本想着離張家疏離一些,但又總會被李老太太那邊催促着,帶金寶來探外祖家,一來二去,李慕同夏荷見面,比之兩個人還是「夫妻」的那數月時日裏,竟是一般頻繁。
李慕心底里的情根便愈發紮根,只好乾脆去跟李老太太挑明了自己當初,自打秋月離世後便再無續弦之意的想法。往後的日子,他便瞧着夏荷換回男裝,娶妻生子,圓滿如意便是。而自己,守着金寶,有了李家血脈的延續,倒也不會愧對宗祖,這殘生,獨過就是了。
這樣的念頭李慕倒不曾告知過夏荷。
那花燈會離張家現如今的落腳處倒是不遠,遠遠地就瞧見煙火燃了整條街。夏荷看得有些花眼,那花燈,從花鳥魚蟲,到飛龍舞鳳,形形色色,琳琅滿目。看着看着,他都忘了自己身旁還有個人,自顧自地去欣賞了。
倒是有小販瞧見夏荷身後還跟着個俊朗書生,吆喝道是:「漂亮的花燈!花燈咯!不買一盞給娘子麼?」
夏荷湊過去問了問價:「這燈要多少錢一盞啊?」
&娘子您問的,這燈,自然有貴的,也有便宜的了。」那小販笑道。
夏荷盤算了下,又問道:「那……最便宜的呢?」
&普通的圓燈籠,十文錢一盞。」小販努努嘴,衝着無人問津的角落。
夏荷扳着手指數:「十文錢,能買家裏人吃上兩日的菜了,買個玩物,可不划算。」他小聲說道,搖搖頭,打算接着往前頭看。反正有旁人點了花燈給他瞧,也足夠了。
李慕一見夏荷要走,卻將他攔了下來,勾唇一笑,道是:「不要嫌貴,慕哥送你。」
說罷,李慕指着一盞荷花燈道是:「煩請將那盞蓮燈取下來吧。」
小販這才又堆笑起來,道是:「好嘞!——這燈一百文,這為官人,您可還需要根蠟燭?只需五文!」
夏荷皺眉:「你這蠟燭,還要另買?」
&是自然,娘子您不信到周邊攤子上問問,誰家的蠟燭不得另外掏錢?」小販道是。
夏荷還要辯,李慕倒不去計較那五文錢的事,付了錢,接過花燈,遞到夏荷面前,道是:「這蓮燈倒正應了你名字里的『荷』字,來,拿着。」
夏荷卻是撥拉開花燈,瞧裏面那短短一截的蠟燭,嘀咕:「這蠟燭都是專門燒的吧,就這麼短短一截,也就夠從花燈會這頭,着到那頭。」
&了,你可要把燈點起來?」
夏荷卻是轉了轉眼珠子,道是:「慕哥,你說,若是我把這提手給卸了,這蓮花燈是不是可以當許願燈給放到水裏去飄着?我聽玉姐說的,正月十五若是河上的冰已經開了,拿許願燈去許願,可是是很靈的。」他叫的是張家現在的一個鄰家的媳婦。
「……」李慕不曾想夏荷還要這麼辦,只好又道是,「許願燈,等到了河邊,咱們再買便是。」
&多貴啊,反正都是荷花的樣子,就用這個便可以了嘛!」夏荷搖頭,瞥了李慕一眼,眼底里寫滿了「不會過日子」。
李慕無法,只好問起:「那你想許什麼願?」
&夏荷本想說叫祖父他們能得以沉冤昭雪,魂魄安息,這樣一來,想必張十一和蘭娘擔着這心事這麼多年,總該能得以放下,往後夜夜安眠了。但這人來人往的花燈會上,哪裏是說這些話的地方,他便將原本的話吞進了肚子裏去,道是,「我就祝我的家裏人,都能睡個好覺吧。」
想了想,他又問李慕道:「慕哥你可要許願?」
&李慕愣了下,他倒未曾想過。
夏荷便說道:「這一百零五文才換來的燈,只許我一個人的願望,是不是太奢侈了?慕哥你也來許願吧。」
李慕笑出了聲,道是:「哪有一盞燈載兩個願望的,載的太多,它會沉的,神仙就瞧不見,不能兌現你的願望了。」
&夏荷頗有些苦惱,思索片刻,道是,「那這樣吧!我就許半個願望,慕哥也許半個就好了!」反正……反正他覺得更要緊一點的是張十一和蘭娘後半生的安然,至於那未曾謀面的祖父和伯伯們,就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李慕:「……」半個願望?
夏荷見李慕不曾出言反對,便道是:「那便這麼決定了!走吧。」說罷,他拽着李慕的手,往河畔跑去。也不管身後有旁人竊竊私語,這是誰家的姑娘,這麼大的膽子,牽着漢子的手在跑?
饒南鎮畔有條小河,今夜正是河畔少有的熱鬧時刻。今年的天暖,河面上的冰雪已然開始消融,有不少青年男女站在河畔,將手中的燈盞點燃,不顧河水徹骨寒意,送入河中。
夏荷去借來火,三兩下拆了把手,點着了蠟燭後,又跑去拽李慕,兩個人一人托着花燈的半邊,緩緩地,將花燈送到流水之中,望它漸漸順流飄下。
夏荷急忙許下了自己的心愿,才問李慕道:「慕哥,你許了什麼願望?」
&希望……」他希望夏荷能過的幸福美滿,「我的家人,都身體康健。」
夏荷撇嘴:「太尋常了!」
&常一點好,哪兒有那麼多的奢求。」李慕一笑,又拍了拍夏荷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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