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那壯志雄心似是沒人能理解,不過這一點卻也沒能打擊到他。他照舊樂樂呵呵地回去侍奉他那個小院子,如若是夏荷自個兒不說,大概是沒人能瞧得出,這一方小小的院子被劃分成許多片,每片地之間有他用腳尖劃出來的線,每一片的玉米苗疏密不一,澆的水、施的肥的多少也不一樣。
夏荷如同巡視自己領地的帝王一般,在這方寸之間來回踱步。
直到金寶哭了起來,小娃子又餓了。
夏荷忙跑過去,將金寶往懷裏一攔,點了點他的鼻頭,道:「就你自在,除了吃就是睡!來,姨姨帶你去給你找吃的!」
餵飽了金寶,又是一天過去了。夏荷仰在床上休息,閉上眼,立時又想起今日與張十一的爭執來。
他這見了字就愁的性子,真不知道張十一究竟是對他寄予了什麼樣的厚望,才會打他小的時候就開始一直讓他讀書、讀書,哪怕家裏頭根本沒有錢買紙買筆,也要用一盤細沙、一根木棍,把張十一腦子裏的書給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出來。
那時夏荷倒沒想到,自家爹爹可沒被自己幾句話說得退縮回去,仍舊指望着他能用功呢。
這一等就等到了李慕下一回回家。張十一拄着鋤頭,往安樂村那唯一一條通往饒南鎮的路上張望,一見李老四駕車歸來,他忙去攔車,喊:「喂!李老四!勞煩你停一下子!」
&哥兒,是你丈人家。」李老四一邊喊停了驢子,一邊朝身後道是。
李慕便忙從車中出來,手裏提着自己的書箱,讓李老四先行回家,自己恭敬地招呼着張十一道:「岳父。」
這禮叫張十一怪彆扭的。
倒不是說李慕從前不知禮數,他一向是恪守禮法之輩,從前也是對張十一十分恭敬,如今卻似乎帶了分殷勤在裏面。張十一頓了頓,思量起來,還是夏荷的事情要緊,便道是:「我還需麻煩你一件事,才將你叫住的。」
&父請說。」李慕道。
&荷那性子……你若是有功夫,替我檢查下他的功課吧。」張十一悶了半晌,才將這不情之請說出了口。
他這跑來找李慕一事是瞞着蘭娘做的。蘭娘自打察覺李慕似乎對夏荷起了情愫後,若不是沒個藉口,怕早就把夏荷弄回家住,不叫他們兩個見面了。張十一也不樂於見他們兩個膩膩呼呼,但如今夏荷也不住張家,來幫忙也是幹完活就跑,自個兒實在是逮不住他了,也只能託付於李慕。
李慕神色中有些許訝異,卻並未多問,而是問詢起需考校哪些。張十一便立時將夏荷念書的進度給報了出來,由於夏荷學的一直都是張十一默出來的,這課業頗有些零碎。數了半晌才數完,張十一擺手道是:「就是這些了>
李慕梳理了一番,才應承下來,向張十一告辭。
一回家,李慕找李老太太請安後,便回了書房,叫林嬸把夏荷喊來。
林嬸去找夏荷時,朝着李慕的院子努努嘴,道是:「夫人,老爺叫您去他的書房。」
&夏荷不疑有他,抱着金寶就要走。
林嬸這回也不管金寶親近不親近她了,徑直把小娃抱過來,道是:「您自個兒去吧,少爺就由我送老夫人那兒。」
夏荷頗有些奇怪,金寶也有些日子沒有見到自己的爹爹了,既然李慕要自己去找他,那他抱金寶去給李慕看看怎麼了?但還沒等他說,林嬸便腳底抹油似的抱着孩子便跑了,夏荷攔之不及,只能滿臉疑竇地去找李慕了。
一進書房,就見李慕手中捧着書。
夏荷道是:「相公,這都從書院回來了,鄉試也還早,就休息一下吧。」
李慕卻道是:「夏荷>
說着,他將手中的書遞了出去。
夏荷不接,茫然地望着李慕,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李慕只好又往前送了送,直到遞到了夏荷鼻子底下。
&公……給我這個作甚?」夏荷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心底里卻隱隱有了猜測,莫不是張十一去找李慕,要他教自己繼續念書了?
見夏荷這模樣,仿佛自己遞過去的是□□似的,李慕有些哭笑不得,道是:「岳父囑我檢查你的功課。我想你這些天大抵不會讀書的,先給你拿去溫習一番,等會兒我選一段你誦讀過的,聽聽你的見解。」
再看夏荷的表情,不止是看這本書像是在看□□,而是瞧李慕整個人,都仿佛李慕要害他似的。
李慕只能溫聲道是:「你在家中也沒有太重的擔子,倒不如抽空出來好好讀書,莫要叫岳父總是掛心。」
夏荷嘀咕:「怎麼就說得我整日裏很閒似的。」
&好,你不閒,但如今又不是農忙時,每日少抽出點空來總可以吧?待我再走,這書房給你留着,所有的書都擺在這兒,你每日來坐坐,不需多,半個時辰足以。」李慕忖度張十一的模樣,怕是因這事同夏荷鬧得不算愉快,他便不打算硬着來,而是好好說。
但見夏荷仍舊一臉的不樂意,李慕只能嘆了一聲,道是:「你總不希望岳父傷心吧。」
這一點倒是叫夏荷頗有些良心不安,磨磨唧唧地接過書來,確認一回:「只是半個時辰?不需再多?」
&必。」李慕應下來,「待我每旬休回家,便看看你念到哪裏了,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可以嗎?」
掂量一番後,夏荷覺得這也不是特別難以接受,便點了點頭道是:「那便這樣吧。」見李慕又要開口,他忙說,「從明兒個開始!」
被夏荷這還要講條件的模樣弄得想笑,李慕搖搖頭,道是:「好,只需你接下來都好好念書,這回便聽你的。」
聞言,夏荷半分都不想在這個書房悶着了,將手中的書一丟,忙跑開了,道是:「那快走吧,相公合該去陪母親說說話,母親昨天還在念叨着想你呢!」
夏荷找的這倒也不是藉口,李老太太一直是自打李慕剛走就開始惦記他什麼時候回來,偏又在李慕在家的時候勸他讀書為重。這回一見李慕,李老太太便問起了凌先生的事:「慕兒過來,跟娘說說,拜了老師之後,學得怎麼樣啊?」
李慕便陪着李老太太絮叨了許久,夏荷不管他們母子二人,自己帶着金寶出去玩了。
夏荷每日裏該忙活的事情便多出這一個。
本來李慕走後夏荷想偷偷摸摸地偷懶來着,卻沒曾想李慕居然託了林嬸看着他。每到夏荷從外頭回來,或者是眼見着天要黑了的時候,林嬸總會催夏荷去讀書,還守在門口,至少半個時辰才會放他出來,對李慕的話,她一向是分毫不差地去完成。
林嬸可不比張十一。張十一再吹鬍子瞪眼,也終究是夏荷的親爹,他強兩句嘴,往回一跑,張十一就沒轍了。林嬸那守門的架勢夏荷可是見識過的,堵在李慕書房門口,盯着他看,說半個時辰,若是夏荷開了小差,還會往後延時間呢。
當然,夏荷究竟看進去了多少,林嬸就沒法管了。
李家有足足幾面牆的藏書,其中還有一本孤本,在縣裏頭難找第二本的更是為數不少,都是祖輩的留傳。聽李慕介紹的時候,夏荷就在想,若是讓自家爹爹進了這間屋子,怕是要高興瘋了。只可惜夏荷自己對這些沒多大興趣,只是隨意地抽了本張十一講解過的出來。
手中這本書是李慕開蒙時便開始用的,一旁密密麻麻記滿了小字,有的字跡稚幼,有的板板整整,有的終於有形有骨。翻這本書,仿佛在看着李慕成長似的。夏荷瞧着有趣,趴在桌子上,努力去分辨李慕這些小字,哪些寫的早一些、哪些晚一些,數他到底把這本書給翻了多少遍,玩的不亦樂乎。
等到細一算,李慕馬上又要回來了,夏荷才驚覺自己還沒怎么正經溫過書呢,李慕可是說過,要來考校自己的。
他抓緊翻了兩頁,卻又頹倒在了桌子上,心底里想,李慕雖是長了張冷麵孔,為人卻是個十分和善的,大概不會太為難自己吧。
這麼想着,夏荷就整個人提不起精神繼續溫書了。
於是夏荷就被李慕考了個正着,要背,沒背過幾段。要解,倒是解得還有點條理,只是聽上去怎麼就那麼耳熟呢。一翻書,這不是自己小時候寫上去的麼。
李慕便趕緊將手中這本扣下了,笑着搖頭,道是:「我給你尋一本名家解的經義去,我那時還小,你怎麼還拿來當作金科玉律似的背了。」
夏荷其實鬆了一口氣,幸好李慕沒真生氣。
然則他剛一鬆氣,李慕便緩緩道是:「只是我見你這般進程,怕是也沒好好溫習吧。若是下一回還是這樣,那每日就得多加半個時辰,用來讀書了。」
&別別!我好好背!」夏荷忙道。他倒是不怕李慕,他怕李慕又知會了林嬸,讓林嬸看着自己,夏荷大嘆一聲,道是,「這不是這兩日忙呢,玉米最近躥得可快了,日頭最高的時候,還能聽到它們長得砰砰響呢!」
李慕是個不種地的,聽夏荷這麼說,便好奇起來。他一琢磨,道是:「不如今日咱們去地裏頭看看?」
&夏荷一怔,李慕上回蹲在自己的院子裏幫自己幹活,已經夠叫他吃驚得了,這一回,要跑地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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