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歡定睛打量瞭然大師片刻,才輕笑出聲,道:「大師,人都說天機不可泄露,泄露太多是要遭報應的,您到底是出家人,早已不在塵世之中,何必管那麼多俗塵之事呢?」
瞭然大師對她這些帶刺的話,只是置之一笑,依然平和自若,道:「老衲確實不該干涉太多俗塵之事了,只是到底不認晚輩平白蹉跎坎坷,便想來勸勸王妃,有些事是命里該有,還是莫要心生無謂的執着和徒勞的取捨,否則,傷人傷己。」
命里該有麼?
這話倒是新鮮了。
褚歡若有所思片刻後,對瞭然大師淡笑道:「大師的好意,我明白了,但是我不信命。」
瞭然大師嘆了一聲,一時間無話。
褚歡端起茶離開輕抿一口,輕嘆道:「你們佛語有一句話,其實挺有道理的,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有些傷害,未嘗不是一種善意的成全,不管對我自己,還是對他,所謂命里該有,實則不過虛妄,只要我想,這所謂的命,便是一場笑話。」
瞭然大師不由得唏噓:「王妃如此,其實還是有了無謂的執着,鑽進牛角尖了,既是命定,便人力不可更改,有些事啊,就如同你會來到這裏一般,是由不得你抉擇的啊。」
這話,褚歡一時間沒反駁。
她倒是不明白:「大師既已悟了佛法,便該是目空塵世,這些所謂的愛恨嗔痴,在你們佛家看來都該是人生該經受的命數,也非人力可改菜式,您其實不該是會特意來勸我的人,不知道是為何要如此?」
瞭然大師沉默了。
褚歡瞧着瞭然大師平寂的滄桑面容下,隱約可窺的悵然,揚眉側目道:「看來大師曾經也是有自己的遺憾在的,想來出家之前,必定是也情中痴人,只可惜陰差陽錯,便心懷惻隱,不想自己看着長大的晚輩也步了後塵?」
瞭然大師沒否認。
怪不得。
她就說嘛,便是測算得出她的抉擇走向,料到她和景烜將來的事兒糾纏和蹉跎,可作為出家人,瞭然大師應該也不會置喙什麼的,因為這樣,是有違佛心的。
世事變遷,看着就好,因為他們是世外之人。
褚歡道:「大師到底是個性情中人,可論起來,真正無謂執着的還是您,既然您說命定,那其實,不管我做什麼選擇,將來會如何,不也都是命定的一環麼?何以評斷無謂和徒勞呢?」
瞭然大師看着褚歡緘默良久,微微喟嘆一聲,合掌道了句佛,滿是恍然的說了句:「是老衲自己虛妄了,王妃通透。」
瞭然大師沒有待很久,很快便離開了,只是離開的時候,身形有些佝僂。
褚歡瞧着他的背影,有些可惜。
想必這位高壽的高僧,當年走入佛門,便是源於情殤吧,不知道是怎麼樣熾烈的情意,讓他悟透了佛法,都依然虧不破這份虛妄。
她嘆了一聲。
一邊的山奈疑惑道:「王妃和瞭然大師都說了什麼啊?怎麼感覺大師比剛才來的時候還蒼老了些?是錯覺麼?」
沒等褚歡說什麼,冬葵就道:「不是,他身形都佝僂了,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像是收到了打擊。」
姜明熙隨意笑道:「不過是閒談了幾句罷了,他一個出家人,對世事早已無謂,我能說什麼打擊他的啊?」
她這樣,明顯是不想說實話,山奈和冬葵便不多問了。
褚歡沒想到,自己見瞭然大師這一面,是最後一面,因為次日一早,東宇便稟報她,瞭然大師昨晚圓寂了。
這可太讓褚歡意外了。
「怎麼那麼突然?」
東宇道:「昨日瞭然大師回去後,便待在禪房中說要念經,晚膳也餓沒吃,早上照顧他的小和尚去敲門無應答,推門進去一看,已經坐在那裏僵了。」
頓了頓,他接着說:「聽聞,大師圓寂的時候,手上拿着一支金釵,上面有鳳紋。」
褚歡詫異:「鳳紋金釵?那是皇室的東西啊。」
「應該是。」
那就耐人尋味了。
皇室女子的東西,是瞭然大師心上人留下的,這瞭然大師年輕的時候,竟然和皇室的女子扯上關係?
倒是讓她有些好奇了。
東宇道:「那金釵不是嫁入皇室的女子給他的,而是皇室女兒,屬下以前跟着殿下有所耳聞,瞭然大師出身清貴之家,曾和某位公主兩情相悅,只是不知為何沒能相守,大師在那位公主出嫁後,便遁入佛門了。」
褚歡瞭然,也沒多問。
只怕瞭然大師這個時候圓寂,與她昨日的話有些關係,她突然有些心緒複雜了。
思索一會兒,她輕聲道:「既然瞭然大師去了,我也該去送一送,一會兒去看看吧。」
她話落,山奈和冬葵面面相覷後,山奈忙勸道:「王妃,有孕是不適合接觸這些的,有些忌諱,您還是」
褚歡皺起眉來,淡淡道:「沒什麼可忌諱的,我的孩子,不至於連這些都經不住,我不信這些東西。」
她這樣說,二人便也無法了。
東宇倒是也有些顧慮,道:「可是王妃行蹤務必要保密,還是儘量不要到佛寺里去,以免被人認出來。」
褚歡道:「遮住面容便是,選個沒人的時候去看看,應當無礙,都在這裏了,不去也不合適。」
東宇只得應了:「那屬下一會兒跟歸一和尚安排此事,在超度儀式之前,讓王妃去送一送大師。」
「嗯。」
吃過早膳,東宇和歸一和尚便安排好了,褚歡帶上帷冒就去了瞭然大師的禪院。
東宇和歸一和尚安排的穩妥,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
昨日還活生生的老和尚,如今成了一具屍體,褚歡瞧着的時候,心裏不由得感慨世事無常。
瞭然大師是坐着圓寂的,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僵了,沒辦法讓他躺下,所以褚歡見着的,依然是盤坐着了無生氣的屍體,蒼老的面容上,看得出安詳。
他手上的金釵還在,確實是鳳紋的。
褚歡也不知道自己昨日和他說的那些話,是不是錯了,算起來她也沒說什麼,可到底點出了這位高僧心中的缺憾和痛楚,讓他壓在心底不知道多少年的傷痛再度撕扯開來。
或許,那是讓這位高僧連夜圓寂的最後一棵稻草。
只是,他大抵是沒有什麼痛苦的。
褚歡看了瞭然大師片刻,嘆了口氣,合掌跟他鞠了躬,道了一句好走,願他來生得償所願。
看過瞭然大師之後,褚歡便離開返回後山小院。
然而她不知道,她離開返回後山小院的時候,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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