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籬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擦肩

    周景雲走到御街上,看到很多官員腳步匆匆向皇城去。

    出什麼事了?

    要過年了,後日就該休沐了,這幾日來衙門的官員都少了。

    怎麼這都傍晚了冒出來這麼多人?

    要不是他們神情都喜氣洋洋,周景雲都要懷疑宮裏出事了。

    「景雲,景雲。」一個認識的官員看到他,忙笑着打招呼,「走走進宮去,今晚陛下設宴。」

    陛下突然設宴做什麼?這個皇帝大概是因為年輕時候在宴席上戰戰兢兢受折磨太多,恐懼宴席,所以很少設宴。

    「剛聽到消息,張齊和鄭慶回來了。」那官員說,「陛下大喜,要設宴。」

    對張齊,周景雲沒有太大印象,記得是個書畫家,曾經教授過皇子,但很快就離開了朝堂。

    不過鄭慶名頭響亮,曾任宰相,但剛上任就遇到先帝要立蔣眠兒為後,鄭慶當庭斥罵,皇后乃國之母,不可亂立,當選賢良,褒姒妲己驪姬之流只會禍亂朝堂,滅世之象。

    這無疑是把先帝罵做幽王紂王,本就脾氣不好的先帝差點將鄭慶殿前亂杖打死,蔣後,那時候還是蔣妃,笑着阻止了。

    「陛下打死他豈不是如他意?讓他活着,好好看,我是不是褒姒妲己之流,陛下是幽王紂王。」

    鄭慶被流放,後不知所蹤,有人說被蔣後派人刺殺了。

    周景雲心想,其實這真是誤會蔣後了,她要殺人才不會躲躲藏藏。

    「要殺就當眾殺,殺得熱熱鬧鬧,殺得人盡皆知,刺殺,暗殺,有什麼趣味?」

    沒想到,如今鄭慶也回來了。

    「景雲,快一起來吧,今日陛下高興。」

    周景雲一笑:「我就不去,家中有事,既然鄭公回來了,今年過年可要好好聚一聚,賀一賀。」

    周景雲這種人走到哪裏都閃閃發光,到了聖駕前,皇帝眼裏只有他,他們都成了陪襯,不去更好。

    官員們哈哈一笑也不再強求。

    周景雲迎着越來越多的官員們走出御街,再回頭看了眼皇城,催馬疾馳而去。

    「世子回來了。」

    沿路婢女們笑着施禮問候,前方有小丫頭們嘻嘻哈哈跑去報信,待他邁進門,就見莊籬已經等候在廊檐下。

    她臉上帶着笑,身旁跟着的婢女們也都是在笑。

    站在廊下的小丫頭們舉着明顯剛分到的糖葫蘆也在笑。

    周景雲嘴角不由也散開了笑。

    「世子今天回來的早。」莊籬笑說。

    春月等人打起帘子。

    「再等兩日休沐就不用去了。」周景雲說,伸手輕扶她胳膊,「快進去,天冷。」

    莊籬笑着先一步進去,周景雲跟在後邊,屋子裏暖意和藥香氣撲面。

    「香制好了嗎?」周景雲問,解下斗篷,看着東次間的桌子。

    原本的筆墨紙硯都取下來,擺着各種香具,亂亂又生動。

    「差不多了,明日再去章大夫那裏調試下。」莊籬說。

    春香接過斗篷放好,周景雲坐下來,春月將茶捧來,便帶着春香退了出去。

    室內恢復了安靜。

    周景雲坐在窗邊喝茶,看着莊籬擺弄香料,一邊碎碎念着說話「休沐就好了,原來過年那麼多事,母親那邊真是忙的腳不沾地。」「你在家可以去幫忙。」「我什麼都不會,我從小過年都沒有這樣過,總是幫倒忙。」「母親說讓我去賣藥賺錢吧,別來她這裏添亂。」

    她說到這裏笑起來。

    絲毫不介意東陽侯夫人的話。

    她說話的時候周景雲一直跟着笑,此時點點頭:「我也覺得賺錢更好。」

    莊籬看他一眼:「我明天去醫館賺錢,把藥香收尾做好,然後就和世子一起休沐,不用再出門了。」

    周景雲笑着點頭,低頭喝茶。

    「哎對了,給莊夫人的信應該收到了吧?」莊籬想到什麼問。

    周景雲算了下日子:「應該就這兩天。」

    莊籬舒口氣:「新年前收到就好,如同我陪在夫人身邊了。」

    周景雲笑了笑,沒有說他也是這般想,所以多添了人馬以最快速度送信。

    「世子,少夫人,夫人那邊備飯了。」春月進來提醒說。

    春香笑着拿着傘進來「下雪了。」

    又下雪了啊,莊籬站起來向外看,見雪片在院子裏紛紛揚揚。

    周景雲將斗篷給她披上:「走吧,一會兒雪就下大了。」

    莊籬笑着點頭走出去,春香本想給莊籬撐傘,被周景雲接過去,她便抿嘴一笑後退,看着周景雲撐着傘,和莊籬並肩而行。

    臨近年節,樓船上並沒有減少客人,反而更加喧鬧。

    恢復了晝伏夜出的上官月在一夜喧囂後,伴着晨光昏昏睡去,直到被牆壁輕輕的敲擊聲喚醒。

    上官月閉着眼坐着挪到牆邊打開門,俯身頭貼在地上:「公主有什麼吩咐?」

    婢女忙說:「公子無須大禮。」又眉開眼笑,「公主昨日將人帶去獻給陛下,陛下大喜,舉辦了宴席,宴席上對她誇讚又道謝,姐弟兩人恢復如初,不,比先前還好。」

    「太好了。」上官月俯首在地,聲音歡喜,「我與姑母同喜。」

    「公主說,既然她已經改過自新。」婢女接着說,「她會假裝為了駙馬,與你改善關係,這樣日後你在她身邊也方便。」

    上官月應聲是。

    婢女便不再多說,施禮告退。

    牆上的門合上,頭貼着地面上官月一動不動,直到慢慢躺在地上睜開眼,在地上伸展身子。

    這一覺才算是睡醒了。

    「吉祥吉祥。」他喊。

    喊完又想,嗯,他現在已經不會喊錯名字了。

    吉祥從門外進來,看到地上躺着的上官月臉上帶着笑。

    「公子,這麼高興啊。」吉祥笑說,「剛過了午,公子再睡會兒。」

    上官月搖頭坐起來:「我去一趟餘慶堂。」

    公子最近往餘慶堂去的很勤,吉祥心裏想,但並不多問,應聲是服侍上官月更衣。

    冬日午後的日光也很刺眼。

    上官月騎在馬背上,幾乎將帽子都拉下來遮住臉,依舊擋不住眼前的光亮。

    臨近年節,街上都是人,叫賣聲,孩童的喧鬧,此起彼伏的爆竹。

    年節,真是吵鬧啊。

    上官月閉着眼跟隨着馬的走動搖晃,半睡半醒間耳邊忽地傳來一聲輕喚。

    「李余。」

    上官月瞬間汗毛倒豎,四周的喧囂消失,他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他一動不動,依舊這樣搖搖晃晃向前,眨眼間四周又恢復喧鬧,似乎適才的聲音只是他的幻覺。

    「吉祥。」他喚道。

    跟在身側的吉祥靠近他,上官月微微掀起帽子,借着與吉祥說話,眼角的餘光向後看去。

    街上人來人往車馬很多,其中有一輛被護衛簇擁的馬車,本能告訴他,適才與他擦肩而過的就是這輛車。

    而他也認出了這輛車。

    畢竟先前,曾經,特意盯着過,記住了標記式樣,甚至僕從們的穿戴。


    東陽侯府少夫人的馬車。

    或許是要看熱鬧的街景,此時馬車車窗簾子掀起,有人倚着窗向外看,只是看不到面容,只能隱隱看到髮髻上晃動的珠玉。

    東陽侯少夫人。

    適才是她對自己喊李余這個名字?

    怎麼可能?

    或者真是他半睡半醒發夢的幻覺?

    更或者的確有人喊李余,街上這麼多人,同名同姓的人也難免。

    儘管心裏翻騰如海浪,上官月瞬間又坐直了身子,不露出半點異樣,將帽子蓋住頭,但沒有再次閉眼睡覺。

    是意外嗎?

    是誤會嗎?

    是幻覺嗎?

    拐過街口,上官月勒住了馬。

    吉祥在旁一愣忙跟着勒馬:「公子?」

    上官月沉沉的聲音從帽子下傳來。

    「準備人手。」

    現在不允許絲毫的猜測存在,一定要萬無一失。

    東陽侯少夫人,不管你什麼來路,只要有威脅…..

    就只能對不起周景雲,讓他再當一次鰥夫了。

    .

    .

    因為臨近年節街上人多,正門不好停車,炮製坊在後院,莊籬的車馬就停在了後門。

    章士林笑着迎過來「少夫人來了。」

    莊籬扶着春月的手從車上下來,等候的弟子從車旁取下裝着藥香的盒子。

    「藥房準備好了。」章士林笑說。

    莊籬笑說:「成敗就看今天了。」

    章士林哈哈一笑,先一步進去,莊籬扶着春月向內走,邁進門時又回頭看了眼。

    看來,上官月和李余不認識。

    適才看到上官月迎面走來,雖然遮着頭臉,雖然日常他們從無交集,但對她來說,她與他並不是陌生人,一眼就認出來了。

    雖然一開始是懷疑過無夢之境是上官月,但當小童說自己叫李余後,她就動搖了,當知道李余可能是曾經的皇太孫後,就更不多想了。

    只是,當看到上官月越來越近,這是難得的機會。

    畢竟她只能在夢境裏見上官月。

    夢境是她織造出來的,不如真人能獲得更多更準確的信息。

    所以她還是忍不住試探一下,在擦肩而過的時候,喊了一聲李余。

    人對自己的名字,或者熟悉的認識的人的名字,反應是很敏感的。

    會下意識地應聲。

    會下意識地循聲看來。

    但上官月什麼反應都沒有,就那樣搖搖晃晃地過去了,連頭都不側一下。

    她果然想多了。

    「少夫人,小心台階。」春月說。

    莊籬收回視線,輕輕提裙子邁進門。

    因為知道莊籬今日來,後院的炮製坊特意空了出來,弟子們都迴避了。

    閒話兩句兩人便忙碌起來,春月給兩人打下手,取各種藥材,送各種工具。

    莊籬正低頭搗香,耳邊聽的章大夫咯噔咯噔切藥的聲音一停,她下意識抬頭,看到門外如同影子般探進來兩人,悄無聲息,動作利索,一掌擊在背對門口的章大夫後頸。

    章大夫向前倒去,被那人攬住。

    與此同時正踮腳從藥櫃裏取藥材的春月也軟軟倒在一人懷裏。

    「少夫人別喊。」有聲音傳來,「否則這兩人都要死。」

    伴着說話,又有人走進來。

    隨着他走進來,炮製坊內響起切藥聲,章大夫被人撐住身子,握着雙手繼續切藥,春月也被放在椅子上,靠着桌子,被人轄制着手臂似乎在撿藥。

    同時,各有刀抵着他們的心口。

    莊籬看着走進來的人,神情驚訝。

    上官月並沒有遮住臉,甚至還摘下了帽子,與莊籬視線相對。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東陽侯少夫人

    雖然先前曾經多次想要一見。

    想起先前,宛如一場夢似的。

    如果這個東陽侯少夫人真知道李余這件事,那他當初的各種猜測也不算荒唐。

    這個女人果然不一般。

    上一次在藥鋪門口擦肩而過,轉頭一瞥,相貌跟其他女子差不多,屬於那種看一眼也不會記住的人。

    此時此刻或許是因為滿臉驚懼,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

    她長什麼樣也無關緊要。

    「我來只是問一句」上官月說。

    但他的話沒說完,眼前的女子臉上綻開笑容。

    「你真是李余。」她說,「太好了!」

    她看着他,似乎好奇又似乎恍然。

    「看來你認不出醒着的我。」

    什麼意思?醒着的她?醒着和睡着又怎樣?不都是她?

    上官月覺得這場面怪異,這個少夫人被突然挾持,沒有絲毫驚恐,反而很驚喜。

    耍什麼把戲?

    他的手一伸抓住莊籬的手臂,將人抓過來,脅持在身前:「別說廢話…..」

    「…..我們長話短說。」身前被脅持的人接過話,「這裏交給我。」

    上官月並不想出神,但聽到這句話還是凝滯一下,什麼叫交給她

    伴着念頭閃過,他突然覺得視線一花,四周的一切變得恍惚,恍惚中挾持着章大夫和婢女的侍從站了起來,走到門後坐了下來,章士林和婢女都睜開眼坐直了身子,但對室內的多出的人和發生事似乎沒有察覺,沒有尖叫,而是一個繼續切藥,一個繼續撿藥。

    這是怎麼回事?

    見鬼了嗎?

    上官月聽到自己腦子裏大聲喊,但並沒有半點聲音發出來。

    他看着身前被脅持的東陽侯少夫人。

    女子的面容忽然如湖水般蕩漾,瞬間散開,下一刻又重新凝聚。

    一張面容呈現,同時耳邊響起聲音。

    「現在認得我是誰了嗎?」

    看着這張突然出現的面容,上官月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真是見鬼了啊!

    「白籬!」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你附身到東陽侯少夫人身上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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