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清宮正殿到南書房不過二百來米,很快便走到了。筆神閣 bishenge.com剛坐下沒多久,尚膳監的太監便將裝着早點的食盒送了過來。朱常洛這一覺不僅睡得神清氣爽,還睡得腹中空空,因此風捲殘雲似地進了好幾碗肉粥。
王安和魏朝見皇上胃口如此好,不禁心下大慰。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定律在宮裏的適用程度比宮外更甚。當初,見朱常洛神色委頓,王安的第一感覺便是,好不容易熬到了烏雲避散、朗朗青天,天就要塌了。大明的太監可以掌權,可以一手遮天,但不能沒有天。
「來啦?」朱常洛剛放下粥碗,米夢裳就到了。「自己端根兒板凳過來坐吧。」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米夢裳發現皇上在大多數時候非常平易近人,甚至可以用和藹可親來形容。不過前提是他不穿着那身金黃色的龍袍,不面對那些成天板着臉的大臣們。
「妾,見過皇上。」不過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米夢裳施了一個妻子對丈夫的常禮,然後在門邊上抱來一張凳子放到御桌的側前方。
「吃飯了沒?」朱常洛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裝早飯的盒子,笑問道。
「吃過了。不過現在有點兒餓了。」米夢裳盈盈一笑。
「那你坐過來。」朱常洛指了指椅子旁邊的空地。
「多謝皇上賞飯。」米夢裳把凳子挪到御桌邊上。王安也很有眼力勁兒地拿起放在另一張桌子上的空碗和筷子給她遞了過去。
米夢裳在教坊司受過專業教育,其中非常重要的一課便是如何吃飯、如何飲酒。針對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吃飯、飲酒方式。比如面對急色多金的男人,就要吃出誘惑與嫵媚感,而面對讀書人就要吃出含蓄而有禮的書卷氣。
「你吃飯就好好兒吃飯,看着朕幹什麼。」朱常洛有點兒受不了米夢裳那個勾魂的眼神,這哪裏像是在吃飯,簡直是要吃人啊。
「哦。」米夢裳收斂媚態。她表情委屈,但心裏卻歡呼雀躍:有效!
她了解到,皇上雖然沒有養貓,但在宮裏見到散養亂跑的貓總是要上去摸兩把。所以她就去弄了一隻白貓來養,她將貓吃飯的樣子和教坊司教授的「專業知識」結合起來,特地弄了一套專門兒針對朱常洛的吃飯樣態。吃完,她還不忘伸出舌頭撩了一下碗的邊緣。
她養的貓會把碗整個舔一遍,但人也這麼做就太失禮了,所以她只在有意製造出的粥污上用舌尖輕輕地颳了一下。
「那個誰,過來把碗收走。」朱常洛覺得自己有點兒上火。
侍立在門口的小黃門聞言趕忙小跑過來,將碗筷收走。
「咳!」朱常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各內官衙門和那些礦稅太監的賬清理完了嗎?」
問到正事,米夢裳立刻進入西廠二把手的狀態。她站起身走到御桌前,躬身回答道:「回皇上,基本清理完了。」
「基本?」朱常洛注意到了這個詞。
「內承運庫的賬目太多、太雜,而且很難找到對應的原始票據。」米夢裳解釋道。
內承運庫,負責掌管明代宮廷的大內庫藏,凡是金銀及諸寶貨物全都隸屬於其下面。設掌印太監一人,近侍、僉書太監十人。並設若干掌司、寫字、監工等員。
「內庫現有多少存銀?」執政以來,朱常洛很少離開乾清宮。除了偶爾造訪西廠和內閣,基本未曾踏足其他地方。
不過他雖然沒去內庫看過,但大概能猜到內庫里有多少銀子可供調用。
神宗是一個極度貪財的君主,一生聚財成癖,即使後半生疾病纏身,將很多朝政棄之不顧,連續多年不上朝卻安之若素,可唯獨聚斂財富這一項抓得很緊,毫不放鬆。總而言之,神宗怠於臨政,勇於斂財,且極其吝嗇。
米夢裳回答道:「就金銀而論。內庫現有存銀一千五百八十六萬餘兩,黃金七十八萬五千四百六十三兩。」
「果然。」朱常洛長嘆一聲。
「皇上,家裏有這麼多錢不好嗎?」雖然這筆錢跟米夢裳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但她仍舊為此感到高興。
「朱家若是私家,有這麼多錢自然是好的。但我北燕一脈如今是皇家大宗,天下臣民又稱呼朕為君父......」朱常洛吐出一口濁氣,但並未繼續說下去。
神宗有如此巨款,基本來源於十數年如一日的與國爭利。從萬曆二十四年六月到萬曆三十三年十二月,礦稅太監遍天下斂財,導致國庫太倉連年虧空,各地商業極度蕭條。直到山東、湖廣、雲南等地先後發生民變,神宗才不得不召回礦監太監。可即便如此,稅監太監也是到了神宗臨崩之前才以遺詔形式令嗣君代為裁汰。
這般瘋狂斂財不是沒有代價的。朱常洛知道,萬曆四十八年至天啟四年,朱由校為遼東兵事及各地民亂撥發了超過一千九百萬兩銀子。只四年便將這幾十年搜刮的銀兩花了個精光。
「你把各衙門的情況說一下吧。」朱常洛換了個話題。
「......」米夢裳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王安。
「怎麼了?說話呀。」朱常洛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略帶鼓勵的笑意。
「是。」米夢裳稍思片刻,說道:「包括司禮監在內,內官二十四衙門皆有逾矩侵貪之現象。」
「這才對嘛。」朱常洛點點頭,然後看向王安。「王安,你來解釋解釋?」
王安放下筆,走到米夢裳身旁。他先向皇上行禮,再轉向米夢裳行禮道:「回主子,米主子的話。自萬曆四十八年九月初,奴婢掌司禮監大印以來,經手的每一筆款子都向皇上陳奏過。其中,還包括了奴婢自己的收受。」
「內外官員的孝敬與常例,奴婢照單全收,毫不避諱。奴婢曾經拿過崔文升的銀子,也拿過駱思恭的銀子,甚至還拿過大學士的。」王安倒是非常坦然。
「......」米夢裳再次陷入沉默。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皇上,妾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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