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時候,我能發現就好了。她一直太堅強,總是展露笑顏,以至於我以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竭盡全力幫助我,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想要達成我們的理想。」
喬托·彭格列竭力讓露出笑容,不讓悲傷淹沒脊背,回憶那段過去並不容易,比起一起長大的G和其他夥伴,白川泉卻是最合適的傾訴人選。
儘管來到這個世界的所有同伴皆懷有與那個人有關的記憶……
喬托·彭格列真正想要傾訴、請求原諒、讓他自責痛苦的對象,再也不會出現了。
在這個世界中,白川泉和她擁有同樣的身份、同樣的經歷,恐怕是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和感受的唯一一人。
「異鄉人」。
——背井離鄉。
主動、被動地離開。
或許足跡所在的每一個世界,穿越者無一不是異鄉人,但對於一名異鄉人的思念與悔恨,只有另一名異鄉人才能接收。因為這一刻,「異鄉人」才是真正的「同鄉」。
對於異類的心情,唯有面對人群中的另一名異類,才能心安理得奢求理解。
幾乎瞬間理解了喬托·彭格列的想法,緩緩眨眼,白川泉唇邊笑容越發燦爛。
「傲慢心理……」白川泉沒有在意喬托·彭格列此時的目光,僅是慢條斯理發表了對這個講了一半的故事的第一句點評,「男性在事業方面,總是以為自己是優先位?」
喬托·彭格列在回憶中描述了一位美麗動人的年輕女人,一顰一笑皆是可愛,或許不如王公貴族家庭成長的艾琳娜優雅端莊,無疑卻是另一種姿態的勃勃生氣。
白川泉卻看見了另一面,忍不住翹起嘴角。
按照喬托·彭格列的說法,那位穿越者前輩絕非無能之輩。十九世紀的婦女地位可沒有現代平等,哪怕是明面上的平等!
或者,換一個名詞形容她們更準確,「財產」。
她們本身既是無足輕重的資產,體面階級的更多男性結婚也只是為了妻子帶來的嫁妝資產。
社會上將愛情作為婚姻的指標還是近兩個世紀的事兒。
此前。
一個男人喜歡他的夫人或者不喜歡,都不是值得在意的話題。
同理。
夫人背着丈夫有了情夫,甚至光明正大邀請他上門,也不值一提。
喬托·彭格列哪怕性情再驚才絕艷,事業手段再驚人,也很難脫離成長的那個時代普遍思維的桎梏!
畢竟,領先時代十步者是天才,一百步者只是瘋子。
身處時代的限制下,喬托·彭格列最多能給予理解,認同女性的才能,同情幫助她們,卻無法領會到他們是平等的個體,擁有的野心與夢想絕不會比他少。
「一旦女性不再是被保護的一方,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女性想要做事,不管是打算寫作還是做其他什麼,那她一定要有可自由支配的金錢,還要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多有道理啊。」
白川泉不禁感慨。
此「房間」非彼「房間」。
既然身份是另一個世界的穿越者,是「異鄉人」,連白川泉這種只是擁有模糊穿越者記憶的傢伙,都被不同世界間默認規則的差異折磨到時常內耗……
如果穿越者選擇隨波逐流,那只能是另一個世界的規則非常有益於自身,足以「迷花眼」。
能逆轉立場的,從來只有利益。
普羅大眾對於高高在上的人物的厭惡,只在於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不是自己。
但凡切實感到自身利益受損……
真正的穿越者絕不會認同那種蠻荒偏執的性別認知!
女性穿越者能在十九世紀那種環境下保持積極在外為理想奮鬥的心態,足以證明她原本的世界,也不會為這種性別的束縛所捆綁。
喬托·彭格列以為那名穿越者前輩是朵解語花,是能理解他的人,是他理想主義事業道路的扶持人,恐怕弄錯了什麼。
「很有趣……」
「你之前的戀人太過相信你,彭格列先生,或者說,把某種自身牽絆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雖然理想主義本身象徵追求純粹,但愚蠢到會相信戀人的話兒,只是拿着別人房間的鑰匙就心滿意足……」
白川泉停下話語,不再說了。
迎接她的只是毀滅。
——這是時代差異早就已經劃下的鴻溝!
「沒錯,是我不夠關心她。」喬托·彭格列沒有否認,「彭格列家族建立不久,不得不為了新生的家族籌謀,我對她的關注就少了。因為,我相信她的目光也落在我的身上,她同樣對彭格列家族有着最熱忱的期盼,我們都在努力向着同一個目標前行。」
「我想,這時候,應該會有一句『可是』?」
「她瘋了。」
喬托·彭格列以陳述的語氣開口。
「怎麼會?」白川泉皺眉。
「在外部家族看來,她其實是個手段狠厲的女人,會用盡各種手段達成自己的目標。
「我第一次認識她起就知道,她就像一柄利刃,不達到割去腐肉的目的不罷休,她會為了更好地讓理想成為現實去做很多事,仿佛不會疲倦,永遠充滿活力。在成立彭格列家族及之後處理當地髒污事務等事兒上,她比我更堅決。」
「我不認為她這麼做有什麼問題,只是,家族裏並不只有首領,黑手黨歷史悠久的西西里島,或者說,意大利這個國家古老的土地上不同勢力本就盤根錯節、互相聯繫,不知何時,家族成員中逐漸出現了雜音。」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切的導火索。」
喬托·彭格列的話語終於不可避免流露出悲傷,金色的眼瞳仿佛閃現回那時她安靜站在大理石大廳里,看着討論她行為無端的家族成員從走廊走過的身影。
這個身影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喬托·彭格列的夢裏。
這是唯一一次,她如此沉默,如此寂靜,仿佛了無聲息的魂魄行走在地面上。
除此之外,喬托·彭格列再也沒有見過她這副姿態。
「喬托,怎麼了?站到我身後是想偷偷嚇我嗎?都已經是家族的首領了,注意一下威嚴啊!」她的語調末音總是微揚,轉過身的她又像是平時的她了,仿佛方才驚鴻一瞥不過是喬托·彭格列白日無端生出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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