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睛並不稀奇,德國人五個人裏面三個半是這種色彩。
正如藍寶石也有品質雜質之分,顏色系數不提,哪怕是同一個人,不同的精氣神,給人的感官也是截然不同——這一點表現於外在,首當其衝就是心靈的窗戶。
比起成年人混雜的心思和渾濁的念頭,白川泉的眼眸異常澄澈,當附加上正面情緒時簡直熠熠發光。……哪怕漠不關心的一瞥,也宛如驚鴻之舞。
某些時候,白川泉相當清楚利用自己的優勢條件。
另一些時候,就會感到苦惱了。
「倖存者心理障礙」。
白川泉在見到加布里埃爾·凡爾納、平復心情不久後就察覺了這一點。
並不古怪,況且凡爾納的表現幾乎是教科書級別的創後症候群。
抑鬱,憤怒,怨恨,內疚,嘲弄,焦慮,消極,萎靡,恐懼,否定自我……
如果一場競賽成為唯一勝者,會感同身受失敗者的不適悲憤。
那麼,殘酷的轟炸過後,面對如此多死去的人們,感同身受的……又會是什麼?
死。
——我是該死的。
——我應該和他們一樣。
加布里埃爾·凡爾納不能不去想。
因為他是這場災禍里唯一的倖存者。
然而人類,亦有求生的本能。人要活着,不能去死。
白川泉能想出的最好方法只是把凡爾納的注意力轉移到現實里來,轉移到即將面臨的困境上,讓他停止思考、停止共情,找個忙碌的目標。
然而……
事件的發展……
似乎有些超出白川泉的預算。
加布里埃爾·凡爾納活過來了,振奮了精神。不止如此,他一改先前萎靡不振的抑鬱悲哀,奮發鬥志開始謀劃未來的道路。
白川泉拇指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似乎和自己本來的預想並無差別。
又好像……哪裏不對?
「我改裝好了,還好能找到材料!」凡爾納擦了擦臉,在他身後,一架巨大的機械骨架鋼鳥如同真正的鳥兒棲息蜷縮雙翼,揚着頭。
「哇哦……」白川泉眼睜睜看着找齊材料後一個小時內加布里埃爾·凡爾納拼好了這隻巨大的組裝機械鳥。
「這是你的異能力嗎?」白川泉下意識問。
「啊!異能力?是說這個吧!」凡爾納思索了片刻,露出笑容說,黃色的眼瞳一片愉快,「……甦醒。」
他打了個響指,下一秒,機械鳥兒如同活過來,極為擬態地伸展翅膀,活動開來!
「來,上來!我們離開南特……」
凡爾納指揮機械鳥低下頭,好讓白川泉爬上去,「你說的對,我有能為他們做的事情。」
「我至少……應該為他們做一些事情。」
凡爾納滿是塵灰的面容被南特清晨的風吹拂,港口的水裏滿是不知名的殘渣廢墟,隨着水流奔向下一個目標。
鋼鐵鳥兒越升越高,直至日光之下,那座被轟炸殆盡的城鎮成為隱隱約約的輪廓。
白川泉問:「你想去哪兒,凡爾納?」
法國少年揚起臉,「巴黎!」
「我想,我的能力,也許能做些什麼!」
白川泉新奇地摸了摸機械鳥的骨架,原本疏闊的鋼鐵在鳥兒「復活」的一刻變得嚴絲合縫——輕盈而堅硬!
「但是,又一個問題。」
白川泉說。
「你確定,這個高度……不會被當成敵軍殲滅嗎?」
顯而易見,現實的、值得考慮的問題。
凡爾納搖搖頭,「這是我的領域,只要我不願意,它不會出現在別人眼中。」
「哇哦……」
白川泉不想描繪自己此時的心情。狗系統,滾出來學習。
「不過,巴黎那邊,是政府的政令發佈中心吧?」
「你打算怎麼做?凡爾納,從哪兒開始?向政府自薦?」白川泉緊接着問。
「但是,該從何開始,我還沒想好。」
凡爾納乾巴巴地說。
「算了,別想那麼多,」白川泉放棄得比凡爾納更快,「等到了巴黎再看看情況吧。」
「這個時間,蘭波老師最多也就遇見法國的波德萊爾先生……剛剛從監獄出來吧?」
白川泉估算了一下現在的時間,遺憾發現世界大戰初期的阿蒂爾·蘭波大概還沒出道,應該還在家裏或者被波德萊爾忽悠去蹲監獄洗身份去了。
「嘖,品行不端的老師指引者是屑。」
約摸從阿蒂爾·蘭波口中聽說過不少法國波德萊爾的事跡,白川泉忍不住感慨。
「薩利爾……你在說什麼?」凡爾納探頭問。
「我在想巴黎有沒有認識的人能收留我們。」白川泉溫和說。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向你坦白。」
「什麼?」
「這不是我真正的身體。」
「什麼叫……不是真正的身體?」
凡爾納輕聲問白川泉。
「意思是,」白川泉說,「我之前被別人的異能力擊中了,才會出現在你的附近,很不幸,我的年齡一併縮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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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想,」沒等凡爾納進一步了解內情,白川泉開口,「……大概剛好有三十多個小時?」
凡爾納想了想,「到巴黎只需要幾個小時。」
白川泉聳聳肩,「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免得之後責怪我隱瞞。」
「那我有足夠的理由責怪你了。」凡爾納揚起嘴角。
「原諒我,先生。」白川泉誇張地行了一個禮節。
凡爾納笑了起來。「謝謝你,薩利爾。」
「不用,應該是我謝謝你,」白川泉說,「凡爾納,你可是救了我的命!……被莫名其妙的炸彈炸死這種死法未免太爛了!」
「是的。」凡爾納低聲自語,看着高空晴朗的天空,「太爛了。」
爛爆了。
戰爭的世界。
……
「早上好!」
「早,先生。我想你不至於說今天天氣不錯。」
「嘿,你怎麼知道,我剛想說這個。」
「快進去吧,昨天南特被該死的德國佬炸了,高官們現在可頭疼了。」
「可憐的南特居民,願上帝庇佑我們的兄弟姐妹,那群德國的戰爭瘋子!」
「罵吧罵吧,多嚷嚷幾句軍火庫也不會多出一柄槍支!」
「大人,小心上火!」
急匆匆的步伐向着議事廳最裏面一間走去,匯報最新情況的工作人員還沒把手放在門鎖上,門就從裏面嘭得一聲打開了。
「狗屎!我坐在這裏聽你們胡扯不是為了給多少賠償金!」
一句字正腔圓的髒話響亮傳出,而摔門而出的青年男人指尖長出一朵妍麗的花,冷笑着抬頭走了。
「行了好先生們,都冷靜一下!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我們都要往後看……」
「怎麼?學習那群英國佬?我們最好什麼都不要做、我們也許該做些什麼、我們做什麼已經晚了?」
「我們不是有左拉嗎?」
「你確定,左拉?」另一個聲音懷疑地問,「埃米爾·左拉的確是新晉的超越級強者,但從來不聽我們的『建議』!」
「那就讓波德萊爾帶人去,我就不信討不回這次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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