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的隊伍就像是一條堵塞的河流一樣,緩慢地前進着,細碎的小雪還在飄着,雲遮陽夾在中間,感覺自己像是被河流裹挾的一堆落葉枯木一樣。
城門的守衛盤查得極其緩慢,似乎在搜尋着什麼人或者東西一樣。
雲遮陽有明白,可卻不敢肯定,他猶豫片刻,拍拍前面那個大叔的肩膀,問道,「大叔,這是怎麼回事兒?以前我記得沒有盤查這麼嚴格啊。」
那大叔是個商戶打扮,應該是來永嘉城跑親戚的,在他看來,雲遮陽是個溫和的讀書人,雖然等着進城有些煩躁,但還是細聲細氣地回答道,「你不知道?這幾天皇城那裏出了一些事情,各個地方的入城出城,都嚴了不少。」
雲遮陽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問道,「怎麼了,大叔,我還真不太清楚。」
那大叔看了一眼雲遮陽,四周瞅了一下,壓低聲音道,「聽說是有刺客跑出來了,也是本事大,居然能從皇京的大陣里逃出來。」
「啊?這樣啊,怪不得。」雲遮陽裝作震驚的樣子,感慨道。
那大叔道了一聲「可不是嘛」,便轉過頭,不再說什麼,雲遮陽也並不再問什麼,只是靜靜站着,等待着入城的隊伍前進。
讓他有些安心的是,守衛們並沒有使用特殊的符籙,不過這也在意料之內,特製符籙的代價太高,還遠遠到不了這樣的普及和使用程度。
大概兩刻鐘之後,雪大了一些,入城的隊伍不斷前進,也終於輪到了雲遮陽。
雲遮陽走上前去,開始接受守衛的盤查,不過幸好他早有準備,早就用法術將路引捏造好,守衛左看右看,也沒有發現什麼蹊蹺。
搜身檢查更是簡單應付而過,雲遮陽的障眼法,足夠應付。
雖然只是有驚無險,但是還是讓雲遮陽知道了一些東西,看來皇符城傳來的消息,並沒有特別詳細,否則,守衛們不可能用這種盤查的方式,去防範一個道門的道士。
進城之後,雲遮陽並沒有直接前去白鹿書院,他先在各處轉了一下,然後直到中午的時候,才沿着記憶之中的道路,向着白鹿書院走去。
路程並不是特別遙遠,雲遮陽一刻鐘左右的時間就趕到了,這期間雪又大了一點,朔風也吹了起來,將地上的積雪稍稍颳起。
饒是如此寒冬,白鹿書院門口也停着不少的轎子,好些老爺的奴僕都和門口的小廝斡旋着,說着什麼求見的話語。
對此,小廝的回答往往更加簡單,只是一句不見,態度顯得有一些強硬。
「生意倒是做得越來越好了,不會真的把自己看成書院了吧?」雲遮陽腹誹一句,並不做什麼過分張揚的動作,只是從白鹿書院正門前若無其事地走過,然後一路繞到後巷。
後巷的牆很高,似乎是專門為了防止有人偷偷進去,不過對於雲遮陽來說,只是輕輕一躍的功夫。
左右觀察一下,確認四下無人,雲遮陽雙腿微微彎起,一躍而起,像一個靈活的貓一樣,越過後牆,落到院子之中,連一粒積雪都沒有掀動。
雲遮陽落入院子之中,並沒有發現其他散修的蹤跡,他挨着牆仔細一聽,雜亂的聲音從前院傳來,大多數散修應該聚集在那裏。
白鹿書院的構造和位置,早在上次雲遮陽大張旗鼓地登門拜訪的時候,就已經摸索得一清二楚,他抬頭一看,就知道自己落在了石楚釗那座閣樓後面的花園裏,只要走上幾十步,就到了閣樓之後。
於是雲遮陽當下也不猶豫,沿着記憶之中的路線,向着閣樓走去,他幾步走過假山,穿過甬道,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不消片刻,熟悉到閣樓就在雲遮陽面前出現,在閣樓的頂部,積雪覆蓋着,有一處的積雪稍稍隆起,就像是一個平原上突兀的土丘一樣。
「看來終究還是修好了。」雲遮陽心中暗道一句,同時繼續向着閣樓走去。
在距離閣樓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雲遮陽碰到了第一個散修,不過由於障眼法術的存在,這個散修並沒有發覺雲遮陽的存在,只是自顧自的不知道想些什麼。
雲遮陽來到閣樓背後,沒有過多的停留,他平地躍起,施展一道神行法術,直接從原地跳到閣樓二層的窗戶口。
在窗戶口只是停留片刻的時間,雲遮陽立馬從窗戶口跳入閣樓之中,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
雲遮陽沿着記憶向着石楚釗的房間走去,順便幫這個傢伙關上了閣樓的窗戶。
只是七八個呼吸的功夫,熟悉的房間門就出現在雲遮陽面前,他沒有一絲絲猶豫,撤去障眼法術,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雲遮陽抬起頭,迎面碰見了站起在書桌之後的石楚釗,他的眼神顯得有些錯愕,又有一些驚訝,更多的居然是理所當然。
「你好啊,石院長,這麼快,又見面了。」雲遮陽走入房間之中,順便關上房門,徑直走到石楚釗之前,搬出一個椅子坐下,接着說道,「坐啊,不要見外,石院長。」
石楚釗愣了一下,然後輕笑一聲,重新坐下,「我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了,從他們失去聯繫三四天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雲遮陽心中嘀咕着自己居然暈了這麼長的時間,一邊還是保持着表面上的鎮定,接着說道,「那你還不趕緊跑,現在我來了,你還能跑嗎?」
石楚釗輕出一口氣,接着說道,「跑?我石某人懶散慣了,想讓我跑,可是要費一些功夫的,再者說了,像仙師這樣電掣神行,我還能跑到哪裏去呢?」
雲遮陽冷笑一聲,「懶散?我看你是僥倖吧,覺得他們可以殺死我,只是出於一些特殊的情況,沒有及時聯繫你而已,是吧?」
石楚釗對此不置可否,「可是現在看來,似乎,是他們死了,而我,也應該會是一樣的下場,只是,有一個請求,你殺我一人就可以,不要牽連書院其他的人。」
雲遮陽眯起眼睛,似乎不太相信石楚釗會說出這樣的話,「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石楚釗點點頭,「不錯。」
「沒想到,你還是個宅心仁厚的傢伙。」雲遮陽冷笑一聲,聳聳肩接着說道,「殺人是一個麻煩事情,恰好,我是一個不太喜歡麻煩的人。」
石楚釗似乎早就知道雲遮陽會這麼說,他淡淡一笑,臉上絲毫沒有死亡的恐懼,反而充斥着一種從容和淡定,「說到麻煩,你這個不喜歡麻煩的傢伙,似乎這幾天,被很多麻煩纏身了。」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這些麻煩,你應該知道一些什麼吧?」雲遮陽開門見山的問道,但是更多的是質疑的語氣。
石楚釗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我是知道一些,可這又能怎麼樣呢,為什麼我就必須得告訴你呢,說了,能保證我不死嗎?」
「不能,但是,你死的時候,我會給你一個痛快,讓你少受一些皮肉上的痛苦。」雲遮陽的回答幾乎是斬釘截鐵。
石楚釗思索片刻,點點頭道,「這倒是一個誘人的條件,真是不知道怎麼做了。」
雲遮陽心中緊張萬分,可是表面還是淡定如常,「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這不就行了。」
石楚釗不再說話,似乎在仔細思索着自己該怎麼做,房間之內一片安靜。
片刻的沉默之後,石楚釗調整了一下坐姿,開口道,「在你剛來永嘉城的第三天,有一個人找到了我,他和我商定了一個計劃,說是可以殺死你,於是我答應了他。」
石楚釗說話的聲音不是很大,可是話落在雲遮陽耳朵之中,卻讓他內心掀起無盡的波瀾,他此前的大膽猜想得到了印證,這背後果然有一個潛藏在暗處的指揮者。
說不定,皇城之中的事情,也是他的手筆。
一瞬間,各種各樣的情緒和想法在雲遮陽腦子之中洶湧澎湃起來,他甚至想到了幾年前那個自稱「天道」的神秘傢伙。
但是,雖然有着如此種種,但是雲遮陽還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將這些想法壓制而下,他此刻需要的是冷靜和克制,而不是激動和雜亂。
「那個人是誰?」雲遮陽壓制住心中四散的疑問,對着石楚釗問道,他的眼神沒有一絲的移動和避讓。
「我不知道,他每一次見我,都是不一樣的模樣,應該和你一樣,會用一些障眼易容的法術。」石楚釗搖搖頭,接着說道,語氣之中沒有絲毫的動搖和欺騙。
雲遮陽眼神變得凝重起來,他另一個想法似乎被證實,當然,這不是他想看到的,「那幾張,道門的符籙,是他給你的嗎?」
「你猜?」石楚釗微微一笑,對着雲遮陽反問道,又像是變相的回答。
對於雲遮陽來說,這是再顯眼不過的回答了。
雲遮陽不敢置信,但他還是壓制中心中的震動,接着問道,「你們的計劃是什麼,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石楚釗輕輕搖頭,接着說道,「你都能這麼容易找到我了,還要指望我還會知道一些什麼更加深入的事情嗎?」
「每個人都只是知道一點碎片嗎?連符皇和百里雲也是一樣的嗎他到底會是誰呢?」雲遮陽喃喃自語道,眉頭緊皺,他覺得隨着一些事情的明朗,眼前的真相反而充斥着更多的迷霧和不清。
石楚釗當即問道,「你在說什麼碎片?」
雲遮陽搖搖頭,並沒有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訴石楚釗,當然,也沒有必要。
「你不用關心這些東西,現在,你更應該擔心的是自己。」雲遮陽稍稍將椅子向後一退,對着石楚釗說道。
「我答應過你,會讓你死得不那麼痛苦,所以,十道法術之內,我就會殺了你。」
石楚釗搖搖頭,「那可真是太丟人了,不過,這也很難說。」
他對着雲遮陽微微一笑,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個布袋,石楚釗緩緩將布袋打開。
其中的竹簫在雲遮陽眼前露出一截。
「這是,你們散修口中的寶物嗎?」雲遮陽緩緩起身,來到房間中央,對着石楚釗說道。
石楚釗將竹簫完全取出,點點頭道,「不錯,可是,對於你們道士來說,這連一個半成品都算不了是吧。」
雲遮陽不置可否,他當然知道,這些散修手中的寶物連完成一半的法器都算不上,頂多算是一些特殊的兵器罷了,就像孟語狂的軟劍一樣。
「有總比沒有好,你的這個竹簫似乎還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希望可以派上一些用場,讓你多活一些時間。」雲遮陽接着說道,並沒有說什麼客套的話,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必要。
石楚釗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但是做出一副從容的樣子,輕笑一聲,「多活一些時間,不就是多一會兒的痛苦嗎?我寧願這痛苦來得久一點。」
雲遮陽沒有再說什麼,他只是迅速捻訣,幾張符籙從他頭頂的玉簪之中飛出,以極快的速度貼在了房間之內。
剎那間,微弱的光芒在整個房間之內亮起,整座閣樓也是微光一閃,之後迅速消弭。
「這是陣法嗎?」
石楚釗手握着竹簫,緩緩站起,來到雲遮陽對面七八步的位置,輕聲開口說道。
雲遮陽點點頭,對石楚釗做出了回答,「不錯,是陣法,不過只是一個比較小的陣法而已,保證你我之間的爭鬥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也不會影響到任何人。」
「你們不愧是道士,隨手就是陣法和法術,這對於我們這些散修來說,真是一點也不公平啊,我們苦修一輩子,連你們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石楚釗拿起竹簫,似乎要吹奏。
雲遮陽不知道石楚釗為什麼要說這些,到了這種情況之下,他只是想着解決面前這個難纏的傢伙,趕緊離開,解開心中的疑惑。
「這世界本就是這樣的,什麼時候有過真正的公平,有人生下來就是皇親,有人天生就是殘疾,這又能怪得了什麼呢,都是宿命的安排。「雲遮陽還是做出了回應,但是他不是一個散修,也沒有辦法從石楚釗的角度進行思考的回答,他所說的,只是自己要說的。
石楚釗似乎聽到了什麼新奇的事情,他舉起的竹簫始終沒有放到嘴邊,「宿命,你這樣的人,也會信這種東西?或者說,你們道士,也會信這種東西?」
雲遮陽眉頭微微皺起,他舉起右手,做出捻訣施法的準備動作,「信或者不信,也許都是宿命,我不去想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只是做好自己想做的,那可能會是我要做的。」
「比如說,殺我?」
石楚釗這樣問道,然後,將竹簫放在下嘴唇旁邊。
雲遮陽並沒有什麼表情上的變化,他只是緩緩舉起自己的雙手,「可能吧,也許吧,這一切都沒有一個定數,你說是,那就是。」
石楚釗沒有再說什麼,他輕笑一聲,聲音有一些沉悶,分不清是冷笑還是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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