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時,皇帝的大纛出現在宛平城門前。
史可法領着十餘人拜道:「東廠已經控制城牆與各處緊要,可以確保安全,恭請陛下入城。」
安全不安全,東廠說了不算。
董大力帶着大漢將軍們首先入城,接管城牆城樓確保安全後,方才會請皇帝入城。
否則地下埋了火藥,皇帝坐地升天,九族都不夠賠的。
隨後,京營排出人牆護着皇帝,百姓皆被隔絕在外。
滿滿地安全感。
天天跑京營,圖的不就是這個嗎。
值。
粗略一掃,就可以看出底層人很難。
衣服上補丁多倒是無所謂,主要是太薄了,而且瘦骨嶙峋的。
臉上手上黑乎乎的,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了。
洗不起,也不敢洗。
天寒地凍,洗的太乾淨,三兩天就得凍爛皮肉,又沒錢買藥……
宛平地處交通要道,商旅往來不絕,附近又有大量煤礦,經濟發展絕對沒問題的。
富庶之地的百姓尚且如此,那些稍微偏遠一點的又當如何?
懷着沉重的負擔進了縣衙,脫了盔甲,朱由檢長長舒了一口氣。
在家不覺得,穿着盔甲疾馳五十里,人都麻了。
又冷又累,大腿內側生疼。
真不知道哪些千里突襲的將軍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換做自己,能做到嗎?
能。
別問,問就是要臉,不好意思放棄。
隨同來的高起潛端來熱水,道:「爺,洗洗吧。」
不只有熱水洗臉,還有護臉霜。
「出宮之前,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帶的,可以防止凍瘡。」高起潛說道。
怕回去被嘮叨,皇帝迫不得已做了個面部按摩。
感覺還不錯。
就在外面送來晚飯時,史可法來了。
「一起吃。」皇帝上來就開大。
「多謝陛下,臣已經吃了。」史可法謝邀。
朱由檢沒有強求,問道:「說說情況。」
「經查,宛平有礦洞二百八十一處,礦主六十一家,礦工約兩萬。
一礦工日出煤約二百斤,按照百斤二十錢售價計,扣除礦工工食,各家年得利十二萬兩有餘。」
「這麼肥?」皇帝倏地站了起來。
「礦山之利無患於水旱,終年不絕,遠勝於種田。」史可法嘆道:「臣計算之後,方才理解為何萬曆爺會廣派內宦監礦,而各地卻奮勇反抗。
若是全國礦山皆取十一之利為稅,何愁國用不足?」
「這幫蠹蟲,該殺!」皇帝氣的臉色通紅。
要發。
一年十萬兩,此地煤礦從前朝就在開採,國朝二百多年,這就是兩千萬兩啊。
就算揮霍了諸多,貪官污吏分潤了不少,大幾百萬總該有的吧?
不行,冷靜,咱不是貪銀子,咱是為民謀福利。
皇帝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道:「可法啊,天下礦山無數,你說全部掃一遍如何?」
史可法回道:「臣以為理所應當,只是宛平一地便需京營出動,天下勝宛平者眾,若無大軍鎮壓,必亂。當徐徐圖之。」
「是啊,治大國若烹小鮮,當徐徐圖之。」朱由檢強制按耐躁動。
史可法想了想,道:「陛下,臣以為然,只是若無柴炭,何以烹小鮮?生吃只怕竄肚拉稀,日久必亡。還是先把宛平之事辦妥為要。」
「哈哈哈。」朱由檢仰天大笑,拍着史可法肩膀說道:「掌刑千戶屈了,該當提督。」
史可法感覺胯下一涼,不由夾了夾腿。
咱不想當提督,也不想當侍中,千戶就挺好。
「陛下,請看各礦卷宗。」史可法轉移了話題。
朱由檢抽出一卷,打開,只見上面寫着:「十月初五,鍾家礦洞坍塌,壓殺二十六人,各賠米三斗,十一家不忿舉告,皆拘為礦奴……」
鍾家賠米三斗已經是格外仁厚了,大多數礦主只是幾升米而已,甚至有個李家,居然還要礦工家屬賠償停產損失,賠不起則發為礦奴。
「若非出宮,如何知曉百姓苦楚至此?」朱由檢掩卷嘆息。
「此等蠹蟲,東廠必全力以待。」史可法也是咬牙切齒。
朱由檢揮手道:「傳令諸軍,今夜養足精神,明早開拔礦區,務必掃蕩魑魅魍魎!」
高起潛領命而去。
雖然沒有授予監軍太監的名號,但高起潛已經自覺進入了角色。
楊肇基是經年宿將,自然不會讓全軍呼呼大睡,而是仔細分配了防務。
最外面是京營,中間是東廠,貼身的大漢將軍們,三層防衛,除非叛賊在城外用火炮轟擊,否則休想驚擾聖駕。
鍾啟英當然不敢炮轟皇帝,這可是要誅九族的,但是他敢面見皇帝陳情。
是的,聽到皇帝進城的消息,鍾啟英就說服小夥伴來了。
皇帝總是要臉面的,想來可以說服,就算說服不了也沒危險,當然要試試。
得知本地鄉賢請覲,皇帝克制着疲勞,宣。
鍾啟英等十餘人進門就拜:「臣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
「謝陛下。」
「爾等覲見,可有事奏?」
「臣本縣舉子鍾啟英,僭越,奏請陛下收回監礦,以免如萬曆年間一般,監礦害民,引發變亂。」
「朕未打算派礦監。」
這麼慫?鍾啟英內心一喜。
「宛平有不臣,盜採礦藏,壞龍脈,害國運,陷朕於不恭不孝之境。
事關社稷存亡,豈可輕忽?朕親提大軍來此,必掃此等魑魅魍魎,重振國運。」
直娘賊,要涼……鍾啟英慌了。
幾兩碎銀子的事情,上升到國家存亡,至於嘛?
「陛下仁慈聖明,有雄心壯志,臣為天下賀。」鍾啟英硬着頭皮捧場。
朱由檢說道:「朕為天下主,自當為天下計,爾等無須多言,只要盡心配合就是。」
「臣謹遵聖諭。」鍾啟英說道。
氣氛有些緊張。
鄉賢李昆出列,捧着一壺酒,說道:「陛下降臨,宛平上下得見天顏,幸甚。
陛下宵衣旰食,日理萬機,方有百姓富足,安居樂業……」
百姓過的好,跟朕加班不加班有屁關係……朱由檢笑眯眯地聽李昆吹捧。
「……宛平無甚特產,只以一壺濁酒聊表心意,陛下莫罪。」
「無妨。」朱由檢示意高起潛收下,道:「昨夜東廠入城,查本縣知縣貪鄙受賄,瀆職失責,朕心甚痛。
爾等皆為本縣良民,但有冤屈,自當陳述,朕定為爾等做主。」
「陛下容稟。」李昆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皇帝,見他笑容可親,裝着膽子說道:「賀知縣不擾民不害民,民自安樂,實無瀆職處。
至於貪腐受賄,臣不了解,不敢妄言。」
「不敢?怕不是心裏有鬼吧。」朱由檢冷冷一笑,喝道:「帶賀祥林。」
「陛下,臣有罪,願戴罪立功。」人未至,聲先進。
賀祥林跪行進來,不住磕頭,道:「臣有賬冊,行賄者皆有記錄。
此間人,名為鄉賢,實為鄉賊。
盜採煤礦,強逼百姓為礦奴,經年累月,死者數以萬計。
其又把控道路,私設關卡行敲詐勒索事。
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伏惟陛下明察。」
朱由檢勃然大怒,喝道:「朕以為爾等皆為良民,卻不想巧言令色魅惑與朕,意圖掩蓋罪行。
此等惡行,罪在不赦!
來人,全部拘押,着三法司查辦。」
噗通,諸人跪下,紛紛求饒。
「陛下,冤枉啊。」
「不是我,我沒有,賀祥林血口噴人。」
「陛下明察,我等皆為良民。」
「閉嘴!」朱由檢喝道:「爾等欺君罔上,朕豈能輕饒,來啊,拘捕全族,嚴查。」
一群大漢將軍衝進來,把在場的給押住。
「陛下,豈可聽信小人讒言,陷害忠良?陛下明察!」鍾啟英掙扎着呼喊道。
皇帝懶得多說,揮揮手,如同驅趕蒼蠅一般。
見皇帝玩真的,鍾啟英慌不擇言,叫罵道:「昏君,寵信奸佞,敗壞國法,構陷忠良,我在下面看着你身死國滅!」
「大膽!」一直跟木樁樣的董大力暴喝一聲,拜道:「陛下,此獠詛咒君上,罪該萬死,臣請旨,誅其三族!」
「記下,三法司會審!」朱由檢並不打算讓自己的大將干涉司法。
董大力惡狠狠地瞪了鍾啟英一眼,重新變回木樁狀態。
被拖到外面,鍾啟英見到史可法,大聲道:「東廠鷹犬,構陷忠良,必不得好死!等着,魏閹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等着身死族滅吧!」
pia~
李澤衝上去,狠狠地給了鍾啟英一個耳光,低聲道:「你妻女姿色不錯,等進了教坊司,我會讓她們一起服侍我的。」
「啊,走狗,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鍾啟英痛罵不絕。
「帶走。」李澤冷喝一聲,回身對史可法低頭哈腰,道:「千戶請。」
史可法面無表情,進了皇帝行在,拜道:「首逆鐘啟英等人自投羅網,臣請立刻出動,捉拿餘孽。」
「有把握嗎?」朱由檢問道。
「或有漏網之魚挑撥生亂,不至蔓延。」史可法沉聲說道。
「准。」朱由檢同意。
收到命令,東廠二百人分做五十隊,各領五十軍兵開出了城。
大牢裏的諸人自然不會知道東廠的收網計劃提前了,此時鐘西山抓着柵欄,驚叫道:「大郎如何被抓了?」
鍾啟英垂頭喪氣地說道:「原以為可以糊弄昏君,卻不想其全不要臉面,只聽賀祥林那廝片面之詞便把我等下獄。」
「完了~」鍾西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覺得人生失去了希望。
皇帝親自上門,這事能善罷甘休?要死啊。
易地而處,自己是皇帝,興師動眾跑這一趟,不砍千八百腦殼都對不起花出去的路費。
…………
沒有幾十張推薦票,都對不起皇帝跑這一趟,諸位老爺們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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