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麟這等能完全理解何銳想法的知識分子在與會者之中是少數,因為很清楚自己一路過來的經歷,趙天麟對於改變知識分子已經沒太大期待。樂筆趣 m.lebiqu.com不是因為知識分子的智力有問題,而是雙方的知識結構之間差距太大。
所以,趙天麟頗有興趣的看着陳獨秀向何銳提出問題。如果陳獨秀這樣的知識分子能夠理解何銳的回答,就意味着舊知識分子們在擺脫『孔家店』影響的同時,也能進入新時代。
陳獨秀並不知道主管科教文衛的部長趙天麟在想什麼,何銳的回答讓陳獨秀覺得有些莫名熟悉,如果不是因為何銳的功業過強,陳獨秀甚至覺得何銳的回答頗有滿清權貴的味道。
與滿清權貴不同的是,何銳是一個知識分子,是知識分子們的圈裏人。陳獨秀思索片刻,爽快的問道:「何先生,政府認為中國能夠迅速從小農時代進入到社會化大生產時代?」
「我們來拆分一下這個問題。」何銳從來不會迴避正經的學術問題,面對陳獨秀的問題,何銳坦率的答道:「中國已經搞了兩千年的小農經濟,自然能實現小農經濟。現在要確定的是,中國有沒有能力實現社會化大生產。實現社會化大生產的前提是中國社會是否有需要。在我們文明黨的判斷中,中國人民需要更好的物質生活,這是源自生物本能。中國有這方面的內在需求。至於中國能否工業化,能否實現社會化大生產。以中國這樣的文明國家,由於文明程度非常高,人民掌握更先進生產方式的速度非常快。有內生需求,有學習能力,還是很強的學習能力,我們文明黨得到的結論是,中國能夠完成社會化大生產。」
陳獨秀自視甚高,聽何銳回答的坦率,當即追問道:「何先生,具體怎麼做?」
如何讓中國實現工業化並非陳獨秀一個人關心,中國的知識分子們不管是尊儒的或者是反儒的,都希望中國成為一個強大的工業國。陳獨秀問完,人群中發出了一陣嘆息和挪動椅子的動靜,隨即就安靜下來。
沒等何銳發言,李大釗問了一個問題,「何先生,在下本以為你方才對砸爛孔家店的提出不同看法,是為了正本清源。此時在下有個感覺,莫非何先生宣揚唯物主義,又用『浩然正氣』做例子,竟然是認為根本不用討論尊儒或者反儒麼?」
趙天麟聽到這話,不禁微微點頭,李大釗的看法才是真正明白人的看法。趙天麟當年選擇成為何銳的同志,這些年最大的收穫就在於,堅定不移的建設工業化中國是唯一的綱領。打敗日本與東北政府說了什麼沒關係,唯一有關的是做了什麼。
宣傳本身則是工業化中國政策中的一部分工作。只要不是宣傳,說什麼都沒意義。
很明顯,李大釗已經觸及到了這個層面。文明黨對於儒家沒什麼看法,非有什麼不得不說,便只是一句,『誰阻擋中國工業化建設,誰就完蛋』。更冷酷的描述就是三個字,『不討論』!
何銳很欣賞李大釗的敏銳,不過此時已經沒必要回答,便說道:「守常先生說的沒錯。」
接着何銳繼續回答陳獨秀的問題,「如何工業化,政府現在的政策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國家投資,用於交通、教育、國防,以及滿足這部分建設需求的工業,讓中國這個高度文明國家的人民優勢發揮出來,讓人民掌握更高的生產力水平。第二部分,則是通過引導小農經濟進入小商品經濟,讓人民生產出來的產品能夠更快的銷售出去。促使中國人民使用更先進的生產力來獲得利益。如果人民只是在家種地,那就是小農經濟。如果人民開始在家搞起了磨坊、物流運輸、商業,這就開始進入小商品經濟階段。如果農民離開了家,進入城市工作,中國的社會化大生產能力就開始隨着人力物力的流入而快速發展。最終,當所有人的生產都是為了交易,並且把通過交易獲得的收入再次交易,購入所需的生產資料與生活資料。生產就社會化了。」
在陳獨秀看來,何銳與滿清權貴們幹的是相同的事情,他們都提出了自己的理念。不過何銳的理念明顯比滿清權貴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如果是滿清權貴,來來回回就那麼一個核心內容,『守住大清江山,保住祖宗基業』。何銳的理念與何銳本人無關,何銳的理念只有一個,『如何建設一個工業化的中國,如何建立一個社會化大生產的中國』。
雖然何銳之前所作所為已經證明何銳一直在這麼做,不過真的與何銳親自交談後,陳獨秀確定何銳以及文明黨的政策理念始終如一。並沒有因為奪取了整個中國的政權而出現了任何變化。
所以陳獨秀追問道:「何先生,你認為這需要多少時間?」
「我們都不是什麼算命先生,鐵口直斷。對於未來,我們有明確的方向,明確的目的。所以我建議諸位有空不妨讀一讀政府工作報告。現在政府正在推行五年計劃,五年計劃中的每一年,也會提出年度計劃,每年年末會有工作總結。每一個五年計劃結束時,也都會有總結報告,並且公佈下一個五年計劃的內容。」
聽到這些,知識分子們終於對五年計劃有了真正的興趣。何銳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準備告辭。今天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就是聽工業部匯報『自行車生產計劃』。這個計劃很重要,如果工業部那邊真能完全理解,以後中國大型企業的模式就可以確定。
請過來主持此次會議的黃炎培,黃炎培卻問道:「何先生,遷都對於學界影響不小。在下想再與何先生對此事商議一下。」
「找趙部長商議就好,最近的事情比較忙。」何銳答道。
黃炎培也知道何銳的確很忙。之前東北政府對日本開戰,震動全國。雖然民間情緒高漲,都表達了對東北政府的支持。但是大家私下的時候都憂心忡忡,認為日本贏面很大。
此次中國與英國開戰,民間情緒倒是沒有那麼激烈。但是在黃炎培看來,民心已經沒有東北政府對日本作戰時候那麼寬容。那時候東北政府只要不敗,人民就覺得完全能接受。而此次對英國作戰,民間可不考慮英國是世界第一強國,所以中國勝算並不大。
不,正因為英國是世界第一強國,所以這次一定要打贏不可!
黃炎培對新政府評價很高,想到這場戰爭,就覺得新政府面對這場戰爭定然殫精竭智。所以見到何銳在此次會面中完全不提及戰爭,好像根本沒有這場戰爭一樣。心中也不由得佩服何銳的氣度。
就在黃炎培準備宣佈何銳將先離席之時,有位老先生站起身。在一眾人中,這位老先生是唯一留辮子的,他用相當流利的法語說道:「何先生,我有一個問題,不知你為何要制定辮子稅與裹腳稅。這麼做是否心胸太不寬闊?」
何銳知道此人,乃是民國奇才辜鴻銘。辜鴻銘是南洋人,出生在馬來西亞的檳城州。父親是正宗的中國人,然而母親卻是一名西方人。如此教育環境以及父母的薰陶下,他很早的就學會了多門語言,包括英語、中文、馬來語和葡萄牙語。
他的天賦也得到了當時他父親老闆的賞識,並且從小就開始教他讀西方古典名著莎士比亞、培根等人寫的書。
之後在他少年時期,由老闆舉薦送去德國學習,並回到英國被愛丁堡大學錄取,在此學習文學,後又赴德國學習哲學和文學,總計拿到了13個博士學位,熟練掌握九種語言,很早就開始翻譯論語中庸和大學。
在此期間,他不停地在外文報刊發表文章,宣傳中國國學並嘲諷西方的文化。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獲得如此多的博士學位,並且有氣魄在西方的報紙中為中國文學佔據一席之地。
辜鴻銘對中國傳統文化充滿了信心,正是因為他,西方人才對中國文化有了全新的認識,可以說他就是當時中國文化的傳播大使。但是對那些封建糟粕比如婦女纏小腳的陋習,他卻尤為喜歡,甚至為此專門取了一個小腳中國姑娘為妻。
聽辜鴻銘用法語提問,何銳也用法語答道:「辜先生,既然你已經注意到了辮子稅與裹腳稅,就應該知道這兩個稅是有日落條款的。從1924年開始,到1944年結束。這兩個稅就會被廢除。而且現階段,這兩個稅其實也沒真的收上來什麼錢。」
「正因為如此,在下才認為新政府的氣量並不夠大。」辜鴻銘繼續用法語答道。
何銳並沒有不高興,只是用法語繼續答道:「此事牽扯到中國工業化,我不會進行討論。」
在座的一眾知識分子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才聽得懂何銳與辜鴻銘在說什麼。其他人雖然沒聽懂,心中也對何銳的學識更認同了幾分。
辜鴻銘其實很欣賞何銳對於儒家的『不討論』態度,既然辮子稅與裹腳稅是單純的國家法律,又是有落日條款的法律,辜鴻銘也就此多說什麼。
試探出何銳的外語能力,辜鴻銘用漢語繼續問道:「何先生,此次中國對英開戰,既沒有通過國會討論,又沒有經過其他手段。政府一聲令下,大軍就進入緬甸。軍國大事如此兒戲,不知何先生可否解釋一二。」
何銳微微一笑,「政府已經有公告,國防軍受友邦緬甸人民請求,前去緬甸剿滅一夥自稱大英帝國的武裝匪徒,剿滅區區土匪,何須國會通過。」
一眾知識分子中的確有人被這話逗樂了。何銳說的沒錯,民國政府的確是這公開宣佈的。某種意義上,對於大英帝國的確蔑視到了極點。但是能笑出來的知識分子數量並不多。更多的人神色頗為嚴肅,辜鴻銘所說的的確是大家的感受,怒而興師,即便打贏,也是暴君行徑。何銳雖然被知識分子認為是圈子裏的一員,卻不等於知識分子們就認同如此做派。
何銳也知道有人會這麼看,便解釋道:「此戰並非為了與英國決出高下雌雄。其目的很簡單,通過打擊英國,使得英國與中國簽署中英建交聯合聲明,自此掃平外交障礙,使得中國能夠恢復與世界各國的正常貿易。」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不知何先生廟算中勝算幾何?」辜鴻銘問道。
何銳知道辜鴻銘博覽群書,不過這傢伙能一字不錯的把孫子兵法裏面的廟算篇說出來,在學者中也不多見。所以何銳問道:「既然辜先生問起廟算,不知辜先生可否還會問關於此戰對中國國內經濟的影響?」
辜鴻銘稍微一愣,他還真的沒仔細考慮過。不過何銳既然這麼講,辜鴻銘說道:「若是何先生連此戰對國內經濟影響也能一併指點,在下不勝之喜。」
「判斷國家經濟的幾個主要數據,國家的經濟總量,工業產能,技術水平,就業數據。其核心就是國家對於工業的投入,以及工業營運。很多人認為此次戰爭是花錢如流水,我承認的確如此。但是這次戰爭本身也在向西南地區進行了大量投資,道路不僅現在能用,以後也將成為西南地區商品流通的重要通道。當地民眾的生活也能夠通過投入工作之中得到報酬,進而得到提升。西南經濟將與其他地區經濟之間更緊密的聯繫起來,國家也能增加對西南的管理水平。從這個角度,戰爭的投入雖多,卻不是單純的軍事投入。從長遠角度,甚至是收益遠大於支出。」
辜鴻銘覺得似懂非懂,不過他讀過不少史書,甚至在滿清時代,治理西南也是國家投入了巨資,進行了大量戰爭才得以完成。所以辜鴻銘點點頭,「受教了。」
「我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因為這也是未來10年中中國經濟一個新局面的原因。工業生產不能停頓,必須年年運行,日日運行,除了重要節假日會出現大量企業有序停工的局面之外,其他時間都必須運行。所以,促進工業發展的方法之一就是持續對工業投入。經濟發展也是如此。如果中國經濟不斷投入的話,就會出現一個局面,掙了100塊,第二年要投入105塊。這就會出現負債。」
聽到這裏,只有極少數的知識分子才有所感,絕大多數已經理解不了。
何銳卻跳過這個,說起了印度,「英屬印度政府,每年都盈利。他們要把盈利繳納給英國本土。這部分錢中的很大一部分除了被英國權貴獲得,供他們享樂之外。其他一部分則是彌補英國本土因為持續投入而產生的債務。雖然諸位先生們或許不懂經濟,不過大家覺得這像不像吸取人精氣的妖怪?」
聽到吸取人精氣的妖怪,學者們能夠構建出一個模型出來。而且這個模型聯繫到英國與印度的關係,有種陰森森的邪惡感覺。
「辜先生,你去過英國,應該感受到英國政府對國家建設還是比較上心。英國本土與殖民地相比較,是天壤之別。不知我所說是否與辜先生看法相同?」
聽何銳這麼問,辜鴻銘爽快的答道:「的確如此。」
何銳與辜鴻銘一問一答,所談的內容也與知識分子的感受一致。所以大家有些奇怪起來。就在此時,何銳繼續說道:「所以,在經濟方面,如果國家因為投入資金搞經濟而負債,是常態。如果國家盈餘很多,那就是政府把國內當作殖民地看待。如此比較,不知諸位可否認同?」
一種知識分子覺得這話的確能說通。雖然看着很明確,可其中的道理卻不是這些人能夠想明白的。
何銳又列出了一些數字。十九世紀末英屬印度年淨收入4400萬英鎊,其中1600萬英鎊稅款匯回英國。按《辛丑條約》確定的折算標準1兩合0.15英鎊,英國在印度淨收入合29333萬兩,其中10666萬兩匯入英國本土。
而且要知道這4400萬鎊不是總收入而是淨收入,英屬印度一年半的財政盈餘就相當於一個庚子賠款。
1837~38年度,英屬印度財政總收入2086萬鎊,支出只有1755萬鎊。換而言之哪怕鴉片戰爭前,即便按當時白銀價格較高的匯率折算,英屬印度年收入相當於同期大清的兩到三倍——而大清的人口和經濟規模無疑比英屬印度大。
對比一下,十八世紀後期穆斯林統治孟加拉的時候,每年徵收田賦80萬英鎊,而英國人接手後三十年裏每年徵收268萬鎊。
這些數字如此明確,以至於知識分子們都懵了。有人問道:「印度哪裏有這麼多金銀被英國搜刮。」
何銳等的就這個問題,如果搞不清楚『英鎊』與黃金的關係,就無法理解何銳為何對此次戰爭充滿了心情。也對英國必然要妥協的結果無比有信心。
「咱們來分析一下稅收到底是什麼!」何銳準備繼續講述下去。
然而此時有人跑進來,「主席,時間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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