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今日這場決戰,妖族秣馬厲兵綢繆數月,當然準備充分。
別的暫且不題,單是尋常的刀槍棍棒也儘可能地多帶,以致每隻妖怪持有至少五件兵械,當下除了留下一兩件備用,將其餘的全都擲了出去。
如此一來,扎向神照峰的兵器數量堪稱恐怖——
六十萬有餘!
黑壓壓。
密麻麻。
狀似飛蝗驟雨,遮覆了峰頂上任何一處犄角旮旯;且件件蓄滿了力,加之從天而降積聚的墜勢,若真落下來,必令整個山頭瞬間淪為馬蜂窩。
落雲子見狀納罕,「怪哉。明知我有護山大陣,這群孽障為何如此?……」轉念想道:「就算黑風能破護陣,也並非一蹴而就;陣破之前,足夠擋下這輪攻擊了。」
形勢緊迫無暇細究,落雲子速掐法訣,欲借護山陣力生成光罩,將數十萬兵器阻截在外。
光罩雖成,卻乍閃即逝。落雲子驚詫莫名,忽聽一道秘術傳音當空炸響,——「樞紐受損」云云。
辨音識人,乃飛耳峰峰主林通。
原是林通奉命暗挖細作,盯防幾位可疑人物,一俟發現陳詞沒了蹤影,頓覺不妙;雖說當即趕赴棲霞峰,奈何還是晚了半步,早被陳詞毀去部分陣紋,致使護山大陣運轉不開。
「啥,陳長老是細作?!」
「裏應外合麼?」
「吃裏扒外的狗彘之徒。」
「而今護陣告破,該怎麼防啊?」
「林長老!——我等死而死矣,可千萬別放過姓陳的叛賊。」
「那童師兄……」
「不。不可能的。」童泰完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師父怎會叛宗?你們別亂冤枉人。」隨後狂舞雙臂,似要藉此劃清界限一樣,喋喋言道:「我不曉得。與我無關。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且不言陳詞身份曝光擾亂軍心,卻說落雲子氣得三屍神暴跳,既慶幸奸細之事水落石出,又百思不解,「這廝如何破得開設在樞紐周圍的禁制?」
「橫眉幾百年前留下的玩意兒能有何用?」黑風老妖適時岔道,竟似肚中蛔蟲般猜得落雲子此刻的想法,「在老朽面前,純屬虛設耳。」
「好個狼狽為奸。」
「少發牢騷。」老妖語帶笑意,「先消了當前這場滅頂之災再說吧。」
「不勞你費心。」落雲子道袍無風鼓盪,一聲令下調動其餘老怪,各自選定方位,乘風而起。
話說數十萬兵器迎頭紮下,若僅一人應對,難免吃力,乃至有所遺漏;而今眾人拾柴火焰高,均攤下來每人也就三萬餘件,自然輕巧許多。十九名老怪各把袍袖拂來裹去,便將數十萬兵刃隔空撥開,墜入山崖不見。
峰頂群豪齊聲喝彩,卻見落雲子遁速不減反增,一馬當先劈風直上,望玄陰宗所在方位疾速迫近。
牟臨川戲謔輕笑,「來得好。」
一個誓要清理門戶!
一個力圖奪回本該屬於自個兒的一切!
二者師出同門,今卻勢不兩立,箇中糾葛複雜至極,積累迄今,於公於私都已不可調和,自然再無必要逞口舌之利,只消手底下見真章。
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數百年恩怨便這般不共戴天,更別說妖人兩族之間從古到今的累世血仇了!——只比極北深淵中的萬古寒冰更難消解。
眾妖王爭相吼道:「人族臭蟲休得猖狂。」「莫要衝我陣腳。」「吾來也!」「誰敢與本王大戰三百回合?」說着御風而下,紛紛迎擊來犯老怪。
於是乎:
沈道富戰住了血蝠王。
回千朵仍然戰住了錢鼠王。
方榮芝戰住了青獅。
穆清戰住了豬妖。
王山戰住了黑蠍。
褚東來戰住了柳精。
……
四宗老怪與十八路妖王捉對廝殺,為了避免鬥法的餘波殃及自家子弟,彼此心照不宣,游斗間飛速遁離淨妖地界,儘可能地將戰圈拉遠,拉高。
丹境級別的戰力同樣如此,大多御寶騰空,僅餘小部分坐鎮場間,主持會戰。
大妖各率部眾。
強者則統轄宗門弟子與獵妖散客。
卻說十萬妖兵妖將緊隨大妖,或騰雲駕霧,或馭法寶,或騎飛獸,搖旗吶喊,各將手中兵器揮舞,「哇嘎嘎」「嗷兒嗚嗚」怪嘯着,望神照峰俯衝而來。
「殺呀!——」
「片甲不留。」
「一個也別放過。」
「人蟲休走!」
道門這邊自然不甘示弱,響應還算及時。
一則神照峰首當其衝,戰況必然慘烈無匹,理當能避則避;一則妖族不熟悉地形地勢,正可藉此與之周旋,故由強者分別統領一支隊伍,且戰且走飛赴八方。
其中最「識時務」者當屬葉舟、童泰之流,溜得賊快,妖兵尚未落地時,便飛也似跟着何侍勞退守玉塵峰。
有的不惜以身犯險,將妖兵引入禁地。
也有的下至山腳拼殺。
……
但無論怎樣的謀算,總不外將十萬妖眾化整為零,巧用地利之便,以期各個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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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照廣場上也因此少了近半數人馬,空出來的地方則被一撥接一撥落下來的妖怪擠得滿滿當當。
因那空地東一塊西一塊,所以整體看起來,妖與人間雜分佈,落得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也說不上到底是誰包圍了誰。
隨着接連幾聲呼號,頓似火星子點炸了火藥桶一樣,鄰近的兩族勢力隨即悍然對沖,霎時喊殺震天。
至此,這場醞釀已久的妖人決戰終於徹底爆發開來!
但見那天穹之上一片愁雲慘霧,老怪術法也好、王級妖器也罷,迸射出的光芒如爍電般劃破天際;碰撞出的聲響或似驚天動地的霹靂,或似滾滾不息之悶雷,彼起則此伏,此盛則彼衰,滔滔不絕宛如連鼓。
高空中同樣寶光頻閃,丹妖與強者針尖對麥芒,各御法寶你追我趕,如深海游魚般來回穿梭,逮誰斗誰,故而前後兩次交鋒的對手往往並非同一人或同一妖。
所謂混戰,大抵如此。
一要躲明槍。
二要防暗箭。
比起嬰級之間一一對戰的情形,丹境手段的確略遜一籌,但個中兇險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與此相較,神照峰頂又是另一番光景,——大亂鬥!
血肉橫飛。
殘肢滿地。
哀嚎遍野。
腥味兒飄蕩。
渾似一座絞肉場。
其情狀之慘烈,不啻修羅煉獄!
玄門道眾成群結隊各自為戰,戚寶與穆多海等人只因憂心寵渡下落,故此謝絕蘇雪之邀,死活不肯離去,選擇原地堅守。
苦勸無果,蘇雪只得作罷。
好在亂戰之初,以黃大呂、古三通為首的親魔黨本就同在;周圍數撥散客也見機相附。幾家兵合一處,唯一干魔徒馬首是瞻,結成聲勢最盛、戰力最強的陣營,縱使戰況再險峻,也有足夠的能力暫保無虞。
蘇雪想一想:「我已是假嬰境界,久待在此必招大妖,反為不美;離遠些更為妥當。」於是叮囑穆多海隱藏修為混跡人堆,「非危亡之際不得出手。」隨後毅然加入丹境混戰。
由此綜觀全局,大可說:以神照峰為垓心,下起地表、上達雲巔,方圓千里範圍內,入眼所見莫非戰場。
自淨妖宗在此開山立派以來,悠悠千百載,除了前不久寵渡在丹谷引動天誅而外,還從未出現過如此規模的激鬥!更從未有過眼下這樣暴烈的元氣波動!
氣浪一陣緊似一陣,吹得風起雲湧,近在咫尺的涼城內人心惶惶,凡夫俗子個個腿酥腳麻,連坐臥都不穩,遑論捲鋪蓋跑路了;唯有躲在屋內,將祖上十八代與各路牛鬼蛇神統統拜一遍,祈禱玄門旗開得勝。
非止如此;饒是千里、萬里,乃至數萬里開外的諸般隱秘之地,亦不乏存世已久的勢力被驚擾。
內中有妖有人,又以妖居多,正因為存活久遠,所以對這片方外江湖,不單見慣了明面上的驚濤駭浪,更或多或少地捕捉到各種表象下,某些非同尋常的蛛絲馬跡。
——那是隱藏最深、因而至暗的一股潛流!
比誰都古老。
比誰都神秘。
比誰都強大。
故而在那股「暗流」翻起浪花之前,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敢輕舉妄動,只能循着冥冥感應投去遙遙一瞥,一如天譴之夜那樣靜觀其變。
妙蛙谷中,一黑背蛤蟆隨族眾聽講道法,正值興頭上冷不丁台上罷講,始知淨妖地界戰火忽起,不由想起當初那個尊稱自己為「蛤蟆將軍」的人族小子來,忙收好長煙杆子,望高台伏地一拜,問曰:「老祖宗容稟,敢問勝負如何?」
「變數太多,」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蛤蟆搖頭嗟嘆,「我亦難測。」
「謝老祖宗賜教。」蛤蟆將軍退在旁側,一時唏噓,忖道:「老弟啊!本將軍得你妙計相助,才能安然遠離那等是非之地;卻不知你自己可曾走出黑風寨。
「若僥倖逃得性命,莫要牽扯這場戰事才好。
「本將軍還盼着與你痛飲哩。」
「再與夫君滿上。」遠離妙蛙谷的某處有一株參天古木,身着七彩霓裳的中年美婦一邊斟酒,一邊望對面不怒自威的男子笑道,「自先輩們與人族千年血戰之後,還真是許久不曾這樣鬧熱了。」
「是啊。」男子起身,至樹洞口極目遠眺,「連本帥都壓不住心間熱血。」
「要不湊個趣兒?」
「萬萬不可。」
「你是怕招來……『他們』?」
「時機未到而已。」
「哼!」某座洞府里,牛首人身的道者噴了個響鼻,「那幫人膽敢插手,看俺老牛不打上門去。」言及此似乎猶不解氣,接着嘟囔道:「大不了一命換一命。」
同樣是牛,另一頭則雲淡風輕多了。
神照峰邊臥牛反芻。
虬髯客又覓得一個酒壺。
一人一畜倚靠相背。
懶洋洋。
樂融融。
美滋滋。
明明就在那兒杵着,來來往往多少妖兵妖將與嘍囉高手,卻跟眼瞎似的看不見,兀自穿梭;哪怕落在老怪妖王的神念里也是空無一物,二者明顯身處另一方天地。
驀地里,虬髯客抬眼看向某處亭台,「呀。回來了?……想必那小傢伙也快了。」
話落片刻,坐在凌虛閣內的連續同樣心血來潮,不緊不慢地另擺一個杯子,頭也不回地道:「前輩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喝口茶吧。」
——吱兒!……
門扉應聲洞開。
門外赫然一人,不是老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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