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身鋒刃里刀兵相見第116章生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騎在馬上的杜乘鋒頗為唏噓。
想當初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沒什麼跟腳的他就是個流民的身份,好不容易在楊家堡有了點家業,一場大戰之後他卻又變成了流民——當然,之前在兗州的那段時間還是不錯的,他不止有了工作,分了房子,甚至還有了跟在退休老幹部身邊進修的機會。
而後一場大戰之下,他現在還是流民。
好在這一次,不止是他,也不止是楊家堡的那些鄉親們,就連兗州的十多萬人,也跟他們一樣,背井離鄉,干起了這一份充滿前途的職業。
「這真的是好事嗎?」
趕着大車的李木匠愈發地不自在了,他總覺得自己的生活愈發的前途無亮了。
為什麼又成流民了呢?他為什麼要說又呢?
「這確實是好事。」
大車上,許久未曾露面的楊玄楊老頭開口解釋着。
的確,還有一些人不願意離開本鄉本土,選擇了留在兗州的鄉野之間,但很快這些人就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了——薊州和兗州都被破開,整個山北道幾乎算被打爛了,南陳朝廷必然會兵發前線,抵禦敵軍。
至於前線的位置,自然就是這薊州和兗州了。
夾在兩軍之間,這些留下的人日子只會更難過,當流民至少還能活下去,這些留下的人卻是連保命都難了。
「但是當這個流民,也沒那麼輕鬆啊。」
大車的角落裏,過來蹭車坐的劉博倫正大口灌着酒,只看那稀疏的額頭就能知道,他這段時間壓力很大。
作為這場大撤退的真正組織者,劉博倫這段時間沒少幹活,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體會到,一場涉及到十餘萬人的大撤退到底是怎樣的浩大工程。
怎麼安撫民眾,怎麼安排有序撤離,怎麼做到最快速的撤退,還要照顧着一路上的人吃馬嚼……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阮山濤這十餘年的教化之功,到底意味着什麼。
如果不是阮老頭教過的那些知書識字的人,主動帶頭站出來配合撤離,他這次的工作怕不是要難上百倍。
雖然老頭到最後,都沒能讓他心中的仁義遍及天下,但這十餘年的教化,卻切切實實的救下了兗州城那些百姓們的性命。
「嗝。」
想到這裏,劉博倫便抬手對着遠方的滋陽山遙敬一口。
然後繼續思考起,一些更為艱難的問題。
比如……
「我們去哪裏?我們吃什麼?」
騎在馬上的杜乘鋒被問愣了。
「這種事難道還需要想……呦。」
話才說到一半,杜乘鋒這才意識到,這或許還真是需要思考的問題。
畢竟這一次,流民的數量就不是當初鄉親們那幾百號人了,而是足有十餘萬人的龐大隊伍,所謂人一上萬,無邊無沿,這樣龐大的隊伍,單是每日的吃食消耗,就已經是一個誇張的數字。雖然劉博倫在離開之前,幾乎算是搬空了兗州的倉儲,但分配到每個人的頭上,那點數量仍舊堅持不了太久。
至於去處的話……有什麼地方,能接收下數量如此龐大的流民?
「不過這種事情,不是什麼需要考慮的東西。」
在意識到劉博倫在思考什麼的時候,杜乘鋒就沒什麼所謂了。
「又或者說,這不是你需要思考的東西。」
或許對於劉博倫這種新手流民來說,這是一個極為嚴峻的問題,但對於杜乘鋒和楊家堡的鄉親們來說,這種事卻是早就經歷過一遍了——當初薊州不也是被打爛了,薊鎮鄉野的百姓甚至都被紇奚青的突襲戰嚇懵了,但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卻也還是四散奔逃,消失無蹤。
一州之地的人口,聽起來很多,可在這些人選擇各自投奔親屬,又或者去遠方尋找歸處的時候,這十餘萬人,用不了多久也就散掉了。
其實現在就已經開始了,或許在劉博倫的印象里,流民隊伍仍舊是十餘萬的數目,但就杜乘鋒的觀察,在他剛從兗州城趕回來的時候,隊伍里的人就已經走了大半了,而在離開兗州地界之後,這數目更是越來越少,並且隨着隊伍的前進,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掉隊,帶着親朋好友,又或者老婆孩子,去了他們自己想去的方向。
而現在,這支隊伍加起來能不能有一萬人,都不好說。
就像水流一樣,不需要什麼指引,人們自己就會流向那些能讓他們活下去的地方。
在求生本能的指引下,生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
「所以你們跟過來幹什麼?你們就不能自己去找找出路嗎?」
想到這裏,杜乘鋒卻駁馬調頭,將隊伍里那個草原軍將拎了出來。
這批草原人還是他當時在兗州城裏救下來的,當時幹這件事的時候他也沒多想,就純粹為了給向戎添堵,正好他當時也是要實踐一下「隨心所欲」的感覺,便也就隨手做了——可誰能想到一場仗打完之後,這三百多號草原甲士卻是賴上他了,一路跟在他身邊,死活不肯走。
這或許就是隨心所欲的另一面了,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
當然,杜乘鋒也不是沒有承擔後果的勇氣,可問題是這些人為什麼非得賴着他?
「因為……我們也沒地方可去啊。」
被杜乘鋒拎出來的,那個名叫只兒豁的草原軍將,不禁有些尷尬。
那確實是沒地方可去,畢竟進入兗州城的草原先鋒軍,因為境遇不同,已經被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運氣差的,在杜乘鋒和向戎的追殺之下,他們全都變成了屍體。第二部分算運氣好的,他們發現國師大人發瘋了,於是在城門被封之前逃了出去。
至於第三部分,那就是他們這三百多號俘虜了。
回去?不可能的。單是被俘虜的這段時間裏,被人好酒好肉供着,他們就說不清。更何況作為俘虜的他們就算回到草原,也只會被其他人恥笑。如果碰到大汗一個心情不好,他們怕不是全都要被砍了腦袋。
至於不回去的話……
他們能去哪?
好像也只有跟着這位火刃戰士,才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這位火刃戰士對他們也確實不錯,甚至放了他們一條性命。
更何況,那些兗州百姓或許因為逃出來比較早,不知道城裏發生了什麼,但這些親身經歷了城中一切的草原甲士們,卻是知道,這位火刃戰士,到底有着多麼強橫的戰力。
跟隨在這樣的強者身邊,幾乎是戰士的本能。
生命會尋找自己的出路,他們都很清楚,自己要跟在誰的身邊,才能活得更久。
「所以大不了就戰死,反正我們本就都欠了伱一條命……說吧,我們去打誰?」
「……」
杜乘鋒半天說不出話。
行吧,作為南陳境內的第一個,也是眼下唯一一個反賊,他的手中如今也算是有了第一支能打的隊伍。
可問題是,他需要打誰?
「吃糧食的時候省着點吧,回頭有空了自己去找點營生。」
這便是杜乘鋒對於這支草原甲士的最大期待了。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那些兗州百姓會這麼急着走的原因,畢竟不是誰都能接受隊伍里混着三百多號來路不明的草原甲士,哪怕這些草原甲士們脫了甲也不行。而在多了這三百多張吃飯的嘴之後,每天盯着賬本的劉博倫也就更頭疼了——唯一開心的或許也只有楊玄楊老頭了,他覺得這是三百多號壯勞力,有着這麼多強壯漢子幫忙幹活,楊家堡遲早會在另一個地方重新復興起來。
當然,現在或許不能叫楊家堡了,畢竟那會是所有鄉親們共同的家鄉。
「要不叫杜家堡?」
抬頭看了前面的杜乘鋒一眼,楊玄卻搖了搖頭。
並非是不想,而是不好,畢竟相處也算有段時間了,他倒也是知道了這位壯士的性子,真要用杜家堡這個名字,對方很可能因為面上羞臊,直接一句話給否了。
還是得想點更好聽的名字才行,起碼要給大夥一種家鄉的感覺……
「對了。」
就在楊玄這邊還在思考的時候,騎在馬上的杜乘鋒卻回過頭來。
「老丈,你剛才說的什麼山北道山南道之類的,又是怎麼回事?」
「呃,壯士你不知道?」
楊玄被問得一愣。
這種常識性的東西,怎麼會有人不知道?
但很明顯,杜乘鋒就是缺乏常識的那個,對於山川地理這種東西,他還真不知道——於是楊玄也只能努力回憶了一下,嘗試將自己知道的部分講了一下。
如果說漠北草原上,大夥都是以部族劃分地域,分出大小諸部,那麼南陳這邊的劃分就要更加精細一些。在各個聚居村落之上,最小的地域單位便是縣,而在縣之上,統領本地各縣,便為一州,而在這州之上,統領本地各州的,便是道了。
換成杜乘鋒能聽懂的話來說,道約等於省,州約等於地級市。
「難怪我總覺得這一州之地好像有點小……」
杜乘鋒不禁一陣撓頭。
在剛聽到州這個說法的時候,他一度還以為這是省級單位,合着居然是個地級市——他就說一省的人口加起來不可能只是這十萬出頭,原來問題居然是出在這裏了。
「所以縣呢?為什麼我沒見過縣?」
「這個……」
這次輪到楊玄撓頭了。
「南邊的話,州縣應該還是比較齊全的,至於北地邊境的話……」
楊玄尷尬的笑了笑。
那確實是不太好說的,畢竟這種事說起來比較微妙——嚴格來說,縣制其實還在,但是因為北地邊境民風彪悍,各個村莊塢堡最次也能隨便拉起百來號的民壯,因此實際上來說,這縣制,也約等於不在。
連人都管不住,又有誰會在意這玩意呢?
當然,到了州一級,那說話還是有分量的,畢竟州一級的主官是統兵都督,那些村莊塢堡就算拉起民壯來,也不好說在真正的兵丁面前亮拳頭——於是這北地邊境之處,便也逐漸形成了統兵都督直轄各個村鎮塢堡,縣制約等於不存在的局面。
倒是有些像是那些草原人了,大部族會直接管轄各個小部族,而後這些大部族再去對漠北深處的王庭負責。
或許在與北方胡人這不知多少年的彼此攻殺之中,這些邊境之民,也逐漸染上了一些,胡人的習慣。
「這個能理解。」
杜乘鋒點點頭,這種近墨者黑的道理,他還是能明白的。更何況作為親歷者,他也算是知道這南陳的邊境都廢成什麼樣子了。還能維持住州級的管轄,在杜乘鋒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所以說這種事也算正常吧,你尷尬什麼呢?」
「呃……」
看了眼一旁已經回過頭來的劉博倫,楊玄撓頭撓得更厲害了。
「這個事吧……」
「這個事沒什麼不好說的,反正我現在又不是朝廷命官了。」
劉博倫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不就是架空縣官的事嗎?楊家也幹了。」
此言一出,楊玄便羞愧的低下頭去。
做是一回事,被人點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那還是一位曾經的朝廷命官,一位昔日的太學生——說到底,作為昔日名將的後裔,楊家人還是要臉的,可也正是因為如此,身為昔日名將的後裔,卻參與了架空縣制,挖大陳的牆角,這實在是有點……
不過這種事也沒辦法,畢竟北地邊境的各個家族都幹了,他楊家只能算是參與,甚至可以說是吃得最少的那個。
「嗨,別想那麼多了,都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杜乘鋒揮了揮手,示意這個話題到這裏就可以了。
確實是都過去了,不管是薊州,還是兗州,亦或者那些昔日的過往,一場戰爭下來,卻全部都成了過眼雲煙——不管這楊家人曾經幹過什麼,此刻終究也變成了流民這個頗有前途的職業,不知道以後該吃什麼,不知道以後要去哪。
「等等,我去兗州是不是有事要做的?」
想到這裏,杜乘鋒的臉色也僵住了。
視線瞟過馬鞍袋,看到那柄斷馬長刀的刀柄,杜乘鋒馬上收回了目光。
「還是來看看我的大戟吧!」
為了緩和氣氛,杜乘鋒便乾脆將馬鞍一側的布包解開,將那杆誇張的大戟取了出來。
原本杜乘鋒還覺得,什麼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之類的話,是腦子不太好使,畢竟悶聲發大財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可直到拿到這杆大戟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終究也未能免俗——畢竟這種兇悍的大戟,簡直就像是遊戲裏新買的傳說皮膚一樣,誰拿到手之後不會想要秀兩把操作,品一品味道?
「已經品鑑得太多了!」
這一次,不止是楊家堡的鄉親們紛紛搖頭,就連在後面自閉悟道的崔遠也有點頂不住了。
原因無他,實在是杜乘鋒這幾天裏秀大戟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動不動就把戟拿出來,讓人看,讓人品——在最開始的時候,大夥還是很吃驚的,畢竟這大戟的造型實在是過於誇張兇悍,那凶煞的氣勢更是令人膽寒。
可是一連幾天裏,他們卻都已經看了不下五六十次,此刻再看到的時候,他們只想把這杆大戟撅折踹斷,順便試試頂上那兩個骷髏頭能不能擰下來。
「哎,你們真的是。」
杜乘鋒不禁練練搖頭,這些人實在是不懂得鑑賞什麼叫暴力美學。
好在,終於有沒看過這杆大戟的新人,冒出來了。
「怎麼又是你?」
眼見得那草原軍將只兒豁,不知什麼時候帶人捉了些攔路的盜匪回來,杜乘鋒這邊卻直接樂了。
原因無他,這些被活捉的人裏面,還是有老熟人。
「什麼叫劫匪!我這還沒開搶呢!你們憑什麼抓我!」
獵戶模樣的人被扔在了地上,抬眼一看卻又看到了杜乘鋒那張大臉。
「怎麼又是你?怎麼哪都有你?」
「你怎麼又開始了?」
看了眼對方身上那破爛衣衫,還有被草原甲士們繳獲的那幾根削尖的棍棒,杜乘鋒不禁嘆息一聲。
明明他已經好幾次勸這獵戶向善了,甚至還給對方找了包吃住的工作,但對方卻還是再一次抄起了棍棒,做起了劫匪這個毫無前途的行業。
杜乘鋒心善,又哪裏看得了這個。
於是在杜乘鋒揮手示意,又被幾個草原甲士用拳頭感化了一番之後,這獵戶和其餘幾個劫匪終於決定洗心革面,改行當了嚮導。
「前面的沂陽縣,那邊在收攏流民,我們也是想要弄點吃食,然後過去討個生活。」
鼻青臉腫的獵戶跪在地上,對着杜乘鋒連連叩首。
「真不是我們有心做賊,實在是餓了好幾天了,您就大人有大量,把我們放了吧。」
但杜乘鋒,卻完全沒有放了他們的意思。
「吃食的話,我這裏有,但是還要麻煩你們幾天。」
說這話,杜乘鋒指了指南邊的方向。
雖然隊伍里的糧食儲備還能再頂一段時間,但是人吃馬嚼,終究撐不了太久,更何況隊伍里的部分流民,也確實需要安置一下——不是誰都真願意當流民的。又或者說,除了楊家堡的那些鄉親們是真的無處可去,隊伍中的不少人,其實也是想要趕快找個地方安身的。
「所以去看看吧,順便買點糧食出來。」
和大夥合計了一下,杜乘鋒便讓那獵戶頭前帶路。
近萬人的大隊伍,還有杜乘鋒和三百多個草原甲士在盯着,這一路走來倒也沒有什麼不開眼的劫匪來找不自在,於是只用了幾天時間,流民隊伍便順利抵達了沂陽縣。
只是和杜乘鋒想的不同,在這裏收攏流民的,卻並非縣衙。
而是一座山神廟。
第一更來了,五千字,考慮到兩千字的小章信息實在是有點少,以後這種長章節可能會多一些,四捨五入也算加更了。
另:感謝大夥投出的推薦票和月票,謝謝大家的鼓勵與支持。
感謝無妄成法卷滅慈世,一碗社康,吼吼吼_的打賞,承蒙厚愛,實在是破費了。
我繼續去碼第二更,大家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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