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小院中,香火還在繼續燃燒着。
不管是混亂的年代,還是平和的光景,野心家是從來都不會缺的,而隨着煞氣高手們越來越多,人們自然也會認為,這世道開始變得越來越亂了——正所謂亂世出英雄,草莽多龍蛇,眼看得南陳朝廷逐漸式微,一些原本潛伏在暗地裏的勢力,也就逐漸打起了一些歪心思。
就好比眼下這個崇拜往生彌勒的教派,就是其中之一。
往生彌勒這個神仙具體是怎麼回事,距今已不可考,又或者說,這些崇拜往生彌勒的人壓根就沒想過這方面——下面的信眾不需要想,他們只需要知道這個神仙很靈就可以了,而那些收斂香火的也不太在意這個,他們只需要聚攏更多的人過來燒香就可以了。
至於名頭,隨便編一個也就是了,反正只要能有人信,那就是沒問題的。
「世道為什麼不好?年景為什麼不行?你們的日子為什麼越過越差?」
面對着院子中的諸多信眾,立在院中的頭領抬手指天。
「都是這賊老天的問題!是這老天爺瞎了眼!」
此言一出,在場的信眾們紛紛點頭稱是,又或者說,他們只能點頭稱是——一方面是因為周圍的人都在點頭,自己不點頭就顯得很不合群,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想不出,自己日子過得這麼辛苦,到底是因為什麼。
或許確實是因為老天瞎了眼,畢竟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說是老天爺瞎了眼。
所以他們才會聚在這裏,崇拜那位往生彌勒。
往生彌勒,這四個字實際上要拆開來念,往生和彌勒是兩個詞,也就是說,他們祭拜的是已經往生了的彌勒——就是因為能給大夥帶來極樂真土的彌勒死了,頂在他們頭上的才會是眼下這瞎了眼的老天爺。
但神仙是不可能真死的,往生了的彌勒也終究還是會回來的,只要大夥足夠虔誠,總有一天,這位往生的彌勒會復活過來,帶領大家去到那無憂無慮的淨土裏。
「往生彌勒保佑,往生彌勒保佑」
想到這裏,在場的一眾信徒們便紛紛念起經來。
雖然翻來覆去就這兩句,但是傳香的香頭都說了,往生彌勒不是老天爺,不用大夥學道士那樣念什麼經,大夥只需要念誦往生彌勒的名號,就能得到往生彌勒的庇佑了。
只需要念誦往生彌勒的名號就好,只需要銘記往生彌勒的名號就好,只要香火不斷,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所以找這麼一堆人過來真的有用嗎?」
就在那傳香的頭領主持完法會,回到後堂喝水的時候,有年輕的漢子拉住了他。
「就只靠這麼一堆平民,他們能幹什麼?要我說,想做大事,那還是得找些高手」
「找高手?找什麼高手?」
眼看得自家兄弟居然說出這種話,那傳香的香頭登時便連連搖頭。
「你小子傻了嗎?找高手來有什麼用?高手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哪個高手沒點脾氣?」
「啊這」
年輕的漢子直接噎在了原地。
好像確實是這樣,雖然他們也曾吸引過一些煞氣高手過來傳香,但那些高手卻往往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要麼就是想要直接衝到街上殺個狠的,要麼就是想宰了他們兄弟兩個取而代之——總之,尋找煞氣高手來成就大事,明顯是一種不太靠譜的行為。
但他們眼下正在做的事情,明顯更不靠譜。
只是聚集一群毫無力量的平民,這和聚攏一群螞蟻沒有任何區別,真要鬧起事來,隨便來個煞氣高手就能把他們給全都殺了——所以這年輕漢子到現在都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大哥這到底是在搞些什麼。
「我在搞些什麼?你如果信了,你就知道我在搞什麼了。」
搖頭嘆息一聲,那香頭乾脆抬手一指外面。
「你覺得那些煞氣高手,怎麼樣?」
「武瘋子。」
年輕漢子想了想,做出了一個相對靠譜的評價。
這確實是一個合適的描述方式,那些煞氣高手們確實很能打,但也有着很強的不可控性,這些人本身就掌握着力量,甚至還能越戰越強,這也就意味着他們完全可以不依靠任何勢力來做事,只靠自己單打獨鬥,這些煞氣高手就已經能縱橫江湖,橫行天下。
如果一定要說缺點在哪的話,就是過於好鬥,這也是不可控的一方面。
「對吧,你也知道,他們其實是有點問題的。」
這樣說着,那香頭抬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看起來像是他們在執掌刀兵,但實際上來說,他們更像是被自己的兵刃給控制住了你有沒有發現,一個煞氣高手一旦沒了兵刃,就是去了大半的實力,而他們那所謂的殺人變強,實際上也只是讓兵刃本身更凶更煞,至於他們自己,除了身體強壯了一點,又有什麼變化呢?」
「這」
年輕漢子緩緩點頭。
好像,還真是這樣。
起碼大部分煞氣高手是這樣,他們嘴上再怎麼說自己是在修煉武藝,但實際上大部分戰鬥力還是要倚靠手中的兵刃,所以反過來說,這些人是被兵刃掌控的,倒也沒說錯。
可是,這難道不是唯一的變強辦法嗎?
大夥都在這樣做,大夥都在倚靠兵刃,煞氣凶兵本身就是最好用的東西,任伱習武十年,也敵不過凶兵一刀——當然,也有過那種高明的武者,偶爾可以打得過一些煞氣高手,搶走對方的兵刃,但這種出類拔萃的人,別說百里挑一了,就算一萬個人里也未必就能出一個。
而現在,他們可是要準備做大事的,想要做大事,肯定就需要有武力來對付南陳朝廷的兵馬,甚至去對付南陳朝廷養起來的那些煞氣高手。
所以他們的力量,又從哪裏來呢?
只靠念那兩句經,就能念出力量來嗎?
「只靠念着兩句經,真能念出力量來。」
出乎年輕漢子的意料,那香頭還真點了點頭。
「你不信,所以你到現在都用不出來,我信了,所以」
這樣說着,那香頭抬手一揮。
桌上的茶杯悄無聲息的被劃成了兩截,殘餘的茶水散落滿桌。
眼見得此情此景,那年輕的漢子當場愣住了,就連茶水淌到身上都未曾察覺。
他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眼前那被斜斜切開的茶杯,看着那平滑的切口。
這樣的切口就算是名刀寶劍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可眼前的香頭,卻只用空手,就將其劃開。
這份本事已然堪稱神跡!
「你是怎麼做到的!」
年輕的漢子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此刻的他,已然開始有些心生羨慕。
只是一直以來的固有思維還是讓他沒辦法相信,沒辦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是事實,明明連兵刃都沒拿,明明只是赤手空拳,居然能做到如此境地
「難道說,你練過武?」
年輕的漢子隱約想到了一個結果。
聽說那些精研武藝的拳法家,就連手腳都能當作兵器來使用,眼下這空手一划,想必也是
「不,我完全沒練過。」
面對着年輕漢子的跳脫想法,香頭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不是什麼武藝,我也沒練過什麼拳法算了我再給你來一次吧,你看好了。」
這樣說着,香頭直接看向了面前的茶杯殘骸。
這一次,香頭沒有伸出手去,他只是看着,只是凝神盯着那殘破的半個茶杯。
緊接着,只聽得「咔嚓」一聲,那已然被削去半截的茶杯,竟再一次從中間裂開。
切口整齊,依舊是平滑如鏡。
可這一次,他卻連手都沒動。
「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一次,年輕漢子的腦子徹底不夠用了。
出手劃一下,這還在他的理解範疇之內,可現在這種連手都不動就能切開茶杯,就已經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了——明明沒有任何接觸,那茶杯卻偏偏從中間裂開了,怎麼可能?這種事怎麼可能?
「這就是,那些凡夫俗子沒辦法理解的力量。」
眼見得年輕漢子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這香頭便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這就是,意志的力量。」
「意志的力量?」
年輕的漢子努力的咀嚼着這幾個詞,
意志的力量意志居然也是有力量的?
只靠意志的力量,就能做到這種地步?
那外面那些揮舞着凶煞兵刃的高手們,那些一揮兵刃就是刀光劍影的高手們,他們的力量又算什麼?
和這種堪稱神跡的力量相比,那些隨時會被煞氣侵蝕的高手們,又算得上什麼?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找什麼煞氣高手了吧?」
香頭笑了笑。
「因為他們愚蠢,也太弱小,他們根本不懂什麼叫真正的力量,只知道拿個劍挎個刀,就一副多了不起的模樣你現在還覺得,我們需要他們嗎?」
「等等,你的意思是」
年輕的漢子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
「這份力量,它,它」
「對。」
香頭點了點頭。
「這份力量,誰都可以學。」
嗡——
就像是有洪鐘在腦海中炸開一般,年輕的漢子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正在嗡嗡直響。
要知道想要成為煞氣高手,其實標準非常嚴苛,首先能拿到煞氣刀兵已經殊為不易,可就算拿到了煞氣刀兵,也僅僅只能算是個開始——大多數人實際上都很難扛過凶煞刀兵的煞氣侵蝕,他們只會被煞氣侵入腦海,成為只知道拎刀砍人的武瘋子。
只有少數人能扛過這一關,避免被煞氣迷掉心智,但這卻並非是什麼結束,這僅僅只能算是一個開始。就算扛過了煞氣的侵蝕,執掌刀兵的人若是殺戮過多,那也很容易再一次被煞氣蝕穿腦子,甚至乾脆當場變成怪物。
只有極少數的罕見天才,才能扛過這個階段,才能穩定自己,不變成什麼怪物——也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煞氣入體才會變成煞氣外放,也就是常規意義上的那些,能夠隨手揮出刀光劍影的真正高手。
能夠揮出劍氣,劈出刀芒,這在大眾的眼裏已經是極為頂尖的手段了。
至於再往上,好像也沒有再往上了,這就已經是煞氣的極限。
但很顯然,這只是煞氣的極限,不是眼下這份力量的極限。
「只要意志足夠堅定,你就什麼都能做到,只要意志足夠堅定,你就無所不能」
那香頭一邊這樣說着,一邊攬住了年輕漢子的肩膀。
「你想想,若是人人都有了無所不能的本事,這世道,難道還不能變成極樂真土嗎?」
「這」
年輕的漢子已然有些戰慄,他在為自己的想像而興奮着,他已經有點不敢想那個畫面了,那個只存在於幻想之中的畫面原本他一直以為,極樂真土這種說法,只是拿來騙香火錢的。可現在看來,這居然會是真的!
這居然會是真的!極樂真土居然會是真的!
「但是這個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香頭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
「不要往外傳,不然被那些用煞氣的魔頭知道了,我們都好不了不然的話,你知道下場。」
「我曉得。」
感受到話語裏的那份森然,年輕的漢子不禁打了個哆嗦。
雖然這香頭平日裏看起來是慈眉善目的模樣,但他可還記得,之前那個麵攤老闆是怎麼被紮成破口袋一樣,然後丟出去的——當初的他還以為,這麵攤老闆是犯了什麼忌諱,又或者說做了什麼危害教門的事情,他還一度疑惑來着,畢竟那麵攤老闆一直都頗為虔誠。
可現在看來,就是因為那麵攤老闆足夠虔誠,香頭這邊才會想着要傳下妙法,可誰能想到那老東西居然想要私自泄密,於是橫屍荒野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所以說等等?」
那香頭剛要說話,眉頭卻突然皺了起來。
「怎麼回事?誰在煮麵?」
「是我在煮麵,剛煮的。」
也就是這時候,陰影中卻突然有聲音傳來。
「我常吃的那家餛飩麵沒了,所以我只能來你家煮了正好你也在,你挑一碗吧。」
這樣說着,那坐在陰影中的身形站了起來。
「你是打算吃板刀麵,還是要吃活餛飩?」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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