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根本就沒有埋一萬個。」
老舊的驛站里,無名的少年信誓旦旦的說着自己前兩天的見聞。
「埋人的時候我去看了的,撐死一百個到頭了,甚至連一百個死人都不一定有,哪來的萬人坑這一說?」
「還是有的吧?」
管着驛站的老頭想了想,還是開口了。
「雖然老漢我不識數,但是最近走這條路的人確實是多,更何況人家都說是萬人坑了,那肯定就是萬人坑小杜,你過來評評理,到底是不是這個事。」
「來了來了。」
足有兩層樓高的小巨人從後廚走了出來,一陣撓頭。
「萬人坑這個說法肯定是過分了,真要死一萬個人,就鎮子上那點人手,還真不一定能埋得了不過大夥既然都這麼說了,那肯定不是什麼壞事,你看最近路上行人是不是又多起來了?」
「好像還真是。」
無名的少年半天說不出話。
不管那個山腳下的破坑裏埋的屍體到底到沒到一百,起碼在人們的傳揚之下,已經有很多人相信了萬人坑這個說法——最離譜的是,就是這麼一個聽着就嚇人的地方,反而招來很多煞氣高手過來圍觀。
只是死人比較多,這種事最多嚇住普通人,對於真正的煞氣高手來說,這種地方反而更吸引他們,就比如最近這兩天裏,已經有五個煞氣高手以「感受煞氣」的名義,直接坐在那「萬人坑」裏面不出來了。
這也讓三山鎮的街坊們不得不再一次動起來,在那「萬人坑」旁邊臨時修了十個遮風擋雨的窩棚往外租,底價一天一百個大錢,誰給的多誰就更有資格先坐進去。
當然,還有一些人是不信這個的,就像這少年一樣,想要揭穿這個無恥的騙局——於是在接待了五個過來打假的江湖人之後,萬人坑就開始收門票了。
這也是少年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的原因,這孩子原本想要去看熱鬧來着,結果因為掏不出十個銅板的門票錢,硬是被衙役給趕了回來。
「真想去看看,那就去,又不是掏不起這個錢。」
一邊這樣說着,小巨人一邊轉頭看向老人。
「要不先把工錢都結一下?」
「好說,都好說。」
一提錢,老頭笑得牙都看不見了。
天知道最近是走了什麼狗運,越來越多的江湖人來到這鳥不拉屎的三山鎮,鎮子上怎麼樣了,老頭不知道,他只知道驛站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了,以前一個月都不一定能掙多少錢,如今兩三天就能盆滿缽滿,他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快活日子?
不過老頭自己心裏其實也清楚,這份收入跟他關係其實不大,路上的行人確實變多了沒錯,但更重要的,還是這小巨人過於能幹。
在後廚里,對方可以保證第一等的出餐速度,一個人干起活來比十個人都快,也就是這種離譜的效率,才讓這老舊的驛站接住了那麼多的客人——而在出了後廚之後,對方也能鎮得住場子,那龐大的身軀站在那裏本身就是一種威懾,那些鬧事的,或者要打起來的,過來看上一眼,也就老實出門了。
所以老頭這也算是破了個例,哪怕對方還是學徒身份,還不到拿錢分賬的時候,但看在這齣工又出力的份上,也應該結一些工錢出去。
「本來應該是一月一結的,不過眼下收成多,也就不管這個了。」
這樣說着,老頭從櫃枱下面,把裝錢的匣子拿了出來。
分錢的總共就三個人,再加上錢夠多,因此也沒什麼掰扯的地方,在小巨人聲明自己暫時用不到錢的情況下,那份收入便又暫時存回了匣子裏,只有少年拿到了自己那一份,那算是他平時跑堂的工錢。
手裏有錢,心裏也就有底氣了,攥着剛到手的工錢,少年準備再去那「萬人坑」看看。
倒不是他對這種事有多好奇,主要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抄起自己那份銅錢,少年一溜小跑來到了萬人坑,眼見得之前把他趕跑的那個衙役居然還守在那裏,少年便直接抓起一把銅錢遞了過去。
「不就是錢嗎?躲開!讓我進去!我要租兩個窩棚!」
「你小子怎麼又呦!你哪來的錢?」
眼看着大把的銅錢遞到眼前,衙役人都傻了,也就是他知道這小子是鎮子外驛站的跑堂,不然就這個陣仗,他都以為這小子是跑去劫道了。
「不過你就算有錢也不能租兩個啊,你不是就住附近嗎?你租窩棚幹什麼啊不對,這叫草廬,你租草廬幹什麼?」
「怎麼?還不能租?」
少年登時就急眼了。
「我是沒給錢還是怎麼的?給錢都不讓租了?」
「伱這行吧,那你不許讓你們店裏那個大個過來管我要錢啊。」
眼見得這少年開始耍起脾氣來,衙役一陣牙疼,還是把銅錢接了過來。
送上門的買賣為什麼不做,反正是這小子自己要花錢的,又不是他這邊坑蒙拐騙,到時候真被找上門,那也是他這邊占理,他可是都勸過好幾遍了,誰也不能說他的不是。
而那少年自己,在把錢給出去之後,也有點後悔了,這好歹也是他大半個月的工錢,突然一下就清空了,就為了租一個破窩棚——他甚至都沒能租到第二個,只因為剛才有個才趕過來的江湖客拿出了更多的錢,他那點錢只能租下最後一個窩棚。
「所以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看着身邊的破窩棚,年紀輕輕的少年第一次嘗到了衝動消費的苦果。
說是萬人坑,其實這裏根本就沒什麼坑,早在掩埋屍體的時候,那個被挖出來的深坑就已經用黃土填平了,只有一塊石碑立在那裏,表示這裏曾經埋過不少人,而石碑周圍的那些黃土,卻早已被那些過來參觀的江湖客踩得比石頭都堅實。
來了約等於白來,這就是所謂的萬人坑,只看那石碑邊上人群熙熙攘攘,過來的人怕不是連碑文都看不清。
也就被劃出來的十個窩棚這邊,還算是稍微清靜一點。
主要也是因為這邊太貴。
「所以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一想到貴,少年更痛苦了,尤其是想到這昂貴的消費居然只能用一天,他就恨不得給剛才的自己來上兩鐵鞭。
不過來都來了,還能怎麼辦呢?錢都已經花出去了,那總得干點什麼才行。
「要不還是先去碑文那邊看看嗯?」
百無聊賴的少年才剛走出窩棚,卻看到一個佩着腰刀的江湖客正向着他這邊走來。
雖然少年沒混過江湖,但這江湖客他還真認識。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剛才原本要定下來的另一個窩棚,就是被這個人給截胡的。
不過這江湖客眼下卻不像是來找麻煩的,在走到這少年面前時,這江湖客甚至還頗為禮貌的拱手行禮,這讓少年大吃一驚——要知道他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待遇,就連以前念書時候的先生都沒對他這麼禮貌過。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
少年哪經歷過這種陣仗,一時間卻是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有什麼事嗎?」
「在下驚濤刀王文順,建康人。」
那佩着腰刀的江湖客對着少年拱了拱手。
「眼下大家既然有緣在此相見,共同修行,那自然是要認識一下,若是在感受煞氣的過程中有了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又或者出了什麼危險,大大家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啊這」
少年直接噎在了原地。
好傢夥,這江湖人名頭可夠大的,上來就是什麼驚濤刀王,聽着就嚇人。
不過這江湖人的意思他倒是明白了,很顯然,在這江湖人的眼裏,眼下租了窩棚的人都是過來修行的,既然都是修行的,那就都是江湖同道,彼此打個照面認識一下,也算是結個善緣,若是能交流一下學習心得,那就再好不過了,互通有無之下,對大夥來說都是好事。
「我我沒什麼名氣,本地人。」
少年勉強笑了笑,終究沒敢把自己的名字報出去丟人。
「只是過來這邊看看,看看就走,看看就走。」
「原來是本地的俠客啊,失敬失敬。」
自稱王文順的江湖客再一次拱手行禮。
「了不起!少年英雄!想必閣下肯定能在這萬人坑裏看出點門道來!」
「」
少年這次真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他能看出什麼來,他什麼都看不出來,眼下十個窩棚里,只有他一個人是什麼都不懂的混子。
不過少年英雄?
「哎嘿。」
少年也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吹捧,這讓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這一笑的聲音雖小,但原本準備離開的王文順卻因為這笑聲直接停下了腳步。
「怎麼說,少俠難道已經心有所感?」
「我」
少年登時便面紅耳赤,他很想說自己只是沒繃住。
但沒等他這邊開口解釋,那王文順卻已經握住了他的手。
「在下看了半天,也沒能摸到頭緒,不知少俠可否指點一二?」
「我,這,啊,這」
少年噎了半天,一時間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能有什麼指點?他就是過來湊熱鬧的,不丟人就不錯了,哪還有臉指點別人?
「少俠若是不想說的話,在下倒也能理解。」
王文順苦笑一聲。
「畢竟個人領悟這種事情,也算是不傳之秘了,我這邊問這一嘴,倒是顯得有些孟浪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得罪。」
「啊,不是,沒什麼不想說的。」
眼見得這驚濤刀王居然開口道歉,少年更是抓耳撓腮。
「只是,只是這個」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王文順的眼睛亮了亮。
「我懂了!多謝少俠!」
「啊?」
少年人都看傻了。
他其實特別想問問,明明他這邊什麼都沒說,這位驚濤刀王到底是懂了個什麼東西,可是看到對方那恍然大悟的樣子,他這邊又不知道到底該怎麼開口。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短暫的閒聊,兩人之間倒是熟絡起來,而在這之後,王文順更是為他引薦了其他八個租下草廬的煞氣高手,十個人湊在一起,談天說地,互通有無,竟真的如同來這裏求學的同窗一般。
當然,少年是沒什麼話可說的,煞氣高手們的交流,他有點融不進去,不過他這份沉默,也因為年紀的原因,被當成了少年老成,反倒是讓這些煞氣高手們多看了他兩眼。
「這就是高手的生活嗎」
聽着那些煞氣高手們天南地北的談論,少年才知道,這世界居然如此之大!
生活,居然也可以如此精彩。
「我以後也會成為這個樣子!」
看着面前那些衣袂飄飄,瀟灑風流的江湖豪客們,少年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這麼想的話,他這錢花的倒也不算冤枉了?
「起碼長了不少見識。」
少年這樣想着。
當然,更令他開心的是,居然有人叫他少年英雄了。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天很快就黑了下來,看了眼自己花重金租下來的窩棚,少年終究還是沒敢在外面留宿——於是,就算再怎麼不舍,少年也終究還是和這幾位新認識的江湖朋友們道了別,一路小跑回驛站去了。
只是少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回到驛站,已經熟睡之後,那原本在窩棚里感悟着煞氣的王文順,卻突然站了起來。
「怎麼了,王兄。」
另一個窩棚的煞氣高手看了過來。
「你有新感悟了?」
「確實是有了點,不過我其實是準備去做一件事情。」
這樣說着,王文順卻看向了空中的明月。
明月高懸,艷色如血。
「我,要去報仇。」
王文順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是了,趁着如今這精氣神都臻至巔峰的時刻。
他,驚濤刀王文順,要為自己的大哥,破浪刀王文遠,報得那血海深仇。
「同去!同去!」
其餘幾個煞氣高手也紛紛站了起來。
「破浪刀的名號,我們也都是聽說過的,王兄既然要報仇,我們自當同去!」
「好!那就同去!」
王文順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與此同時,正在驛站裏面打地鋪的杜乘鋒,突然打了個噴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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