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坐在身邊的楊鹿鳴,夜明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仰躺着看天,目光空洞無神。
身上的四凶甲帶着冰煞戰戟自行回到內洞天之中。
楊鹿鳴見此,也不說什麼勸慰的話,只是指着五彩鹿道:
「她是我母親同族小妹,也是我的姑姑,修行至今,已經超過兩千年。
她所修乃是九天玄女霞光瑞彩之法,乃世間極強法門。
只是漫長的修行讓她的修為出現一些問題,變得極其暴躁、易怒。
她選擇來到嚴寒北地靜心修行,同時以道門的太上忘情之法來作為調和。
此法初時的確有成效,可後來,她又將太上忘情之法修偏,導致想法出現極端。
因此才有這一出草原詛咒之惡果。
我今帶她離去,『食素令』自解,草原終會回歸正常。
只是,那缺少的國運,會與天道交互,新生彌補,到時,涼地與中原之間的牽扯,將會不斷加劇。
總有一日,二者會合而為一......」
說到這裏,楊鹿鳴再看向夜明,見他神情略有波動,但還是一副「爛掉」的樣子,只是笑笑:
「罷了,你自己克服吧,我不再管。」
說着,憑空摸出一本書,書上寫着《太上忘情錄》幾個古體大字。
將書扔到夜明臉上,就這麼蓋着,又道:
「這應該於你有用。」
說完,便見其重新坐到驢根背上,身邊跟着白鹿玄女所化五彩鹿,消失在小山丘後。
原地只留下其頗有些悠遠的聲音:
「人非人,魔非魔,小人坐高堂,君子入鋃鐺,綿羊食灰狼,月影臥殘陽,海波鋪龍岸,落葉蓋山崗,江決人自理,何須用息壤,鐵船行異域,歸來解饑荒,魔都理百怨,功德自無量......」
夜明就這麼躺着,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楊鹿鳴所說。
許久之後,仰躺在地的夜明終於站起,隨手將《太上忘情錄》收起來,御風而行,消失在天際......
南下的草原人今天又經歷了一番新的喪事。
滿都拉圖可汗于于今天病重辭世,涼人們傷心不已。
其長子哈丹巴特爾也在今天順利接替可汗之位。
在忙完自己父親的喪事後,新任可汗哈丹巴特爾立即開始關注起族人之事,令無數涼人感動,都覺得這位新可汗有能力帶領自己等人創造一番功業。
此時,早先南下的探子終於回來,還帶回來一把中原人使用的長刀。
「黃台吉,之前南蠻子就是用這種新武器打敗我們的。」
哈丹巴特爾聞言,接過長刀查看,發現這刀的做工遠比他們現在使用的武器要好。
其也不多言,而是直接將自身佩刀作為試驗品。
他的佩刀,已經是草原最好工藝製作的。
手持長刀,一下斬在佩刀刀刃上。
一陣金鐵交擊之聲後,明顯可以看到彎刀刀刃被砍出豁口來。
圍觀的眾草原人見此,都是大駭。
如呼和潤等與中原人交過手的,對此更是感同身受。
哈丹巴特爾看着佩刀上的豁口,目光深沉,良久無語。
半晌,其終於再次開口,這次是出言詢問陳州方面的防守問題。
探子匯報,如今坐陣陳州的,是璞州總兵胡敬業長子胡嗣業,又將陳州大概佈防說了下......
聽完探子所說之後,哈丹巴特爾目視南方,忽然道:
「看來,我們對待他們的方式,需要變一變。」
旁邊有人問道:
「黃台吉,您打算做什麼?」
雖然哈丹巴特爾已經是新可汗,但大家還是習慣性稱之為「黃台吉」。
哈丹巴特爾緩緩說道:
「現在,寫信給胡敬業、胡嗣業父子,告訴他們,我涼人願意對他們俯首稱臣。
我願拜胡敬業為義父,胡嗣業為兄長。
我草原每年還會向他們敬獻馬匹三千,牛羊一萬。
為示誠意,我還會將所有的兄弟全部送過去,給他們當人質。
族中漂亮的姐妹,也都送去與他們聯姻。
只希望他們能派遣工匠到草原來,支援我們的武器打造,助我一統草原。
告訴他們,只要助我一統草原,我願獻上一半草原給他們,作為他們的牧馬地......」
隨着哈丹巴特爾一條條決定說出口,眾涼人皆是大驚失色,許多人都以為這位新可汗瘋了。
他們和南蠻子爭鬥近兩千年,現在突然說要歸順對方,在場涼人哪裏接受的了,一個個都要炸窩。
對於眾人的反應,哈丹巴特爾早有預料,當即道:
「中原人有句話,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我們還在,草原還在,一切的恥辱,都只是過眼雲煙。
我所做這一切,都是為草原能有更好的未來。
各位,請相信我的決策,相信我這個天籟神所祝福的人!
(以下省略一萬字)」
在哈丹巴特爾一大通說辭之下,涼人們這才勉強接受。
隨後,又聽他說道:
「既然決定對中原人稱臣,以後大家在用詞方面就要注意,不要再使用『南蠻子』『兩腳羊』『膽小鬼』之類的稱呼,要稱對方為中原人,不能讓他們在這種小事上對我們產生厭惡......」
在又交代許多事之後,哈丹巴特爾開始聯繫起坐陣陳州的胡嗣業......
......
延化府,文小姐小院。
夜色之下,文小姐正在房間裏幫綠衣縫補一件衣服。
綠衣平日裏做事都是心靈手巧的,唯獨在外出行俠仗義之時,總是有些粗心大意,不是將這弄破,就是將哪兒弄破。
文小姐最近都在頂着城隍的位置,幫夜明看着各種事。
好在有房鎮言在,真正需要她操心的事倒是不多。
近期她用純陰之火淨化掉不少怨鬼身上的怨氣,助其順利投胎。
當然,她也不是什麼鬼都會幫,那種作惡多端的鬼怪,還是交由罰惡司處理。
正縫着衣服,便見綠衣自外歸來。
文小姐一看,發現綠衣又有一小片衣角劃破,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責備她什麼。
綠衣則是第一時間發現文小姐的目光所在,看向破碎的衣角,頓時不好意思的低頭,走到文小姐身邊,一副犯錯小丫鬟的樣子。
「小姐,還是我自己來縫補吧,哪有丫鬟衣服破了,讓主人補的!」
綠衣說着,就要從文小姐手中拿下針線、衣物。
文小姐笑道:「我近日比較清閒,你這點兒事都不讓我做,那我可是要生鏽的。」
「什麼嘛,小姐你是水做的大美人,可不是爛鐵皮,怎會生鏽!」
綠衣很疼惜自家小姐。
對此,文小姐笑笑,笑着笑着,忽然再無表情,只是看向院子正中。
綠衣見此,也回頭看去,便見一個少年模樣之人突兀的立在那裏。
「你要死啊,回來也不知道打聲招呼!」
綠衣一見是夜明,頓時有點兒生氣。
要是平時,這綠衣這麼說,夜明恐怕會立即還嘴。
但這一次不一樣,對於綠衣的話,置若罔聞。
綠衣本想再罵他幾句,但卻發現他神色不太對,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這讓綠衣再也罵不出口,反而忽然擔心起來。
而文小姐在看清夜明有些麻木的狀態之後,立即起身,三步並作兩步,直奔他身邊。
「明......」
回來之後的夜明,整天都有點兒頹廢,也不修煉,也不說話,就這麼坐在院子裏發呆。
文小姐、綠衣、淚玲、麥穗都對他很關心,只是得不到回應。
過上幾天之後,大家都在猜測他遇到了什麼,只是沒人知道,夜明也從沒開口。
文小姐放下其他事,跟着他一起發呆,一言不發。
他去到哪兒,文小姐就去到哪兒,寸步不離。
這天,夜明來到老陰山一處向陽的山峰,看着天邊魚肚白一點點升起,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麻木、沒有生氣。
文小姐默默坐到他身邊,輕輕將小手放在他手背上,溫柔說着:
「明,已經七天了,我不知你遇到什麼事,但我不覺得這會讓你一蹶不振。
世上大道理萬萬千,我有千言萬語可以勸你。
但我不會這麼做,我只希望你能自己走出來。
我相信,你可以的。」
夜明對文小姐所說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看着天邊漸漸自雲層中擠出來的太陽。
他的目光直視太陽,神色忽的開始有些痛苦,有些扭曲。
腦子裏一個聲音開始響起,那個聲音催促他,現在,立刻,吃掉所有「存糧」,這樣,他就能輕易成為一個超級魔君,什麼大妖、小妖,都不會再是他的對手,沒人能再輕易擊敗他......
在那個聲音的催促下,夜明的目光微微泛紅,身上魔氣隱隱有些抑制不住的外溢。
下一刻,便見他目光一轉,豁然看向身邊的文小姐。
一直留心夜明狀況的文小姐見到他忽然變成這樣,目光一閃,但隨即又堅定下來。
「明,如果你覺得這樣對你走出困境有幫助的話,那就隨你好了。
反正我也是因你才能活到現在,這條性命,你要的話,那就拿去。」
在文小姐說話時,夜明已經猛然伸手,抓向文小姐脖子。
只是在快要碰到她時,又豁然停住。
夜明泛紅的雙眼中,有些許幽黑光芒出現,似在掙扎之中。
文小姐一動不動,就這麼看着他,堅定的目光中,隱隱有淚光泛起。
夜明則是神色愈發扭曲,來自魔頭的本性,在他心念受挫之時,全面爆發開來。
他有些痛苦的抱着頭,身上魔氣不斷搖曳,隨時會爆發開來的樣子。
文小姐見此,忽的將他抱住,語氣堅定的說着:
「明,你一定可以恢復過來!」
被文小姐抱着,夜明並沒有好轉的跡象,仍是狂暴,身上的魔氣沒有抑制的蔓延到文小姐身上,一點點侵蝕着她。
文小姐沒有施法抵抗,而是任由魔氣侵蝕,從雙臂到肩膀,再向全身而去......
眼看魔氣將要將文小姐徹底淹沒之時,忽的一停,魔氣如潮水般退去,回歸原處。
已經被魔氣侵蝕的十分虛弱的文小姐抬頭看向那重新恢復正常的雙眼,微微一笑,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尚未倒下去,便被一雙有力的臂彎攬住:
「採薇,我,沒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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