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內銀安門外,到場的命婦們齊聚於此,探春三人依次站在這些人身後。
寶釵才出了轎子,眾人便主動迎了上來,隨後紛紛向她行禮。
「今日我耽擱了時辰,諸位可別怪罪!」寶釵笑對眾人說道。
不管是不是客套話,她作為堂堂的親王正妃,願意在這種小事上跟眾人請罪,那就是真的看得起在場眾人。
「臣婦等都是閒人,王妃可跟我們不同,每天宮裏宮外事多一時也難免耽擱!」
現場與寶釵關係最近的是王夫人,然而此時她卻落在後面,只能看着其他人恭維寶釵。
襄王府都快要倒台了,這些人還上趕着貼上去,真不知是得有多蠢王夫人腹誹道。
與眾人寒暄後,寶釵走到了王夫人面前,面帶淺笑看着這位姨母。
在寶釵面前,王夫人總會感到不適,她總覺得這丫頭心思太深,自己稍有不慎就會露出破綻。
「姨媽許久不見,你氣色更好了!」寶釵當先開口。
「托王妃的福,如今府上事事順遂,人逢喜事精神爽嘛!」王夫人微微勾着腰答道。
而她這話一出,讓在場命婦們都大感荒謬,實在是因為王夫人這話不合時宜。
明明襄王府現在麻煩不斷,你卻說自己是托人家的福,還說什麼人逢喜事精神爽
對自己這姨媽的愚蠢,寶釵一直都非常清楚,所以她面不改色說道:「說起托福,近日我倒是託了太子和太子妃的福!」
一個聰明的人,總是能用恰當的方式,聯繫起自己想要說的話,然後很絲滑的掌握談話主動權。
目光掃向現場眾人,寶釵扶額道:「想來諸位也都知道,近日王府屢遭彈劾,我為此事是心憂無比」
「幸而哥嫂愛護,一力回護我這府上才勉強維持,否則早被人言給淹死了!」
太子最近做的事在場眾人都知道,此時紛紛附和讚揚太子夫婦。
公開場合表達對東宮的感激,寶釵已經做了無數次,但今天她想要綁架的睿王府。
所以在眾人議論之際,就聽寶釵接着說道:「今日我去睿王府一趟,哎喲我話都沒說兩句,我那六嫂就知我心意,言稱定要為我討回公道!」
她是王妃,一開口眾人便都安靜下來,認認真真的聽着她講。
「我便跟六嫂說,討回公道就不必了,只要能稍微替我們說句公道話,就不枉兩家兄弟一場了!」
所謂君子入則孝出則悌,愛護兄弟深符孝悌之義,又所謂親親相隱的潛規則
所以,無論朱景洪是否有過錯,經營賢德形象的朱景淵都該幫他。
當然,太子一黨人對抗朝中群眾,用的也是這麼一套邏輯。
這時有命婦瞅准機會,說道:「睿王殿下賢德,睿王妃娘娘明理他們既說了要幫忙,那就一定會鼎力相助,王妃便可以更安心了!」
另有人說道:「皇家嫡嗣兄友弟恭,這是陛下和皇后教導有方,如此方為天下之楷模!」
後面這人的一句話,把事情抬到了更到的層次,而這也是寶釵的主要目的。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她會抓住各種機會稱讚睿王府,並把自己擺在絕對弱勢的地位。
不管朝臣們怎麼看,只要讓皇帝皇后覺得,自家小兒子弱小無助且受了委屈,那襄王府可就賺大了。
與眾人寒暄之後,寶釵與一道去了後園,這裏已經佈置好了一切,她們會將在此喝茶、聊天、散步
這就是她的日常,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每天都是如此樸實無華且枯燥
雖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但寶釵畢竟也才十八歲,在與一眾命婦密切交流後,最終她還是找上了探春幾人說話。
至於這些客人,便是由可卿出面招呼,倒也不會影響氣氛。
在寶釵面前,探春幾人也沒太拘束,畢竟平日裏也沒少見面,她們也知道寶釵和藹可親。
而探春她們的信任,也讓寶釵感到慚愧,因為她私底下謀劃的那些事,便能一舉摧毀賈家。
屆時我會保下你們
看着眉飛色舞的探春、溫婉淡雅的迎春,以及稚氣未脫的惜春寶釵心中做出了如此承諾。
當然她有自知之明,不會覺得自己這樣做了,就可以稱得上好人。
自己何時變成現在這般?細論起來她也說不清楚,只能寬泛認為進皇家後就在變。
就在這閒聊之中,一天的時間被混了過去。
十月二十,按照制度常朝如期舉行。
在當下這時代,常朝和大朝會一樣,也屬於是禮儀性質,舉行地點設在崇政殿,這裏是皇宮第二大的建築。
相比於大朝會,常朝的官員少了七成以上,僅有內閣大臣、六部、五寺、六科、翰林院等主副官員,以及五軍都督府在京高級將領參加。
皇帝升座,臣子朝拜,一切都很正常。
但朱咸銘知道,現場參加議事的言官之中,至少有十幾號人要當場發難。
對此朱咸銘絲毫不慌,因為他已做好了戰鬥準備,誰敢扎刺他就要收拾誰。
明知他要用襄王平叛,明知這是自己的兒子,這些臣子還不依不饒挑刺,死纏爛打彈劾這些行為在朱咸銘看來,完全是挑戰自己的權威。
他馬背上打出的皇帝,自然不會怕這些文臣。
五條腿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官員可多的是,國子監監生和天下那麼多舉人,隨便拎出來都能做官,所以朱咸銘是真不怕殺幾個人。
常朝既屬禮儀性質,自然會安排幾個不痛不癢的議程,比如今日第一項便是禮部匯報各省秋試結果,然後是兵部呈報西北核定的軍功
一共五個議程結束後,正常來說朝會就該結束了。
但在場多數人都知道,到此這場朝會才剛開始。
在禮官程序性問過百官可有事奏之後,就見到禮科都給事中畢安出班,手持奏本叩拜說道:「啟奏陛下,臣有本奏!」
端起茶杯,朱咸銘徐徐說道:「講!」
皇帝淡漠的神色,讓畢安心感憂懼,但他還是壯着膽子說道:「啟稟陛下,臣與三十二名同仁,參劾襄王橫行不法,恣意妄為誤國誤民,共十條大罪」
「其一,屢違祖制,干涉地方,橫生事端」
「其二,行事莽撞」
「其三,貪財爭利」
「第四,好色糜爛」
「第五」
十條罪狀,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是對朱景洪的全面否定,更是對他的征討檄文。
從四年前別人口中的飯後談資,到現在文臣忌憚的悍勇親王,這恰恰證明了朱景洪的成功
無論他如何自污掩飾,都已蓋不住他的實力。
畢安很慶幸的是,自己能夠把這份彈章念完,而沒有被皇帝中途打亂。
但他卻不知道,他所念出的這些內容,不但已讓皇帝感到不滿,卻讓現場五軍都督府的高官變了臉色。
說到底,文臣攻擊朱景洪內容,其實就是在攻擊武夫,這些人能高興才是怪事。
在程英呈上奏本後,朱咸銘示意他放到一邊,然後對朝臣說道:「關於對襄王的彈劾,朕亦有所耳聞,因此等庶務交於太子處置,朕便未曾多加過問」
張口就來假話,朱咸銘還說得煞有其事,演戲的水平他也不比朱景洪差。
「既然今日朝會又有人提出,我看不如議一議吧諸位愛卿有何見解,皆可於今日一起道出!」
讓臣子主動表明態度,是區分親疏最快的辦法。
朱咸銘話才說完,就有人出班拜道:「陛下,畢給事中所言,臣深以為然,還請陛下秉公處置,以正朝綱」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現場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就是「臣附議」這三個字。
一連跪下了十幾號人,還有更多的人在觀望,這些人原本已準備好要跟着附議,臨時卻又擔心害怕而猶豫。
「陛下,畢安等人所言,卻為言過其實,臣萬不敢苟同!」
出來說話的人,乃是吏部侍郎陳雪明,此人是首輔趙玉山的門生,乃是遵從老師的話出班反駁。
昨日皇帝召見三位閣臣,便要求他們要體會聖意,在明日要為君父分憂。
陳雪明出言反駁,就是替趙玉山給皇帝分憂。
至於趙玉山本人,作為首輔的他自然不會隨便開口,和小小給事中對線實在太跌份。
事實上,以陳雪明吏部侍郎的身份,跟這些言官進行辯論,都已經稱得上是「向下兼容」了。
在接下來,針對畢安提出的十大罪狀,陳雪明一一進行了反駁,而且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二甲前幾名,翰林院庶吉士出身,陳雪明筆桿子的功夫,其實強過六科這些人。
可惜這種時候,並非是講道理厲害就行,辯論很輕鬆就走向了詭辯,然後便是爭吵和互相指責拆台
陳雪明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三位大學士為向皇帝表明忠心,都用了各自的心腹出班反駁。
於是乎,朝會就在撕扯狀況下持續,聽得朱咸銘是瞌睡都要來了。
挑動文官對立,本來也是他掌控朝堂的辦法,在這一點上朱咸銘也很輕車熟路。
爭論到了最後,現場誰都不能說服誰,最終畢安叩首道:「還請陛下明斷,嚴懲襄王不罰之事,以振朝綱」
「陛下至公至明,當不會存私心,包庇襄王」
畢安言畢,更多人跟着叩頭呼喊道:「還請陛下明斷,秉公處置」
而以陳雪明為首的一幫人,也跟着一同跪在了一旁,請求皇帝不要聽信一面之詞。
看着當下這場景,朱咸銘只覺得好笑,他已經不打算再玩兒下去了。
當他正要開口,北司同知李慶祥來到了他身邊,低聲稟告道:「陛下崇政門外有官員匯聚,紛紛脫帽跪地上諫,請您秉公處置襄王殿下!」
知道還有人要冒頭,朱咸銘一時間反倒不慌了,他要看看有多少人會出現,敢以脫帽這種極端方式來進諫。
目光掃向下方,朱咸銘第一次開口:「事情還無定論,總是要查明真相之後,再說處置之事!」
「諸卿以為如何?」
以首輔趙玉山為首,在場閣臣和六部九卿們,紛紛彎腰拜道:「陛下聖明!」
這當然是場面話,這些人到底是什麼立場,就沒有攛掇言官和門人進諫,全都是誰不清楚的事。
官做到六部九卿這一級,其本人已可稱為一座山頭,其真實態度得看到底坐哪邊。
現在這些人一個個口稱「聖明」,可他們心裏是否真這樣想,在朱咸銘看來要打上問號。
當然要去深究也沒必要,畢竟人心經不住深挖,捅破那層窗戶紙大家臉上也不好看。
換言之,做到六部九卿這一級,已算得上是大點兒的螞蚱,不能如畢安這些人一樣隨便捏死。
當然在必要的時刻,這些人也不是不能收拾,比如朱咸銘剛繼位那一年,朝中高官他可沒少處置。
「陛下臣等所奏之罪,事實清晰證據充分,皆在奏本之中,陛下何以稱真相不明!」
「聖人有雲,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今襄王有失陛下一意庇護,何以令滿朝信服?何以令九州黎庶內外藩屬信服?」
「煌煌天朝,上國之威,豈不敗壞」
這個時候還說這些話,畢安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為的就是博個忠直的名聲。
如此成為朝野公認的賢臣,即便眼下被罷官不用,待到太子乃至睿王繼位,那也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當然,如果賭輸了的話,他畢安就得重新投胎。
當朱咸銘在心中組織語言,打算給畢安等人安上「脅迫君父」的罪名時,一份來自朝鮮的急遞送到了司禮監。
朱景洪的奏報,從來不經過通政司,而是直接呈送御前。
司禮監的宦官,當然會體察聖意,眼看送來的是大捷報,也不顧朝會還在進行,就飛快往崇政殿送了去。
司禮監在崇政殿以西,當值的宦官通過宮門時,驚訝發現這裏烏泱泱跪了幾十號人,而且全部把官帽脫下放在一邊。
這些人莫非是要逼宮?送捷報的宦官如此猜測。
但他沒心情理會那麼多,而是以最快速度趕向崇政殿,他知道手中捷報有多重要。
(本章完)
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2s 3.958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