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說明的是,所謂的北靜候夫人,其實就是水溶之妻趙氏。
此前的那場風波,最終查明遼東都司幾個衛所,確實有倒賣軍械的罪行,而水溶也自然而然遭了殃。
因底下那些人胡亂攀咬,亦或者是確有其事,在朱景淵一黨人施壓下,水溶被刑部判了個奪爵流放之刑。
此判決經由大理寺覆核通過,因牽涉太大被送入內閣進行審議,最終內閣擬了「可」字。
不管內閣有多少爭鬥,但在打壓武官這條線上,他們不存在任何分歧。
無論是遼東都司那幫人,還是被定罪的北靜王,都屬於是武臣一方的人,內閣不介意把他們弄得更慘。
最終題本被送到御前,皇帝終究還是念了點兒舊情,把「奪爵」改成了「削爵」,所以北靜王成了北靜侯。
自打被削爵後,水溶就一蹶不振起來,這些天連門都沒出過,趙氏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她也勸過幾次,可惜都沒起到作用,最終她也就不報什麼希望了。
趙氏哪裏知道,水溶如今才真正活明白,知道現在該怎麼做才能求生。
太子的軟弱和無能,睿王的強勢和幹練,讓水溶對太子徹底失望了。
所以在他看來,未來能坐上龍椅的人,九成九可能是睿王。
他不擺爛認慫的話,往後指定更不會有好日子過。
只有他過得越慘,睿王的敵意才能減輕,他北靜侯府才能傳承下去。
這些道理,水溶都告訴了趙氏,後者自然表示同意。
想着日後不管誰做皇帝,朱景洪都將會是堂堂親王,走他的門路絕不會有錯,所以趙氏今天前來拜見。
一則今天是姐妹聚會,二則水家確實情況特殊,所以寶釵不打算見她。
拈起一顆葡萄,寶釵一邊剝皮一邊說道:「告訴她就說今日不便相見,讓她回去吧!」
她這是連個理由都懶得編,為的就是顯示出疏離感,寶釵相信趙氏能明白其中意思。
趙氏碰了壁只能悻悻離開,而董芳已領命去了林府。
林家也住在北城,所以董芳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來到了林家府門外。
此刻林家二門內書房裏,林如海正在接待客人。
他的客人有兩位,分別是賈寶玉和馮淵,此刻他們正在商討朝廷新政。
現如今的金陵清丈馮淵是親歷者,而且還曾深度參與其中,加之其大落大起的人生歷程,他對新政便有獨特且精深度的見解。
賈寶玉雖有才學,但也僅在遣詞造句上,於這些世事實務一概不通,所以他在現場基本沒有說話。
何況他的心思,本來也沒放在議事上。
得知黛玉回家,賈寶玉才硬拉着馮淵到林府拜見,現在只一心想見到黛玉。
「姑父侄兒想出去轉轉!」賈寶玉忍不住開口。
正侃侃而談的馮淵停了下來,與林如海一道看向了賈寶玉。
看到寶玉這不成器的樣子,林如海只覺得格外礙眼,便說道:「去吧!」
「是!」
與屋內二人道別後,寶玉很是淡定走了出去,可當他走出書房所在廊道,整個人頓時就露出了笑容。
於是他走向了內宅方向,僕人們知道他是榮國府的公子,自然也不會上前來阻攔。
但林家終究不是賈家,寶玉根本不知黛玉住在何處,便只能問向來往的丫頭。
林家規矩要重一些,所以當聽到賈寶玉的問題,林家的丫頭們都驚呆了。
一個外男問人閨女的住處,既不合禮制也沒有道理,所以林家的丫頭們都躲開了。
「是紫鵑嗎?」
好巧不巧,出來拿東西的紫鵑,被眼尖的賈寶玉看見了。
「寶二爺?你為何來了此處?」
見着熟人,賈寶玉哪有空回答問題,當即上前拉住他道:「紫鵑,你們林姑娘在何處,帶我去見他吧!」
「寶二爺,如今不比從前,你和姑娘都大了,私下裏見面如何使得,我若去傳了話只怕要被打死!」
被打死當然不可能,但拿來當拒絕的理由卻很合適。
「那伱把這個東西帶給林妹妹,就說是我特意給她做的!」
言罷,賈寶玉從荷包內拿出一個瓷瓶,裏面是他精心調製的胭脂,滿是祈求的遞向了紫鵑。
紫鵑明白寶玉的心思,見他這般樣子便嘆了口氣,隨即說道:「寶二爺,你這又是何必!」
「你別管我,你只幫我做這一件事,我就感計你的恩德!」
「寶二爺,姑娘不會收的!」紫鵑好心提醒。
「她不收是她的事,我送是我的事!」賈寶玉毫無放棄之意。
「唉好吧!」
紫鵑接過了瓷瓶,而後往內宅深處走了去,賈寶玉就站在門外等着。
然而只等了幾分鐘,紫鵑便折返而歸,賈寶玉滿懷期盼迎了上去。
「東西收了?」
紫鵑搖了搖頭,看向寶玉的目光帶有憐憫。
「那東西呢?」賈寶玉追問道。
即使黛玉不收,他也絲毫不會氣餒,而是打算再想辦法親自去送。
「碎了!」紫鵑答道。
「碎了?」
「姑娘命奴婢砸碎的,姑娘說男女授受不親,若寶二爺還懂半分禮數,往後再不要來了!」紫鵑語速很慢,希望賈寶玉能接受。
胭脂被砸也就罷了,黛玉還說出這般決絕之言,讓賈寶玉的心猶如插進一柄利劍,直讓他萬念俱灰心如枯槁。
眼看寶玉毫無生氣,紫鵑看在眼裏也難受,遂說道:「寶二爺姑娘心裏沒你,你又何必強求!」
沒等賈寶玉發瘋,外面卻傳來了急促腳步聲,幾息之後林如海卻出現了。
「老爺!」紫鵑連忙行禮。
眼看賈寶玉混到了這裏,林如海心裏很是不滿,可他現在沒工夫搭理這小子。
「快去告訴玉兒,襄王妃遣了人來接她,請她去王府赴宴!」
自家女兒鬱鬱寡歡,林如海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如今有讓她消遣的機會,做父親的當然支持他去。
「是!」
紫鵑轉身去了,而林如海卻看向了賈寶玉,面帶不滿教訓道:「你為何跑這裏來了?隨我出去」
終究是親戚,林如海又是個厚道人,所以也沒訓斥得太厲害,給賈寶玉留下了面子。
「是!」
雖然表面溫順回話,但賈寶玉心中的絕望,卻也在逐漸轉化為仇恨。
襄王妃,薛寶釵
就是因為這個人出現,才讓林妹妹與我離心離德,她簡直有萬死之罪
賈寶玉心中在狂喊,這是他頭一次心中充斥仇恨,和以往的「不滿」完全不同。
無盡仇恨,是能讓人喪失理智的東西。
想起寶釵那虛偽的樣子,賈寶玉瞬間握緊了拳頭,可最終還是無力的放開了。
面如死灰跟着林如海出去,進了書房賈寶玉坐了下來,聽着馮淵與林如海繼續交流。
馮淵發現了賈寶玉心不在焉,於是便向林如海提出告辭,為的就是離開後方便開導。
林如海如今雖賦閒在家,可只要他出仕必為侍郎一級別,在朝內已算數得上的人物。
能和如此人物交流,絕對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對馮淵乃是大有好處。
此刻他願為賈寶玉而提前告辭,可見他倆確實是莫逆之交。
二人出了林家,馮淵問起了怎麼回事,賈寶玉卻沒有開口的意思。
因為心情不暢,賈寶玉選擇了步行,馮淵也就跟着他一路走,小廝們則是牽馬跟在後面。
二人一路走,馮淵一路問,然而賈寶玉都沒開口。
來到主街上,身處於人潮之中,賈寶玉感到格外孤獨,他只覺自己是被世界拋棄了。
「兄弟,到底怎麼了?有心事你得說出來,不然平白氣壞了身子!」
「哎呀你可急死我了!」
看着馮淵焦急的樣子,賈寶玉知他是個信得過的朋友,於是終於開口道:「好兄弟我心裏有恨!」
「恨?恨誰?」馮淵很是驚訝。
「襄王妃,薛寶釵!」
賈寶玉心懷仇恨也就罷了,其仇人還是高不可攀的襄王妃,這讓馮淵差點兒驚掉下巴。
即使你恨襄王妃,你也該把話藏在心裏,這話是可以說出來的?
想到這裏,馮淵還左右望了望,確定沒人在意才安心下來。
「寶玉,你若不想害了賈家,這話永遠不要再說了!」馮淵鄭重提醒。
在馮淵看來,這話一旦要傳開了,賈寶玉幾乎是必死之舉,而且極可能是被朱景洪手刃。
襄王夫婦感情有多好,這在京城根本不是秘密。
「怎麼,連你也幫着那個小人說話?」
「寶玉,你可不能胡說!」馮淵連忙上前捂住賈寶玉的嘴。
「我胡說?那姓薛的虛偽媚上,攀附皇家,行事陰險」
賈寶玉當街亂罵,可見他已是情緒失控,把壓抑已久的心裏話捅了出來。
就在這時,二人身側傳來一道聲音:「哪個姓薛的如此可惡?」
一聽有人問話,馮淵就知道要壞事,可沒等他出言阻止,就聽到賈寶玉脫口而出道:「當然是襄王妃薛寶釵!」
真他媽是個蠢貨馮淵已是氣到極點。
「那你可知我是誰?」問話之人神色森冷道。
馮淵二人看向來人,卻見此人不過十五六歲,身着錦繡氣度不凡。
最關鍵的是,此人身後已圍過來十幾名壯漢,而且都亮出了袍子裏的佩刀。
一看這情形,馮淵差點兒沒被嚇死,只因這場景他實在太熟了。
畢竟當年在應天府城,朱景洪出場就是這麼個架勢
不會真是什麼宗室子弟吧馮淵如此想到。
事實上,他這樣猜測也沒錯,畢竟隨從能帶刀子的,在這世上確實是極少。
「你你是誰?」賈寶玉有些畏懼,這也符合他的本性。
朱景淳擼了擼袖子,而後走到賈寶玉面前,徐徐說道:「我叫朱景淳,你說的襄王妃便是我十三嫂!」
最後一個字吐出來後,朱景淳奮力便是一腳踢出,直接把賈寶玉給踹翻在地上。
幹了半年多農活兒,朱景淳的體力練得極好,這一腳踹得賈寶玉倒地哀嚎起來。
他的小廝們包括馮淵,此刻都被侍衛們隔絕在旁,有想上前來的都被打得很慘。
比如最為忠誠的茗煙,就因為多問了兩句,此刻牙齒都被打落了幾顆,口鼻之間已滿是鮮血,看起來比賈寶玉慘多了。
「讓你罵讓你胡說你他媽找死」
朱景淳每說一句,就是狠狠一腳踹過去,疼得賈寶玉是哭爹喊娘,然而卻換來更猛烈的擊打。
馮淵非常想上前阻止,但此時的情形勾起了他的夢魘,讓他整個人處於一種應激狀態,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邊朱景淳左一腳右一腳,至少已踹斷賈寶玉好幾根肋骨,絕對是不死也得脫成皮。
「十四爺,這位是太子妃的同胞兄弟!」
終於,還是馮淵戰勝了恐懼,扯着嗓子喊出了這一句來。
終於,太子妃的名號還是管用,讓朱景淳停下了腳上的的動作,但他覺得不忿又彎腰補了一耳光。
然後他才轉過身來,看向了擠在小廝間的馮淵,然後他便朝侍衛招了招手。
侍衛會意,走出兩人將馮淵拿住,而後帶到了朱景淳面前。
也就在這時,因為周邊看熱鬧的人多,五城兵馬司的人便趕了過來,領隊的軍官是一位百戶。
「怎麼回事?」
好傢夥,這百戶只問了一句,就有侍衛上前亮出腰牌,而後招呼道:「青陽王府,我們王爺辦點兒事!」
「打擾了,告辭!」領隊的百戶很是乾脆。
而且這人做事很周到,不但自己帶着手下離開,還貼心的把圍觀百姓趕走了。
且說侍衛環繞之間,朱景淳真拿着手絹擦手,同時問向馮淵:「你說他是誰?」
「回稟王爺,此人是榮國府二老爺的公子,當今太子妃一母同胞的弟弟!」馮淵壯着膽子答道。
「哦原來是這麼個人物!」朱景淳應了一句。
老實說,他心裏有一點點慌,但也就有點慌而已。
他和朱景浩兩個,連寧國府的賈珍都打得半死不活過,如今再揍一個問題也不大。
畢竟太子也是他哥哥,太子靠不住不還有六哥。
即使這二位都靠不住,不還有十三哥嘛
想到這裏,朱景淳更是底氣十足,於是轉過身看着地上呻吟的賈寶玉,接着又奮力踹出了一腳。
「管他是誰,罵我十三嫂就是不行!」朱景淳惡狠狠說道。
他和朱景淳,在上林苑當真是受了寶釵大恩,是除了他倆母妃外最大的恩人,故而才會不顧一切的維護。
「看在四嫂的面子上,今天就饒你一命,往後你若再敢胡說,我要你狗命!」
撂下狠話,朱景淳領着侍衛們走了。
別看他此時淡定,可卻是直接往皇城方向去,這廝是要先去跟太子請罪,只為把後果降到了最輕。
而賈寶玉這邊,在青陽王府的人撤走後,小廝們就立刻上前來照看他。
眼看着賈寶玉性命垂危,小廝們嚇得是五內如焚,倉惶間便抬着他回府去了。
馮淵雖被嚇得不輕,此時也沒慌着回家,而是跟着一道去了榮國府。
而被抬着回府的賈寶玉,恍然間見到了死去的爺爺,因為不成器又被賈代化打了一頓。
賈寶玉被抬進府里已人事不省,其母王夫人當場暈倒,還是刑夫人命人去請的大夫。
隨着賈寶玉命懸一線的消息傳開,整個賈府也跟着震動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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