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朱景洪一路往東,至開封府渡黃河向北,經衛輝府、彰德府入河北,經順德、真定、保定而入燕山。
正統十三年四月二十,北平府大興縣西南五十里處,朱景洪的隊伍來到了這裏。
「王爺,前面就是盧溝橋了!」朱景洪身旁,一名錦衣衛武官諂媚說道。
此人是北鎮撫司燕山千戶寧萬福,特意出北平府兩百里到涿州迎接,已陪同朱景洪趕了三天的路。
錦衣衛乃皇家奴僕,寧萬福獻媚來迎接實屬正常,加之接下來確有用得着他,所以朱景洪沒趕他走。
至於燕山的文武官員,按制度他們只需出府城三十里迎接。
在離開京城之後,最開始朱景洪還是坐車,但後來他多數時候是騎馬。
一來這樣趕路速度更快,二則方便他觀察世風民情。
前一個目的他實現了,但第二個則是毫無卵用,沿途他甚至沒見到過幾個百姓。
他的行程,基本都在地方官掌握之中,在他經過的路上必定會被清場,即便有人也基本上差役冒充。
對此,朱景洪亦是無可奈何,沿途也就只能觀賞風景了。
可即便如此,在他周圍扈從的數百名甲士,也基本把他的視線給擋住了。
「盧溝橋正好在此歇歇,我到橋上去走走!」朱景洪平靜說道。
眼下這支隊伍裏面,根本無人能夠約束他,所以他的命令很快得到執行。
其結果就是,橋的兩頭直接被封鎖,各有數百名京營軍事守衛,而橋上沿途還有上百名衛士。
來到橋前,朱景洪下了馬背,而後顧左右道:「橋上人已經夠多了,你們就不必跟着了,過了橋去等我吧!」
此番朱景洪出行,有龍禁衛軍士五十人,旗手衛軍士三百人,外加一千京營士兵護送。
這些人分別由龍禁衛百戶張臨,旗手衛副千戶何武和京營參將張寶東統領。
此刻朱景洪讓不必跟着,這幾人連同寧萬福當然不敢違逆。
待這幾人離開後,朱景洪身旁還跟了一人,則是和他一起騎馬的諾敏。
「這橋修得可真好!」諾敏由衷讚嘆,她已忍不住想上橋去看看那些雕刻。
看到這座著名的橋,朱景洪一時想到了許多,遂說道:「走靠近些去瞧瞧!」
他二人並肩上了橋,馬車內的甄琴見了心裏可難受了。
她當然也想下車,跟着到朱景洪身邊一起去看看,但這些天趕路她實在累得不輕,以至於現在現場根本不想動彈。
「今日到了北平府,待我好生歇上兩天,屆時再與她計較!」
一路上甄琴本想承恩澤,但因為她身體素質差了些,多數時候都是諾敏陪着朱景洪,這一點也讓她是越想越氣。
正當甄琴生着悶氣,寧萬福等人已過了盧溝橋,此時幾名將領便在橋頭等待。
見朱景洪走得慢悠悠的,他們也都神色愜意,下屬們則很貼心送來了茶點。
寧萬福久在地方,掌握錦衣衛雖也算消息靈通,但對京城近況的了解比不得張臨等人,。
所以他們聊起了京城的一些事,氣氛是和諧而輕鬆。
就在此時,一名錦衣副千戶經過層層關卡,終於來到了寧萬福的身邊。
此人便是燕山千戶所的副千戶,看他神色間的凝重之色,便可看出是有大事發生。
來到寧萬福身邊,這副千戶低聲耳語了幾句,就讓寧萬福瞬間如臨大敵。
「人全都抓了?」
「全都拿了,只是沒有活口!」
「都是些什麼人?」寧萬福追問道。
「這還在查!」
「趕緊去查,你親自去查此案!」寧萬福鄭重要求。
「是!」
待這副千戶離開,張臨幾人便看向了寧萬福,目光之中滿是疑惑之色。
「寧千戶,出事了?」張臨問道。
寧萬福答道:「順着官道往前二十里處,查到了一處地道裏面藏了賊人,還有一門火炮!」
朱景洪出行過程,官道兩側三十丈範圍一早就會清場,現在卻查出了道路一側藏有火炮,這裏面問題可就大了。
首先是負責清場的地方官府要擔責,負責巡視的錦衣衛有連帶責任。
萬幸的是,錦衣衛的人把賊人查到了,他們的罪過可以忽略不計。
心裏後怕着,寧萬福接着說道:「怕只怕,這路上還有賊人,我看需得重新篩一遍!」
「此言有理!」
「正該如此!」
負責安保的幾位將領達成了一致意見,接下來直接安排下去就行了。
重新排查一遍,肯定要耽擱時間,意味着朱景洪要在此地稍等。
張臨和朱景洪關係最好,這一消息自是由他去稟告。
此時橋上,朱景洪看着平靜的水面,聽完了張臨的稟告。
他不免在思索,到底是誰想害自己!
白蓮教反賊?老六?還是要被巡視燕山都司的人?
瞬息之間懷疑任何人,亦或者對誰都不太信任,可見朱景洪已具備了合格帝王的基本素質。
近兩年時間,燕山和遼東兩個都司不斷出事,背地裏不知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如今朱景洪來巡視,很多旁人不敢碰的領域他都敢觸及,逼得有些人狗急跳牆也屬正常。
再聯想到連火炮都弄出來了,朱景洪對燕山都司諸將懷疑更甚。
刺殺親王等同謀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正常來說這些人不該如此不智。
畢竟即便貪污受賄被查,無非只是罷官抄家流放,最多被砍頭而已,實在犯不上把全族人命搭上。
可朱景洪轉念一想,燕山都司上下將領那麼多,出現一兩個犯蠢的人也不奇怪。
「是燕山千戶所的人在查?」
「正是!」張臨答道。
「藏匿火炮之地在何處,我去看看!」
「王爺,這」
張臨正要勸解,可當朱景洪轉過身來,看到他那冷峻的目光,這廝又把話咽了回去。
「是!」
親眼去看看,當然不是朱景洪心血來潮,而是他也不太信得過燕山千戶所的人。
這兩年錦衣衛內部被處置的高官,查出來的那些案例也是觸目驚心,如今實在讓朱景洪難以信得過。
有朱景洪強力推動,很快隊伍便準備好了出發,朝着前方出事的地點趕去。
這一次,朱景洪老老實實坐回了馬車,大隊人馬以最快速度在趕路。
而他要在出事地停歇的消息,也被快馬帶着往前方去了,目的是讓各處戒備軍士和差役做好準備。
一個時辰後,朱景洪下了馬車,在大批甲士環繞下來到了路邊一處林子。
林子周圍,另有軍士構成了嚴密防禦圈,可以杜絕任何存在的襲擊。
而在更外圍,京營的騎兵已經動了起來,巡視着周邊更大的範圍。
「王爺,這就是那處地道!」寧萬福指着一棵樹下。
說是地道,其實就是一個大坑,裏面可以放得下火炮和配套的工具。
「人犯和兇器在何處?」朱景洪沉聲問道。
「遵王爺的示下,臣等未敢擅自挪動,東西就存放在那邊!」
其實這裏,寧萬福只需要帶路過去即可,解釋這麼多是為了儘可能的撇清責任。
他的心思敏銳,大致能猜到朱景洪有疑心,所以已在開始未雨綢繆。
和寧萬福一樣聰明的人很多,所以在朱景洪查看屍體和火炮時,得知消息的燕山高官們也趕了過來。
布政使楊雲光、按察使應卓成、巡按都御史劉衍德、都指揮使蔡傳勝
這些當官的都是人精,自然有刺客是多嚴重的事,更明白朱景洪親自去查看意味着什麼。
「王爺,燕山地方官來了!」余海出現在朱景洪身邊稟告。
這次出京,朱景洪的飲食起居事宜,仍是這位王府大總管來負責。
「讓他們都過來!」朱景洪平靜說道。
「是!」
幾息之後,差不多有七八名官員趕來,這些都是受此事影響頗深的人。
眾人以布政使楊雲光為首,此人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儒雅氣質一看就像個好人。
事實上,科舉入仕的士大夫官員們,氣質整體而言都差不多,特立獨行者終究是少數。
眾人來到核心圈,在周遭一眾甲士注視下,很容易看見身着紅色團龍袍的朱景洪。
此刻,朱景洪坐在椅子上,旁邊還擺上了茶几。
「臣等拜見殿下!
「諸位才入燕山,就收到這樣的見面禮,可真是讓人驚喜!」朱景洪神色平靜說道。
如果是三年前,眾人只會當他簡單陰陽兩句,認為稍稍解釋就能糊弄過去。
可現在,沒有人敢輕視朱景洪,所以也無人敢隨便搪塞。
終究是治安不好導致的事件,按察使應卓成便是第一責任人,於是他只能開口:「回稟殿下,未能肅清匪盜,此皆臣之失職,請殿下嚴懲!」
此刻眾人都還跪着,所以朱景洪微微往前探了身子,而後笑着說道:「別着急扛罪,事情如何終能查出,誰的罪還不一定呢!」
這話聽到眾人耳中,更是讓他們頭皮發麻,事情不了結他們都難安心。
沉默幾息後,布政使楊雲光開口道:「殿下所言極是,應大人此案關係重大,你們按察司要親自督辦,北平府衙大興縣衙會同查探,務必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給殿下一個交代!」
按察使應卓成點了點頭,隨即看向朱景洪說道:「殿下,臣會親自督辦此案,定將涉案之人盡數捉拿!」
不管做不做得到,先把態度亮明才是第一位。
對此朱景洪不置可否,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想要看看這些人里有沒有鬼。
可人心難測,何況眼前這些人都是人精,朱景洪又豈能看得出來。
「都起來吧!」
聽到這話,眾人都鬆了口氣,隨即紛紛站了起來。
「都指揮使」
被朱景洪點到的官員立刻出班,靠近後躬身說道:「臣燕山都司都指揮使蔡傳勝,拜見王爺!」
「你是行伍出身,去看看繳獲的那門炮!」朱景洪指着不遠處說道。
「是!」
雖是不明所以,蔡傳勝還是走了過去。
蔡傳勝確實是內行,只掃一眼他就發現,眼前的東西是軍中制式火炮。
於是他開始細細打量,想看看炮體上的銘文,軍用火炮工匠都會刻上銘文,記錄和鑄造工匠和監督官員等信息。
而通過這些內容,便可溯源此物自出庫後,被派發到那個軍由誰管理。
炮身周圍他都看了,最終在炮管下方發現了銘文位置,只可惜上面文字已被抹去。
火炮一側,錦衣衛千戶寧萬福說道:「蔡將軍,是銼刀的痕跡!」
「嗯!」
此時蔡傳勝沒心情理會寧萬福,而是在想朱景洪特意讓自己來看,究竟是什麼意思。
「制式火炮,莫非」想到那種可能,蔡傳勝嚇出了一身冷汗。
「蔡將軍,看出了什麼?」
聽到朱景洪的詢問聲,蔡傳盛連忙收斂神思,回過頭答道:「啟稟殿下這這是軍中火炮,不知如何流落出來!」
這個時候,蔡傳勝不敢裝糊塗,所以乾脆就直說了。
一聽這話,布政司楊雲光也被嚇到了,然後也在思索朱景洪的目的。
其實朱景洪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藉此敲山震虎,目的是為巡視燕山都司這件事。
當然,若真是燕山都司的人搞刺殺,也可以順道點點他們。
「軍中火炮,落到賊人手中,這件事若傳出去,只怕會被天下人恥笑!」
「我來之前,聖上就說燕山都司武備鬆弛,我卻沒想到以至如此地步!」
「看來燕山的武備,確實鬆弛得厲害!」
其實這裏,蔡傳勝可以為自己辯解,畢竟即便是軍中火炮,也不一定是從燕山都司流出。
遼東都司那邊更爛,這幾年被查了一遍又一遍,倒賣軍械都不算新鮮事。
朱景洪是誰,是大明兩大親王之一,是威名赫赫的大明戰神,還是奉旨巡查燕山都司的欽差。
此時朱景洪借題發揮,蔡傳勝哪敢在此時出言相頂,於是只能老老實實聽着教訓。
最開始是應卓成壓力大,眼下朱景洪向蔡傳勝發難,便讓他輕鬆了許多。
當着這麼多人被指責,蔡傳勝的額頭已冒出了細汗。
穩住心神之後,蔡傳勝極為恭敬說道:「王爺,臣臣定會嚴查!」
緩緩起身,朱景洪走向了蔡傳勝。
隨着他的靠近,後者腰彎得更厲害了。
待朱景洪走到近前時,蔡傳勝已直接是鞠躬的姿勢,但在場眾人都不敢嘲笑他。
因為易地而處,他們或許比蔡傳勝更不堪。
看來襄王借題發揮,是為了震懾燕山都司眾人幾乎都是如此看法。
拍了拍蔡傳勝的肩膀,朱景洪笑着說道:「回去之後,讓各衛都準備好了,即便要騙我也要多用點兒心,千萬別出了簍子!」
這就叫殺人誅心,被朱景洪這樣說了,蔡傳勝便知燕山都司若不格外小心,很難過接下來的這一關。
「臣萬不敢欺瞞王爺,此番定會好生整飭各衛,必當做到軍威嚴整,士氣高亢」
蔡傳勝表明了態度,而朱景洪也沒在不依不饒。
在經歷最開始的憤怒之後,他現在已經冷靜了許多,對燕山都司的懷疑減弱了不少。
回首看向身後眾人,朱景洪說道:「案子該誰查就誰去查,我等着你們的結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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