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楚子航和零到了諾諾那裏的時候是晚上六點半,這場雪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似的,不斷被凜冽的風裹着從門外走廊盡頭開着的窗戶里拋進來,路明非和楚子航對視一眼,就一起分別站在零的兩側,為她把那些寒冷的風和刺骨的冷都擋住了。
「我回來了。」路明非敲門之後不等回答,就推開了門。
明亮如初春陽光的燈照得房間裏幾乎沒有陰影,溫暖的氣流忽然就向外傾瀉,途徑路明非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好像沐浴在阿爾卑斯山上的天然溫泉中。
暖色調的光斜斜地站在冷色調的碎花地毯上,居然讓這裏顯得頗有些格調,路明非把裝着盒裝奶和一些從學校里超市買的零食的膠袋放在地上。
他隨後站在那裏不敢再動彈,眼神有些驚恐。
楚子航的懷裏抱着好幾個包裝精緻的禮品盒,那都是零給諾諾、夏彌和今天這場聚會中其他人帶的禮物,連芬格爾她都想到了,不可謂心思不縝密。
可正是這些禮品盒擋住了楚子航的視線,他被路明非堵在了門口,用上半身唯一能空閒出來的胳膊肘去戳路明非的腰。
零默默地繞過了這倆貨,走進房間裏。
「為什麼這麼安靜,他們沒在嗎?」楚子航問。
路明非心說師兄你就別開口了,能不能把你手裏那堆東西放下來,他媽你看不見還感受不到有一股殺意就在咱倆面前嗎。
「為什麼我覺得有股殺意,是很危險的氣息,有武裝力量入侵了學院嗎?」楚子航說。
路明非捂臉,他舉起雙手,一把將楚子航手裏的禮品盒接過之後放在地毯上。
「我錯了師姐,我錯了師妹!對不起!」路明非大聲道歉,態度誠懇,眼神誠摯。
楚子航愣了一下,他向房間裏面看過去,臉色剎時間有些蒼白。
「那,那個,我想起來還有事情,能不能」他話還沒有說完,門已經砰一聲在他身後關上了,愷撒按住門把手,一臉同情地看着兩人。
女孩們雙手抱胸,臉色都冷得嚇人,房間裏很暖和,所以她們都穿着春裝,纖細的手腕交叉在胸前,手裏好像握着能屠龍殺神的武器,殺氣正是從諾諾和夏彌身上而來。
「什麼情況?」楚子航壓低聲音問愷撒,他們在自由一日上聯手對付路明非這事兒不太光彩,可畢竟也算是一起幹過大事的人了,再加上學院裏有了路明非這麼個能以一己之力壓制群雄的變態,愷撒覺得自己沒必要非得和楚子航爭個第二,畢竟卡塞爾王中王什麼的已然是非路明非莫屬了,楚子航也對愷撒沒多大意見只是意大利貴公子非得和他打打殺殺。
於是大家的關係都緩和了不少。
現在學生會主席和獅心會會長兩個人私交不錯,偶爾還能一起出個任務喝點小酒什麼的,不過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在自己的跟班馬仔面前維持了以前的關係形象,或許是出於某種難以啟齒的男孩之間的好勝心什麼的。
「路明非說他中午吃過飯就回來,下午會幫她們一起幹活,結果伱們電話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我還在論壇上問了校長,他說你們和他一起回來學校的,他也不知道你們在哪裏,建議我們直接找諾瑪。」愷撒攤了攤手,「喏,這房間裏的只有三個A級一個F級和一個預科生,我們的權限加起來也夠不上S級,諾瑪拒絕了向我們提供你和路明非的動向資料,並警告我們再有類似情況可能會匯報給風紀委員。」
「F級?」楚子航有點懵。
「哎呀師弟,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是你最親愛最帥氣的芬格爾師兄啊!」門口旁邊的儲物間裏鑽出來灰頭土臉的某條敗犬,這貨和愷撒一樣繫着圍腰戴着袖套,儼然一副家政服務人員的打扮。
路明非捂臉,他差不多能猜到事情的經過。
他通知了愷撒和芬格爾一起在諾諾這裏吃晚餐,愷撒中午就到了大概是幫了些忙,讓女孩們對他的意見不那麼大,可芬格爾大概想着坐享其成來得有些晚,結果來了之後就被安排去收拾儲物間。
「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回來之後就去找哪個小學妹幽會了!」夏彌的眼睛眯了眯,這是很危險的信號,愷撒和芬格爾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背貼着牆壁向房間裏溜了。
「我發誓絕對沒有,你信不過我可得相信師兄,」路明非大聲狡辯個屁嘞,他又沒有找小學妹,需要狡辯個錘子,那他媽叫解釋,解釋!
夏彌和諾諾都在同一時間把目光投向楚子航,楚子航的喉結動了動,「我們下午在圖書館。」他說。
女孩們又把狐疑的目光投向路明非。
據她們所知眼前這倆確實都挺喜歡泡圖書館的,可馬上要寒假了,這時候圖書館的管理員大概都沒怎麼上工了吧?
「和那枚胚胎有關。」路明非說。
他坦坦蕩蕩接受得起考驗,可就是有點心虛,他想起在那個次代種構建的精神世界中,海域天風中他與虞姬的相擁。
那也不算勾搭小學妹吧,人家年齡都夠當我祖宗了。路明非心想。而且那也不是下午,那是上午。
「沒有接觸過很多女孩,也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教育,所以師兄你大概不知道犯了錯之後又撒謊就算是你這種厚臉皮的人也會臉紅的吧。」夏彌的表情很凝重,她看向路明非,「看來那學妹挺刺激啊,你真該照着鏡子說話,頂着這種紅蘋果的臉色說那種話是很沒有說服力的!」
路明非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感覺發燙,他隨後看到夏彌和諾諾戲謔的眼光,知道自己被耍了。
「好啊你師弟,果然心虛了吧!」諾諾冷笑。
路明非耷拉着眉毛,「我們真的在圖書館,我在靠近那枚胚胎的時候被拉進了她的精神領域裏,她告訴我她叫虞,是歷史上那個項羽身邊的虞姬,我們想去圖書館查查資料。」
他知道自己理虧,可他忙起來就老會忘了看手機。
說好的下午陪她們一起做飯也沒能趕回來,路明非也確實有些愧疚和負罪感。
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回應,路明非悄悄抬眼。
這時候楚子航在背後輕輕踢了他一腳。
「還站着?你看不出來她們沒有真的生氣?」師兄說。
果然這時候夏彌和諾諾的臉上都沒了生氣的表情,反而是頗有些高興,正和康斯坦丁一起從廚房裏把晚餐收拾到房間裏。
「看不出來啊師兄,你挺會啊。」路明非有點詫異。
楚子航說,「蘇茜教給我的,她說我以後可能用得上。」
路明非眼角抽搐了一下,「你們還沒在一起?」
「沒有,你知道我的,我活不了多久,和誰在一起這種事情其實是一種奢望,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要開始,免得讓人傷心。」楚子航的聲音平靜,卻分明是在談論死亡這個話題。
路明非閉上了嘴,他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師兄放心,尼伯龍根計劃一定能逆轉你的龍血侵蝕的。」
「嗯。」楚子航說。
如果能不死,他當然不想死,各種意義來說他都是和昂熱一樣的復仇者,仇恨的野火時常燃燒在他的靈魂中,透過眼睛迸出來,幾乎要點燃整個世界。
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漠視死亡,可也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因為只有活下去,他才能向神舉刀。
——
「師妹的廚藝真棒,以後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小子。」芬格爾早早在餐桌邊坐下,他們從食堂借了一張桌子,能坐下八個人,可這貨一個人就佔了一邊,把自己縮在大衣里,居然像熊一樣魁梧。
諾諾和夏彌的臉色委實說都有些不太自然,這桌子菜是她們倆一起做的,而眾所周知的一件事是,這兩位其實算是情敵。
零坐在芬格爾旁邊的一側,巨大的陰影幾乎將她整個遮住,王女殿下的臉色變了又變,眼神頗有些驚悚。
晚餐很豐盛,並不是路明非想像中的法餐或者意菜,也不是什麼重油重色的國內家常菜,居然是很有味道的潮汕火鍋。
上好的牛肉被切割成片擺放在擺盤裏,上面點綴了青色的蔬菜,此外還有些諸如鮭魚卷壽司之類來自世界各地的小菜。
火鍋在房間的正中央咕嚕咕嚕冒泡,芬格爾簡直口水都要淌下來了。
康斯坦丁很有些期待,不過挨着夏彌坐他有些拘謹。
畢竟是他的姐姐嘛,哪個弟弟小的時候都一定會有某一段被恐怖的姐姐大人支配的崢嶸歲月。
路明非和芬格爾坐在一起,愷撒和楚子航坐在一起,零和諾諾坐在一起,夏彌和康斯坦丁坐在一起。
八個人剛好把這張算不上多大的餐桌填得滿滿當當。
「我開動了。」路明非在心裏說。他這時候忽然見到就樹立在房間角落的巨大鏡子,那裏面剛好能夠讓他看到自己。
鏡中的那個傢伙臉色不算精神,甚至可以說很有些憔悴,可乾淨利落,是典型的執行部風格。他的每一根線條都千錘百鍊,堅硬剛直,又好像被絕世的寶刀雕琢,每一寸稜角都藏着要咆哮世間的鋒利。
今天的路明非沒有穿西裝。
他其實不喜歡穿西裝,因為那會讓他被迫挺胸收腹,好像隨時都準備要踏上戰場。
他不喜歡戰場,他想和自己愛的人就這麼活下去。
可命運總歸是不公的,有的人要反抗有的人要改變有的人要掌握,那就得付出代價。
路明非是這個要付出代價的人。
他這麼想着,就端起了自己手邊早已倒滿烈酒的杯子,烈酒中有凜冽的冰塊在沉浮,冰塊的每一條邊都鋒利、每一個角都尖銳。
「敬新的輪迴,慶賀我們又多活過了一年!」路明非輕聲說,他說輪迴,其實是說舊的一年過去新的一年開始,但也是在暗喻自己正在經歷一個很難更改結局的宿命。
這聲音很輕,甚至連周圍圍坐的男孩和女孩們都沒有聽清,只有言靈是鐮鼬的愷撒神色微動。
來自加圖索家的貴公子忽然看向路明非,隔着整張桌子,隔着騰騰的白霧,也隔着芬格爾和康斯坦丁正在銅鍋上打架的筷子。
他覺得這句敬詞中藏着那麼沉的重量,那個叫路明非的孩子好像背負了什麼如山般的東西。
活着這種事情,通常只有戰爭結束之後才會有人慶祝吧。很難想像一個健康的人會慶賀他又活過了一年。
不知道為什麼,愷撒也舉了杯。「慶祝我們在新年的開頭還活着。」他說。
路明非忽然笑了,兩個裝滿烈酒的杯子在銅鍋的上方微碰,隨後他們將其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窗外的雪終於要停了,可還是很冷。
溫暖的屋子裏像被人塞進了一個太陽似的,公筷在銅鍋里攪動,愷撒諾諾夏彌幾個人聊得熱火朝天,芬格爾因為零的危險凝視而不得不靠得路明非更近了些,這樣他就有點不太能施展開自己的搶菜神功,不由得急得抓耳撓腮。
只有楚子航知道路明非有心事。
或許諾諾也能看出來,她是很敏感的女孩,還擁有名為超級側寫的神秘能力,能看出些什麼並不意外。
路明非心中還在想那個女孩。
那個叫虞的次代種。
她不像是他認知中的龍類那樣,是純粹的掠食者,殘暴嗜血兇狠暴戾,相反,她很溫柔,擁抱他的時候就會讓路明非很羞恥地想起自己的媽媽。
她好像確實是要向自己傳達什麼信息的吧。路明非心想。
他回過神來,卻見到碗裏被側面的夏彌燙了很多牛肉堆積。
學院準備什麼時候促成她的孵化?
一位神的誕生,該是某種混血種社會的大事吧,全世界將近一半的混血種都會將目光投向這裏。
她一旦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會被囚禁,甚至切除腦額葉變成白痴,成為提供黃金聖漿的工具吧?
可如果她真的不是敵人呢?
路明非把牛肉塞進嘴裏,只覺得心如亂麻。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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